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最冷一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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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空荡,几个护士被叫去给那个该死的胖子紧急处理伤口,占用的那间房门虚掩着,能听到从中传出龇牙咧嘴哀嚎叫痛的声音。但成辛以早就没心情再理会。
当时一堆人挤在前面,他只虚看了一眼方清月的素描,看不清是什么内容,但却看到了泪渍。他的心疼到发麻。
方阿姨走在前面,步伐沉稳飞快,他一言不发跟在后面。一直走到接待台,方阿姨问值班护士要了医用镊子、纱布和消毒酒精,又继续走下楼。
一楼东侧有个可供住院病人散步透风的露天庭院,方阿姨走到空闲的圆台休憩处,冲他扬扬手。
“坐下。”
成辛以看了看那张和方清月有四分相似、六分神似的面容,乖乖听话,背对着对方坐了下来。
后颈传来一阵冰凉的刺痛,是方阿姨用镊子精准地夹出了在他脖子后面嵌了两天的玻璃碎渣。一粒,紧接着又是一粒,再一粒,动作快准狠,令他想起以前看过方清月替人处理伤口的模样——面无表情,精简干练,手腕稳如磐石,像个技术高超的冷漠杀手。
疼痛令眼眶逐渐发烫,他张开嘴巴,听到自己喉咙沙哑,像一条狼狈僵硬的响尾蛇,开始对她妈妈道歉,但声音嘶哑难听,不住颤抖。
……
如果他没有让刚受过袭击的她离开他的视线,如果他没有跟贺暄恋战,早一秒钟停手,只需要早一秒钟,去顾她,就能及时拉住她,就不会让她的头受到第二次跌伤,就不会让她患上失语症……
如果他没有去出差,如果他能一直陪着她,她就不会独自面对骆曦曦,他甚至不知道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骆曦曦会被杀,为什么她也会被袭击、昏迷在案发现场……
如果他那天晚上没有同意她的不追究,坚持当时就去立案,把骆曦曦拘传讯问,哪怕只扣留在队里二十四小时,也许就不会让凶手有机可趁,就能保住她一命,不会发生后来的事,那方清月就不会躲他的手、不会在初初睁开眼、见到他的第一秒,下意识闭上眼转过头去,泪水流速更快……
她不想见到他,她在抗拒他。她醒来不足几小时,但他的直觉已经得到了这种惊恐的认知,甚至是在明白原因之前。
是因为骆曦曦么?因为她死了,所以她在怪他么?
还是她在怪自己?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
“不怪你。”
他听到方阿姨在身后平静出声,冰凉的酒精棉抵在他的皮肤上。
“其实她现在最需要的人就是你。”
他愣了愣。
她需要他么?可他还以为她抗拒见到他。
方阿姨继续道。
“她需要你冷静,需要你理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冲动暴躁,自己给自己招惹祸事。你要先照顾好你自己,才能照顾好她。”
成辛以艰难吞咽口水,途经的每一寸神经又涩又苦。
酒精棉离开皮肤,接下来是贴布,同样是精准无疑、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的力道和角度。方阿姨又道。
“我也需要你帮忙,可以吗?”
他沙哑着答可以。
“我需要你回你们的住处,帮我把她的过敏药和哮喘药拿来,虽然医院也可以开同类药,但现在是特殊时期,还是得备着她平时用惯的药,我才更放心。还有她的换洗衣物、其他住院需要的生活用品。你一个人可以吗?”
成辛以用力点头。
“你记住,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要记住。”
身后的声音方向起了些微变化,他看向无力软弱的阳光透落在前方地面的影子,能看到方阿姨抬起了头,望向了天际,轻轻开口。
“除了生死,都不是大事。”
——
出租车的广播里放的是张国荣的《最冷一天》,以前,成辛以从来觉得因为听某首歌听到流眼泪是很矫情的做法,直到现在。半小时后,他浑浑噩噩回到自家门口,却看到门外站了两个同事,平时跟他私交都不错,其中一个是他同门,大概是专案组缺人临时被叫去帮忙的,叫陈枫,见到他后,有些尴尬地叫了声“成哥”。
整整三天未合过眼,成辛以这会儿反应有些迟钝,罕见慢半拍地愣了半晌,才发现门边墙角里有一堆玻璃碎片,已经被黄线沿外圈圈了起来——是警方平时取证的规矩。
他抬头向上望——那个八月五号由他亲手安装的监控镜头竟然被砸碎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怎么回事?”
响尾蛇发出疑问。
陈枫迟疑了一下,没敢答话,看了眼旁边另一个老练些的刑警,后者沉声道。
“小成,老高给你下了这案子的单向禁令,你知道吧?我们任何人都不能把任何一点案情告诉你。”
成辛以大步逼近,刚包扎好的脖子青筋暴起。
“这是我家的监控,所有权在我,我有权知道怎么回事。”
同事点点头。
“没错,这是你家的监控,所以我们确实需要你的手机,提取原始视频数据。但这个案子的情况,我们确实……无可奉告。”
成辛以犟着没动,像头斗红了眼的公牛。
那同事默默跟他僵持半晌,终究叹了口气。
“……老高这也是为你好,听说你把贾纶门牙打掉了?哎我的天……像话吗你,贾纶已经上报到省厅领导那里了,这事现在闹得满城风雨的,如果你不受点实实在在的惩罚,真要脱警服的!人家什么势力你不知道吗?就算想动手发泄,你能不能也换个人?”
“你们这些年轻人,做事情不能这么自私的,你不能只顾自己,让你师父跟着你为难,被你牵累,人老高兢兢业业这么多年,眼看荣休了,你再胡闹,就得把他也给连累了!你想想清楚啊你!你对得起你师父吗?”
……
成辛以深深呼吸,用力到胸口发疼,半晌,终于没再坚持,把手机递上去了。同事接过来,又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侧身给他让出路。
他迈进家门。
家中一切与他出差前没有差别,门锁完好,房内与平时一样整齐干净,没有任何不寻常的迹象。她11号当天大概出过门,用来装电脑的包和外套此时正放在沙发上。可监控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跟这些案子有关……为什么……
他蹲在矮柜前打开药箱,把她可能用到的药一一清点出来,耳朵听到脚步声。
他侧头看去。
是陈枫轻手轻脚跟了进来,正转头回望另个同事,小心翼翼确认过对方在打电话、没看向这边,才偷偷俯身,在成辛以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目前判断,有可能是凶手打碎的。”
成辛以收药箱的动作顿住。
凶手怎么会出现在他家门口?还打碎了监控?但屋里没有闯入痕迹,骆曦曦的尸体和她都是在几百米外的公园被发现的,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
难道八月四号那天晚上真的是凶手来踩点?
……但怎么可能……当时他明明去物业亲眼确认过,监控数据完整,没有不明身份的外人进过他们这栋楼,就连当天外卖员、快递员的面孔他都一一确认过了……
难道是他看走了眼……
又或者是在其他时间……
甚至……真的可能只是随机挑选?
……
所以……所以她才会这样自责?这样难过?
他的眼眶再次猩红,像再次被飞扬红布惹怒的公牛。陈枫以为他又要发飙了,吓得连忙拽住他衣服。
“成哥,你千万别再冲动了,千万别让人知道你知道这个事了,师父要知道是我透给你的风,我也要跟着受罚的。”
成辛以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声音干涩嘶哑。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