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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华埠里的妈祖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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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族人聚住区里面并没有外面看起来那么破败,行走其中,杨三强恍惚是行走在临海的一条街道。叫卖声,挂在墙上的招牌,馄饨铺子,烤鸭店,成衣店,甚至街区路上还有人巡逻维护秩序。

路上遇见的都是奔忙生活的人,与临海相比这里的老人和小孩比较少。杨三强今天出门早,没吃早饭,在路过一家包子铺,要了两笼屉的菜包子。

出门在外,刚到不熟悉的地方,身体比口腹之欲重要,荤腥还是算了。

谢绝店家邀请进屋吃饭,抱着一个纸袋子边走边吃。

包子不大,一口一个,味道不错,菜包子舍得放油就是好吃。

地震发生在好几年前,用出租车司机的话说,当年,圣弗朗西斯科大多数房屋要么被地震破坏,要么被地震引发的大火烧毁,街面上到处是帐篷,他们全家也住在屋外好几个月。

逛了好久,杨三强发现在看似恢复不错的华埠内部,街面后面的房屋其实还是非常破旧,有很多彻底倒塌烧毁的废墟,更多的房子一看就是经过多次修补,四面透风,只是挡雨而已,勉强能住人。好在就是旧金山这个地方听说四季如春,雨水并不大,主要防备的就是路过这里的台风。

妈祖庙在这几个街区的核心地带,应该就是华埠的最中心。

她是一座占地不大的二层石头楼,跟周围建筑样式格格不入,非常简陋。地震竟然没有对这座庙宇造成破坏,在四周破败的环境里,原本不是太高的小楼显得非常孤独。

废墟上已经有好多木板房搭建起来,东拼西凑成的低矮房屋丑陋无比。也有无家可归者甚至木板房也没有,借用别人家的一堵破墙或者就在木板房之间的空地用几块板子搭出一个窝棚,一套破烂的被窝小棚子下。

可是那座石块搭建的妈祖庙看起来却非常干净,整洁,杨三强还看到不时有人出入。

妈祖庙杨三强还真去过,在公共租界。过了苏州河的河南路桥,天后宫就在桥边。那座天后宫是临海最大的妈祖庙,林姨说这天后宫原来就在十六铺,离东门不远,妈祖庙迁走后才修建的那些仓库和弄堂。

临海的那座天后宫非常大,规制非常高,主体建筑高三层,有三进,有一座漂亮的门楼,门前还有两个高高的旗斗。天后宫里有一座大戏台,还配有双层楼的东西大看台,隔三差五那里就会有戏开台,天天有庙会。那里非常热闹,师兄带着杨三强进去过,后来才知道林姨也是那里的大香客。

大宝和小娥就特别喜欢天后宫那的小吃,这两个小家伙在那里逛一天都不嫌累,兄妹俩就仗着个子不高在人群下钻来挤去。平时没有同龄人朋友,只有在天后宫这里,大宝可以用一个糖葫芦串交到一个好朋友,去过几次庙会,大宝就不跟姆妈一起进去烧香,拉着妹妹去找自己认识的好朋友。

旧金山华人聚住区这座妈祖庙和临海那个规模宏大的天后宫就没法比,可能还不如天后宫门楼高大。

杨三强走近了才发现原来这座妈祖庙只是外墙用石头砌成,其实里面是用粗大的木头搭建的二层小楼,屋顶盖着黑色的瓦片。

进门后就是一座宽大的楼梯直通二楼,一楼并没有妈祖娘娘神像,只是挂着一个写着回乡阁的匾额。

真正的妈祖庙在二楼,因为通往二楼的楼梯支柱上都雕着神兽纹,这些雕花过去应该都描过金,人手触摸不到的地方还有金色光泽。

上二楼果然有一间挂着妈祖阁的房间,泽被四海的匾额下有一尊等人高的妈祖娘娘立身像。供桌上高高的木质雕花盘子里摆着水果,点着两盏灯。摆着一束新鲜的花,应该是精心搭配过,有一种特别的美。

杨三强跟随其他人后面取了免费提供的清香,六枝清香,三支清香敬天地,三支清香拜妈祖。

也有人自己带些水果,点心,小心翼翼的摆上。杨三强没有准备,就从兜里拿出些零钱,放进边上的托盘里,托盘里多是一些硬币,纸币非常少。

庙祝是一个利索的中年男人,他一时不闲的在收拾着这个不大的妈祖阁。

杨三强也好奇这个妈祖庙为什么在二楼,一楼的那个回乡阁是怎么回事?

