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不遵医嘱但最惜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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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月心里一惊。
除她之外的所有人都立刻顺声音看去,孟余和施言一齐大喊了声“头儿”,音量之高震得她耳膜都颤了颤。高大身影如一座会瞬间移动的黑山,大步流星走到车前,在她和孟余中间停下,那只还缠着白纱布的左手从她眼前伸过来,拿走一部对讲机,按下开关,调准频道试了试。
她没看他,先低下头,摸出自己的手机。果不其然,屏幕上正亮着曲若伽几分钟前的一通未接来电和两条微信,都是在焦急通知说她“根本拦不住头儿”、后者“已经冲出门直奔现场去了”。
……
杨天铭重重哼了一声。
“你确定你身体状态可以?”
被质疑的男人把调试好的对讲机别在后腰枪托边,皱着眉吞咽喉咙,然后冷冷笑了一声,也没看她,只一字一句慢慢道。
“我可是好久,好久,都没这么‘可以’过了。”
杨天铭看看他的脸色,又飞快扫了一眼眉眼平静冷漠、但自始至终以口罩挡住半张脸的方清月,不动声色挑挑眉,一边继续转头去看地图、检查遗漏的路线,一边说道。
“行,那前十三组还是按原来的安排不变,现在再加一组,正好还差最后一个口子,头儿和方法医你们俩就从这个方向走,往东沿这处缺口绕下去,向里搜索,搜到这个八号防空洞中心位置,然后与我这组汇合。最终一共是十四组,每组的对讲机按编号随身带好,各组随时保持联系,注意安全。”
其余几人纷纷点头应下,包括那位不遵医嘱的病患。
这座毗邻东海的海岛在战争年代时曾被战乱波及,也曾有过军队驻扎,所以岛深密林处遗留下来几个防空壕洞遗迹,古老陈旧,残破不堪,其中一些已经接近半废墟形态。但刚才他们一圈讨论下来,本地警察都认为既然吴要临时藏身躲避,那几处防空洞恐怕都不能放过,有必要一一清查搜索。
搜捕行动统筹妥当,只剩陈仁立忧心忡忡。堂堂市局刑警队长在自己的地盘坚持带病上阵抓贼,万一真闹出个什么好歹,他这个本地所长恐怕也难辞其咎,便还是忍不住道。
“成队,我说你可千万别强撑着,咱们人手够的。你放一万个心,这个吴文轩胡作非为,我们肯定不让他逃出这座岛,肯定的。”
孟余也帮腔,但同时又有点希望自家队长亲自带队,毕竟总能让他心里更踏实些,自相矛盾间,一着急,甚至冒出了一丝东北口音。
“是啊,头儿,你这脸色现在唰(画外音:shua,四声)白唰白的,要不你还是先休息一下……”
“闭嘴。”
男人皱眉嫌烦,半点儿没迟疑,直接问。
“那一具有什么疑点么?”
指的是刚被运走的曾焕尸体。
杨天铭放下地图,重新叼起狗尾巴草,恢复寻常的几分吊儿郎当,哼唧道。
“有一点儿吧,但不算当务之急,我和方法医刚才已经盘出来一些了,基本有数的。”
满脸病容、但神情冷冽瘆人的男人点了点头,对施言道。
“剩下的监控留给曲若伽去筛,对讲机也给她留一部。再催一下局里网络科,尽快定位吴文轩的手机信号。另外,再腾出一个人去港口接应第二波人,等闻法医到了之后,让他哪儿都不用去,直接到吴家村四号草莓棚等,做好准备,随时收到我消息,随时开挖,不要耽搁。”
“挖?挖啥?”陈仁立愣了愣,不明所以。
“我已经跟闻法医讲过了,他知道该怎么做。都准备好了,就按老杨安排出发吧。”
众人纷纷答好,各自收拾好东西,分发过地图,便按组离开。留在原地的一辆警车由孟余那组开走。
方清月捏着地图没动,很快感觉右边外套口袋被明目张胆扯了一下,车钥匙瞬间回到原主手中。
随即是手腕被滚烫五指握住。周围其他同事还未走远,她便没挣扎,沉默板着脸,被拉着一路走上崖顶,直到走回车边,确定方圆几十米内只有他们两个人了,才冷冷开口。
“我来开。”
按照分组安排,由他们两人负责的那条路线包含主干道,需要先开一段车,从公路抵达八号防空洞洞口,再向里步行搜索。
然而这个人就像没听到一样,继续拉着她向副驾驶走,看架势就是要让她坐副驾驶。
她深深呼吸,再让一步。
“我来开。我不是质疑你的驾驶技术,但大路现在封锁着没有别的车,你在车上可以缓一缓,全神贯注开车是很费心神的……啊!”
