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现实世界（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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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千远回到组织总部，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中午。
箱子连带着专制枪械一同被后勤部门的人没收，只有等接收到下一次任务时，才会重新发放合适的武器。
千远自觉举起双手超过肩膀，任检查人员在他身上摸索，搜查是否存在规格超标的武器。
给他进行检查的人员是位小姑娘，瞧起来是新来的，手隔着衣服布料碰上身体的那瞬间，脸颊一下就泛起了红，更是连抬头直视他双眼的勇气都没有。
下巴胡子拉碴，嘴里还叼根烟的男人则拿着平板，随意滑动两下，对照着屏幕上显示的信息，声音略带沙哑：“「迁」？”
千远点头。
嗯对，是他。
“哼，真有意思。”男人冷笑一声，深吸一口气，吐出缕缕白烟，“没想到被那么多人敬畏的新星杀手，居然是副小白脸的模样。”
“……真是可笑。”
“好了。”搜查小姐放下手，脸上红意未褪，看向男人的目光还带着些没来得及收回的羞涩与紧张，“没有超规格物品，核对信息正确，就可以放他进去了。”
“嗯。”
男人淡淡地应一声，接着对千远说道：“你的队友，一个叫兰达的女性，负责后勤与远程信息传递，还记得吗？”
千远再次点头。
他当然记得。
兰达是前几日，组织上面给他派来的新队友，用于临时顶替先前外出买烟的时被仇家杀掉的旧搭档。不知为何，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对他抱有莫名的恶意。
“她实名举报你执行任务期间杀害队友，并且在完成任务后迟迟未归，存在叛逃嫌疑。”
男人收起平板，绑在腰侧，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凝视千远，语气中带着些嘲讽，“该举报在十一小时前上传，七小时前受理，四小时前确认内容无误，并在三小时前下达了最终判决——”
千远面色平静，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好似男人口中正在说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你被判定为……无罪。”
男人嗤笑，严肃粗犷的面庞在挤出一个笑容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谲与扭曲。
“而举报你的那名队友，则被挂上了恶意污蔑的罪名，送进了‘行刑室’，‘好、好’接受惩罚。”
男人似笑非笑，“这一切，都是首领下达的命令。”
“你知道行刑室里的那群人，都是些怎样的疯子。”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惋惜，“可怜的兰达，没能在那群疯子手里活下来，不过四十分钟，就彻底失去了生息。”
“如果没有首领对你的偏爱，死的人，本该是你才对。”
千远蹙起眉，抿了下唇，微微偏过头，冰冷地斜视他，“我没对你的身体造成过伤害，也没损毁过你的利益。你不必对我恶意这么大。”
又来了。
这种见他第一眼就对他抱有莫名恶意的人。
男人不屑地暼他一眼：“首领叫你过去他的办公室，有事情要跟你谈。”
千远道谢一声，从搜查员小姐的手上接过风衣，重新披在身上，向直通地下的电梯走去。
组织总部的陆上部分是一家五星级酒店，与一座紧挨着五星级酒店而立的小公司分部，其余大部分建筑都隐匿于地下深层。
工作人员——包括但不限于杀手——必须在小公司里乘坐特殊的电梯，通过身份验证直下地底，才能抵达真正的组织总部。
至于首领的办公室。
千远按下通往最后一层的按键。一阵红光扫描过后，最上方的小屏幕显示出一个绿色的圈圈，随即，电梯开始飞速下降。
抵达最后一层，电梯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长长的走廊。
不带灯。
漆黑的走廊像是某种巨兽的深喉，伸手不见五指，散发着幽幽的冷气，连电梯内刺目惨白的光，都在它的入侵下显得愈发暗淡。
仿佛黑暗，正在啃食这一片光明。
没有丝毫犹豫，千远抬脚就往前走。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更不是第一次去见首领。
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总爱呆在些乌漆嘛黑的地方，但千远尊重每个人不同的爱好，更何况这个人是他的头顶上司，是他的老板，是专门给他发钱的人。
他的收集清单上还有很多样东西，需要去用钱解决。
黑暗笼罩的缘故使得走廊看起来很长，似没有尽头。千远数着步子前进，在第四十步时停下的脚步，左转，又往前走了两步。
只听“啪”的一声。
挂在墙顶的灯骤然打开，鲜红的光芒洒满了整个走廊。
与先前的漆黑不同，这次是阴间。
而在拐角处，千远第四十步停下的位子，跟前赫然是一道天坑。
但凡他再往前走一步，都会摔下去，粉身碎骨。
心情不好的时候，首领就会时不时叫两个人过来玩玩，告诉他们一路前行便好，最后掉入那无光的地狱，永生不见天日。
所以那下面，其实还蛮脏的。
从来没有人下去清理过血迹和骸骨。臭了也只是填一些泥沙，重新埋一埋，把味道盖住。
这个世界上的正常人本来就少，组织里的人更是，从最顶端的首领到最下边的小职员，多少都有些不太正常的问题，时常会让千远感到有些麻烦。