维护一间庙宇日常运转肯定会有费用,但是这些钱基本都靠大香客提供,比如林桂芬就是临海那座天后宫的大香客。杨三强发现过来拜妈祖的人多少都会放一个或者几个硬币在那托盘里,钱不多,但是进来的男女老少都有这份心意。

妈祖文化起始于闽州的湄州,随着渔民,船工,商人的传播,将妈祖文化带到各地。东南沿海妈祖文化最为盛行, 是海运、漕运将南方的妈祖文化带到北方。林怀渤师兄提到过,北方最早的妈祖庙在北宋年间就已经建在山东长岛。盛国年间修建在关外沈阳的天后宫应该是国内最北的妈祖庙,可惜在七八年前毁于火灾,修建于元代的渤津娘娘宫现在是最北方的妈祖庙。

快到中午,香客逐渐稀少,那个庙祝汉子走过来问敬香后并没有很快离开的年轻人。

得知杨三强是刚从国内过来的,非常开心。因为他是出生在旧金山的华人二代,却从来没回过父母一直念叨的家乡。

这个汉子叫杜青峰,父亲老杜是从闽州老家来加州采金的苦力,母亲是被卖到加州开荒种地的劳工。妈祖庙是当初被卖到美国做矿工,铁路工和农场劳工那些人一起筹钱修建成,可以说是这片华人聚住区最早的建筑。

杜青峰说着一口快速流利的闽南语,偶尔还会间杂一两个英文单词。好在杨三强在临海那两年接触过中国天南海北的客商,各地的方言都能听懂。

杜大哥,娘娘像在二楼,那楼下这一间怎么回事?

杜青峰原本笑着的脸阴沉下来,看了看妈祖像,转头对杨三强说:杨小弟,你知道太平洋铁路吗?这条铁路最危险,最长段就是咱华族人修建的,死了好多人,好多人,他们都是几十年前被贩卖到美国来的。在这里,他们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只能不断劳作,甚至是死在修路的工地上都没有人帮着料理后事,被那些美国人下令就地掩埋。铁路修好,当年剩余的工人分成两拨,一拨留在旧金山,就是这条铁路的起点,还有一拨搬去铁路的终点,在东海岸的纽约。

我是在华埠这里出生、长大,年轻的时候也在金矿工作过。我的父母比那些修路的前辈幸运,他们活了下来,在给那些美国人创造出足够多的利益后得以幸存,搬来旧金山。

住在这里的阿伯们很好,很团结。闲暇之余经常聚会,听他们讲起家乡,会有人聊着、聊着就泣不成声,海船从家乡带来一个柚子,都要呼朋唤友的分食。回国的船票太贵,自己劳苦一辈子也没能攒下足够的钱,很多阿伯到死也没有回去过,甚至是孤单老去,没有留下后人。

有人死去之前留下遗言不愿埋在此地,想要送自己的遗骨回乡安葬。都是卖苦力过活的人啊,谁又能留下多少遗产,只好就将他的骨灰安放在妈祖阁,希望妈祖娘娘庇护他,能带他回乡。

不愿意下葬的阿伯越来越多,送他们回国安葬,并不是一张船票的事情,这些前辈阿伯们并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回国之后还得一一寻找他们的家乡,安排下葬,处理后事,转交遗物,这些都需要钱啊。那些阿伯们留下的遗产积累着看似也不少,可是用于回国的各种花费还是不够啊,不够。

这里活着的人都会将自己赚到的钱分一部分捐到妈祖娘娘这里,积少成多嘛。后来也有国内过来的人知道这事情,他们也会尽上一份力,回乡阁到目前已经送回国好多好多阿伯,阿妗,现在这一批等着回国的老人们估计是最后也是最大一批人了。

好多了,好多了,总算是有盼头了吧!

杜青峰给小伙子讲了一个悲伤的老故事,一个已经被美国人遗忘的故事。

哦,杜大哥,对不起啊,让你伤感了。

没事,没事啦!习惯了啦。杜青峰抹了一把脸,笑了笑。

呐,杜大哥,这里地震后怎么就没重修一番啊!还是这么破旧,我看华埠外面一直有警察巡逻,外国人都不愿进来。

哈哈……,还能怎么的?那些外国人想霸占这里啊,逼迫我们,让我们自己住不下去,主动要求搬走。

呵呵,当年地震发生,旧金山是一片火海,大火烧了十几天都没灭。咱这里早期修建房屋都是用木头搭建,受伤的人最少,可是木头房最经不起火烧啊!