重心骤然离地,低声惊呼从方清月喉咙中下意识倾出,她的两只膝盖不知第几次被他并拢擒住,扛到肩上。
但她没再像上次在西郊画廊那样用力挣扎踢他,手肘甚至没敢太用力压在他背上,双腿双脚半下都不舍得动,只紧紧咬着嘴唇上没那么痛的地方,任泥泞地面急速升高、又快速退出视线,他把她塞进副驾驶里,低头用安全带牢牢绑架住她上身,然后转身就要关门去驾驶座。
方清月猛地一把扯住他,指甲深深扎进他的手臂里,终于忍不住大喊出声。
“你不要得寸进尺!”
成辛以的动作停住。
她努力睁大眼皮,希望眼周因为疲惫而导致的酸胀感能够顺利压过泪意,同时咬牙切齿嚷道。
“你爱不爱惜身体是你自己的事,我管不着。但你能不能至少对医生这个职业有一点起码的尊重!这个世界上有一百句医嘱告诉你该休息、该停下来歇一歇,你听一句就那么难吗?你难道没看到杨天铭已经安排得很好了?你不是一直很信任他的吗?队里每个人早早从市区赶过来,都是全副武装随时待命的状态,不也是为了能帮你分担一点的吗?”
“你说我不懂团队合作,难道你就是这么理解‘团队’的?缺了你就转不动的叫团队?缺了你天会塌下来吗?”
“‘过劳易损’、‘盈满则亏’的道理你不懂吗?”
“你不要命了是吗?”
……
一旁树丛中叽叽喳喳的群鸟被吓得止了声,崖上肃静无风,晨间日光开始散发出夏季海岛特有的湿热感觉,暖橘色光线经过香樟树荫稀释后才轻细无声吻在她的额发上,如同斑驳晶莹的琥珀。
成辛以微微侧着身子,视线沿着那双柔媚但充满愤怒的通红眉眼一路向下,落到那只正死死抓他胳膊的白嫩手腕,那里因为过度用力颤抖而开始凸起隐约青筋。
又向上看。
被医用口罩遮挡,只能看到她的上半张脸,苍白额角有细汗,长发草草系在脑后,额前几缕因为刚才被他扛起来的动作而凌乱贴上脸颊,眉心紧紧皱着,双眼干涩没有泪光,黑眼圈比昨天深了整整一个色调。她可真狼狈,就像一只逃命了整日整夜的毛绒兔子,依旧白白嫩嫩,但仿佛一团被揉得乱糟糟的棉花,疲惫又焦虑,又因为被惹急了,小小的牙齿和爪子仿佛下一秒就要来抓他的脸……
但他知道自己现在这张又老又糙的脸只会比她狼狈无数倍。
他的舌尖在牙根底不服气地重重碾过,梗着脖子犟着吞咽苦涩药渣余味,忿忿盯着她。
就不能温柔一点吗?就不能好言好语给他一点关心吗?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木讷的女人,满脑子都是工作、案子、尸体,还因为尸体,把仍在昏迷中的自己的男人丢进那个破诊所里不管不顾,见到他之后也不理他、不看他,现在还这么凶地骂他教训他……说他不爱惜这具身体,那她呢?她爱惜他这具身体吗?她“管不着”谁管得着?就不能对他再好一点吗?
烦死了,他当年怎么就钻了这个牛角尖,一个跟头死死栽进这个工作狂加书呆子手里,还甘之如饴,爬都爬不出来,像tm中了邪一样。
……
“要。”
明明心中尽是不甘不忿,但他还是听到自己的声音像妥协沙哑的叹息,每个字眼敲击牙齿,脑中似有一根筋开始肿痛,鸟鸣再次响起。
他正面对着她,另一只手搭在车顶支撑身体,上半身向她靠过去。
“要。”
“我当然要命。因为我还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事情要做,我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任何闪失。等这桩案子结束,我会把该做的每一件事全都补回来,一件都不会少。方清月——”
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瞬间,他清楚看到她的眉心颤了一下,但眼中血丝发亮,怒气未消。
“方清月,我现在一定是全世界最惜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