至于这些密密麻麻的红色光线，也不仅仅只有单纯的照亮作用。
它们和电梯里用于扫描的红光一样，都可以辨别来者的身份，并对来者进行监控，实时反应到监控者的终端。
身体被密不透风的光线笼罩其中，像有无数道视线在他身上凝聚，既是审视，也是恶意的窥探。
千远不太喜欢这种无死角被盯着的感觉。
并且这种感觉，要持续到他穿过剩下的这一条走廊，才能结束。
……所以非必要，他都是不愿来首领办公室找首领的。
“咚咚咚。”
千远敲响走廊尽头的门。
“请进。”
门内传来一道儒雅温润的男声。
千远推开门，走廊上诡异的红灯瞬间熄灭，只留下古典的房间内，橘色昏暗的灯光照应周围。
“把门关上吧。”
坐在书桌前的男人一身严谨板正的西装，领结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被扯得有些松散，凭白给人一种随性而慵懒的感觉。
他眉眼深邃，面容俊朗，骨相端正，浑身上下透着股矜贵的味道，一头金色中长发被丝带扎起，随意地撇在耳边，发尾刚好碰到锁骨，金丝框眼镜下藏着湛蓝的眸子，是标准的欧洲人长相。
千远关上门，恭敬地对男人鞠了个躬“中午好，劳尔特先生。”
“中午好，我亲爱的小杀手。”劳尔特微微一笑，抬手摘下眼镜，慢慢擦拭镜片，一举一动都透着优雅的意味，“还没吃午饭吧？”
“是的。”千远回答道，“所以您有什么话，麻烦直接说。”
劳尔特擦拭镜片的手一顿，接着又无所谓地笑笑，“既然如此，我也长话短说了。”
“兰达举报你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千远平静道，“知道。”
“杀害队友的事情我不追究，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会做无缘无故害人的事。”劳尔特手指轻扣桌面，表情似笑非笑，“但那无故失联的三小时又是怎么回事？我亲爱的小杀手。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千远沉默。
想要找到合适的谎言欺骗首领，的确是个难事。
组织的势力分布世界各地，他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谎话，在未来都有可能被戳破。
当着首领面撒谎，在组织里是重罪。
……还不如干脆闭嘴，不说话。
从根本上避免错误的发生。
“别紧张，亲爱的。”许是见千远迟迟不说话，以为他有什么顾及，劳尔特故意放软了语气，语调狎昵的如同对恋人的低语。
“你选择回来，说明你心里还是有组织的。而诬告你叛逃的人都已经被下令处死了，想说什么就说吧，不用担心。”
他笑意吟吟，“比起他人，我更相信你亲口说出来的话，亲爱的。”
“……”千远依旧保持沉默。
轻敲桌面的手停止了动作，劳尔特眯起眼睛，目光晦涩地打量眼前的少年，将他从上到下都重新扫视了一遍，“……外套换了？”
他目光又挪到衣角上的破洞，“还被人追杀？”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遭遇了什么呢？或许，我可以为你报仇？”
“……”千远仍不说话。
他转移话题，“你有想过脱离组织吗？”
这次千远回答得毫不犹豫，“有。”
劳尔特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千远的目光带着仁慈，好似一位宽厚的国王在无条件包容他不安分的臣民，高高在上地问，“为什么，组织对你不好吗？”
想想自己身边的人，千远果断摇头，“不好。”
“那我对你不好吗，亲爱的。”劳尔特摊开双手，起来伤心又无辜，“我可是首领，却当众人的面，破例干涉部门的事，为你特批了无罪判决。”
“可你就算不破例，我也不会怎样。”千远冷静道，“我的业绩三年榜一，有一次免罪资格。”
“而且，你的破例，还包括将我的实习期时常延长为三年。”千远继续道，“正常的杀手实习期都只有半年，但我却有三年，这不公平。”
“没有什么不公平，亲爱的。谁让你不完全听从组织的安排呢。”劳尔特摆摆手，笑着说，“不杀十四岁以下的儿童、不接无理由刺杀的任务单、不接无辜者受牵连的刺杀……”
“……唉，你接任务的标准实在是太奇怪了。每次都把我们的接单成员弄得非常苦恼呢。”
“这么不听话的成员，换作其他组织，早就被抛弃了。也就我欣赏你的才能，才一直把你留下来，每次都只给你接些大单子，赚更多的钱……”
“实习杀手每单提成只占40%，而转正杀手每单提成都在60%-70%之间。我一单赚的钱并不比其他转正杀手高出多少。”
千远打断他的话，头脑清晰，“并且，由于每次只给我接大单的原因，我一个月内能收到的刺杀订单，远比其他杀手要少的多。因此我每月、每年所赚得的钱，在组织里也只能排到中等水平。”
“……”
劳尔特笑容一僵，“中等水平不也挺好吗？而且只接大单，有助于巩固威望，提高你的商业价值……”
“但我原本能赚上等水平的钱。”千远蹙眉，有些不悦，“而且所谓的商业价值只对你有利，与我无关。它对我有什么好处？”
“……”
劳尔特微笑着，没再说话。
气氛一时间陷入凝固。
最后还是桌面上的闹钟猛然发出一声锐利铃响，劳尔特才开口道，“十二点半了，我亲爱的小杀手，先回去吃饭吧。”
千远颔首，像刚进来时那般，又对他鞠了一躬。
随后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走。
劳尔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闹钟，眼底一片阴沉，直勾勾盯着千远远去的背影。
——直至他彻底消失在黑暗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