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天之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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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岁之前,他得天独厚,无忧无虑。
皇宫内,所有人都疼他。
父皇、母妃、众嫔、还有皇兄,他们都喜欢他。父皇夸他聪明,母妃夸他俊美,众嫔夸他可爱。
只有皇兄没夸他。
皇兄看着他,很认真说:“阿初,你是我唯一的皇弟,我不疼你疼谁?”
他觉得,这比夸奖更真。就像他对皇兄,唯一的皇兄,是他唯一的信赖。不过有时候,他也会奇怪,为什么皇兄只有一个,皇姐却有许多?
他问父皇。
父皇却叹气,不回答他。
他问母妃。
母妃也叹气,但回答了:其他的皇兄,都死了。
死了……
小小的他只觉可惜。
因为他很幸福,其他皇兄若活着,也会这么幸福。忽然间,他懂了惜福。
这一年,他四岁。
于是,他越发努力。努力读书,努力习武,努力做个好孩子,为了不让别人失望,也为留住这种幸福。
父皇更喜欢他了。
他也喜欢父皇,但他更喜欢皇兄。
因为,皇兄很宠他,有求必应,比对自己儿子还好。
皇兄的长子,比他还大一岁,但每次见了他,都很乖地叫‘皇叔’,让他很得意。
他喜欢这个皇侄。常去太子府,找皇侄玩。
那一次,他们玩捉迷藏。
在太子府内,皇兄的书房是禁地。没人敢进去,皇侄也不敢,但是他敢。
皇兄最宠他,在皇兄这里,没什么是他不敢。只因他深信,皇兄不会怪他。
书房的角落,有一个小柜子。
他躲在里面,眼看皇侄走近门口,趴在门外瞧,然后失望地离开。
他偷笑。
于是继续躲着,想等皇侄去远,再偷溜出来。可还没等他出来,皇兄却来了。他暗暗吐舌,缩在柜内不动。
虽然他不怕,但还是躲躲好。
这时,他听见皇兄说话:“阿初那孩子,越大越不让人放心。”
在说他?
他好奇了,竖起耳朵听。
“佚王还小,殿下担心什么?”另一个人的声音,很陌生。
“观其幼小,可知成年。”皇兄在笑,但像冷笑,“阿初才几岁,已如此聪明。昔年的三皇弟,惊才绝艳,幼时也还不如他。”
皇兄在夸他!
他不由大大开心。
原来,皇兄从不当面夸他,却在背后与人夸。可下一瞬,他的开心没了。
“纵使聪明如三皇子,仍为殿下所算,终究难逃一死。佚王小小孩子,何足为虑?”另一人说。
他愣了,这人说什么?
“凡事不可大意。父皇老年得子,对阿初的喜爱,更胜其他。”皇兄又开口,声音冰冷陌生,“一登九五,六亲情绝。皇权之下无兄弟,我已连除五个,何妨再多一个!”
“殿下谨慎。”
“近来,阿初正学骑马。”皇兄忽然笑了,慢慢道,“待我再看看,他若果是祸胎,绝不能留。小孩子顽皮,偶尔跌下马背,跌死了,也不足为奇。”
话落入他耳中。
仿佛一块寒冰,冰冷了他整个人,连心都冷透。
他紧捂住嘴,打了个寒噤。他最信赖的人,满心在想如何杀他。
他该怎么办?
去告诉父皇?
可是,父皇会信他么?之前的五个皇兄,父皇信过哪个?
一个也没有!
他们终究都死了。只在他们死后,得到父皇一叹。他如告诉父皇,怕会死得更快。
不能告诉父皇!
去告诉母妃?
父皇都不管用,母妃更不消说。他如告诉母妃,只会连累母妃,落得母子皆死。
不能告诉母妃!
那还能告诉谁?
他蜷缩着,不停地想。无数面孔闪过,又被一一否定。最终,没有一个能说。
瞬间,他心灰意冷。
不为有人杀他,却为无人可说。
他曾经以为,他是天之骄子,这偌大的皇宫,就是他的依靠,这里的每个人,他都信任有加。
可是,他错了。
直到生死关头,他才忽然发现,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那些平时爱他的、疼他的、宠他的、护他的人,其实没一个能相信,没一个能依赖。
能保护他的,只有自己。
他蜷着,想着,心越来越冷,也越来越硬。
已死的五个皇兄,就是太相信别人!
他们相信太子,被太子陷害;他们相信属下,被属下出卖;他们相信父皇……父皇却不相信他们。
他不会学他们。
他绝不会步他们的后尘。他要活下去!靠自己活下去!
外面静了。
皇兄已经离开。
他悄悄溜出书房。皇侄还在找他,如今,他要另寻一个地方,掩饰曾躲在这里。
然后,皇侄找到了他。他佯装生气,回宫了。
那一夜,他片刻未眠。
自那以后,佚王殿下变了。先是变得懒惰,不再好学。渐渐地,越来越顽劣、胡闹、不听话。
被关起来读书,他就烧书,几乎烧了整座殿。被关起来面壁,他就装病,打晕守卫跑出去。
母妃流泪劝导。
他心里难过,却什么也不能说,只越发胡作非为。
父皇一气,迁怒母妃。
母妃被打入冷宫。
其实,如此反倒安全,他这样想。可惜母妃不明白,三尺白绫高悬,抛下了年幼的他。
他痛极了。
心口压得窒息,他很想抱住母妃,大哭一场,说出他的苦衷。可是不能,因为他看见了皇兄。
皇兄远远站立,正看着他,像在审视什么。
顿时,他一咬牙,生生没落半点泪,扭头扬长而去,留下母妃冰冷的尸体,和一群惊骇的宫女。
他已没有退路。
走下去,可能会死。但停下来,一定会死!
母妃死了,已无法疼他。父皇虽在,已不再疼他。他已失去了太多,几乎失去一切。所以,他更要走下去!
他更要活下去!
他再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今日逼他至此的人,异日他会加倍奉还!
父皇气病。
年仅七岁的他,被赶出宫外独居。
离宫的那一天,皇兄来接他。
“阿初,你还太小,自己住在府邸,我不放心。”皇兄看着他,十分忧伤。
可在皇兄眼底,他隐约读出得意。
于是他笑笑,满不在乎:“皇兄如不放心,就多给我些钱吧。”
“你这孩子。”皇兄轻拍他,也笑了。
他笑得更开心。
一条靠人养活的米虫,还有什么危险?
从今后,他会好好伪装,让人忘记过去的他,忘记他的聪明,忘记他的可怕。
他会继续放纵,直到时机成熟,取回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