混乱的很啊,整个城市都是无家可归者。华埠至少九成的房屋被震坏或者被大火烧毁。

那时我们听从地方上的安排,去城市外围划定的临时救济营。我们拖家带口,大包小车,好不容易走到临时营地。你可知怎么的?呵呵,哪一个救济营地都不让我们进。这个营地的人说我们脏,那个营地说我们有味道,那帮垃圾,就是看不起我们华族人。最后那个负责人手指头在地图上一划拉,安排我们去南边的亨特地区,离这里十几里地。

给我们安排地方,得去啊。就这短短的十几里地竟然还有当兵的趁乱拦路勒索、抢劫,等我们好不容易走到地方,发现那里啥也没有,只有农场和渔船码头。地方上没有人过来安置,更没有救灾物资。

没人管,咱自救,安排年纪大的和孩童、妇女在那里先住下,年轻力壮的回来这里清理火场和抢救物资。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负责救灾的地方民兵竟然堂而皇之的从咱这里搬走值钱的财物,有人上去阻拦,却被他们打死。警察呢?警察不管,他们在一旁看,还笑。

你刚才进华埠,看到街上巡逻的那些人了吗?就是从那个时候组建的。有威望的商人,工人,年轻人还有洪门中人一起拿起武器反抗,将那帮趁火打劫的从这里驱逐出去,成立华族人自救巡逻队,维护咱们华埠治安。

杜大哥,你们当时反抗,不怕他们来真的,那些人可是接受过正规训练的专业人员。武器弹药肯定比你们丰富。

杨三强虽然知道结果,但是还是很担心当时的危急状况。

怕啊,怎么不怕。可是在旧金山,我们华族人占当地人口的五分之一强,算是大种族人口。加州开发,这里的金矿和农场,中国劳工占半数以上。几十年下来,我们华族人和当地外国人关系错综复杂。他们最多搞些小动作,让我们难受,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明面上对我们动用暴力。

后来呢?

华埠的火很快就被灭了,我们开始清理街区,购买物资,打算重建华埠。华埠是当时整个旧金山最先投入重建的街区,我们华族人没有打算等不知道有没有的援助,选择自救。。

杜青峰看了一眼杨三强,有看着外面那一片丑陋的木板房。指着那片窝棚对杨三强说:木头,沙子,石灰等各种重建物资很快就调运到旧金山,可是,这些物资在进华埠的时候被警察给阻拦,就是你进华埠时候看到在外面巡逻的警察。

我们派出代表去找救灾委员会,呵呵,到那时才知道当时的市长和议员们成立的救灾委员会竟然想乘机将华埠从这里迁走,就是迁到给我们指配的安置区。华埠可是旧金山建立最早的街区之一,紧挨着旧金山的商业中心,,他们是打算用偏远地区的地皮换走这里的高价地段。

如果丢了华埠这块地,被他们赶到偏远地方,等再过几十年,岂不是还会被他们驱赶到更偏远的地方。

这种事情将永无尽头。我们当然不愿意,将安置区的家人又接回华埠。我们手里有买地的契约,他们不敢强行驱逐我们,只能暗地里使绊子,以保护华埠为名各种限制。

喏,就是你看到的样子,现在僵持在这里,好几年了,旧金山各处都已经重建好,可是华埠呢?只能利用有限物资,只是修补,不能重建。

杜青峰一说起当年的事情就气愤起来,停不住嘴,杨三强默默的当一个听众。

我们不打算妥协,有能力的人到处奔走,为我们旧金山华埠的华族人发声。最近终于有些好消息,希望能尽快解除华埠的封锁吧。哼,只要能解除封锁,以我们华族人的能力半年,哦,不最多三个月就能让华埠焕然一新,人人有房住。

说到这里这个大汉的眼睛里迸射出的神采耀人,自信慢慢。

杨三强从迪恩和出租车司机那里已经了解过不少关于华埠的事情,可是听住在华埠的杜青峰讲这段亲历经过,更能感受到华埠华族人的无奈和羞辱。

杜青峰说的事有转机,估计是跟方公子说的美国这边承认民主国政治机构的合法性有关。

当时自己那个王老哥早就已经在临海,说是和老方头心不齐,共不了事,负气之下,辞了所有官职。后来听说王老哥一个过命兄弟被人暗杀,也不知道性格要强的王老哥是怎么处理,估计王老哥轻易不会放过这件事。

师兄在电报里说有地方又开始打仗,陈地主也要麦迪亨商行进口的粮食里分出更多的份额给粮行,估计今年老家那边的粮食会很难运进临海。

这场仗,又不知要打多长时间,大概率是发生在老方和王老哥为代表的两方利益联盟,毕竟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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