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左右互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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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月动了动拇指,在他手臂上轻轻滑了两下。
“高中的时候我做黑板报,曾经找过几个同学帮忙,把油彩掌印按在黑板上做点缀,所以我见过她和贺暄的右手掌痕,大致有印象。那晚留在她身上的好几道指印,直径明显不可能是贺暄的,尺寸完全对不上。而且,贺暄自小练拳击,凸出的骨节上应该有拳茧,但打在她身上的那几处拳印是完全没有这类痕迹的。”
“最关键是左手手臂上端。从作用力的路径上看,那道伤痕明显是被人自正面向左侧拉拽所导致的,但指印的方向却是自手臂肌后群内侧向外延伸。力度和角度两相矛盾,说白了,就是这个人明明站在她右边、却直接穿过她身体抓住了她的左臂、又向左猛拉——那是外人不可能做到的。所以只有可能是她自己先掐了自己、再伪造出来。”
成辛以垂着头,回忆起那天半夜被遗忘内容的那场噩梦,一股恶心反胃的感觉涌上小腹,像生平第一次在尸检室观摩巨人观尸体时的下意识反应。
“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只有一部分伤痕不符合常理,并不是所有都有疑点。而且我也不想让你心烦。我原本以为,她也许……有其他不得已的……”
不得已?他不动声色咬咬牙,没说话,实在无法理解她是怎么做到对骆曦曦一而再、再而三如此宽容。
“成辛以。”她小声开口。
他抬头看她。
“在这之前,你真的完全不知道她喜欢你么?”
“不知道。”他答得斩钉截铁。
“虽然我们三家住得近,但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怎么跟她单独说过话,我从来都没有在意过她。方清月,我只喜欢你,我只喜欢你一个,从来没有过别人。”
她慢慢呼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
但他仍有些不死心,炯炯看着她。
“方清月,你还有别的什么事想告诉我吗?”
可她只是短暂停顿,目光略有闪躲,再次摇头。
“没了。”
成辛以肩膀起伏,用力闭了闭眼睛。
算了,到了现在她仍然不想说,那就等到她想通为止。
“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她轻声问。
他能怎么办,她还是不愿意坦承当年地铁站的真相,他就算想追究骆曦曦做过的事,也没有证据。
“你想让我怎么做?”
她被反问得怔了怔,思忖半晌,又慢吞吞道。
“既然你不在意她,我也不希望你再被这些事影响得不开心,所以,只要她不再跟踪你,不再打乱我们的正常生活,那我们以后就不跟她来往了,可以么?”
成辛以没说话。
她想了想,又犹豫道。
“如果你和贺暄还要一起……”
他摇摇头。
“贺暄最近脑子也不正常,我也不想理他。”
“那就跟他们都不要来往了,冷处理,让他们两个也冷静一下吧,这样对大家都好。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好不好?”
她的手来到毯子下方,探进他的掌心里,柔软皮肤触到他左手中指上的薄茧。
成辛以反握住她。
“我听你的。”
空气安静片刻。
感觉她的脚已经被捂暖了,成辛以又把毯子边角掖好。左右互搏中的另一件事堪堪漫至嘴边。
他低声问。
“那这件事,暂时就算翻篇了?”
她“嗯”了一声。
“我还有另一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成辛以坐回地毯上,抬手用力揉了一把脸。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你明年可以去慕尼黑读研的?”
方清月缩在沙发里没动,只觉得喉咙内侧痒得越来越厉害,仿佛混进了杂碎干枯的草枝。
“你……知道了?”
她脑中闪过刚才他在卧室生闷气时她手机里收到的那封oFFER的回执邮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的电脑没关,邮箱同时登录两端移动设备,电脑端必然也会同时收到一封同样的新邮件提示,甚至不必点进去看,邮件主题里就有那所学校的德文名字,外加粗体醒目的“oFFER”。大三她为了看懂专业书曾经自学德语,那时成辛以也是陪着一起的,凭他的记忆力,她实在没有必要再去怀疑他能否猜到那意味着什么。
“我应该知道什么?”他静静问。
“……慕尼黑……我……”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八月底,从那边回来之后,季教授说也许会有名额,就让我们整理了之前的论文交上去筛。”
“那最终结果呢?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十月中旬。”
成辛以平静点头。
“半个多月。你知道这件事情已经半个多月了。”
“但我还没决定要不要去。”她提高一点音量,但嗓子开始嗡嗡作痛,最后一个音节又往回收,变得低不可闻。
很想喝一点热水,最好是热美式,流进嗓子里也许能够减轻一些不适感。如果是平时她会让他去磨,她早就习惯了喝他递过来的咖啡,从大一到现在,像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蛮废物。可现在他们在吵架,她当然不能在这种时候让他磨咖啡给她喝……
他们是在吵架对吧,他停止给她暖脚,独自侧身曲腿坐在地毯上不看她,就像她刚刚闻到香根草之后的第一反应——也不想看他,即便理智告诉她这并不必然意味着他做错了什么事,甚至她也清楚其实她内心深处更相信他,她知道一直以来他都是怎样掏心掏肺对她好的,她不怀疑他,但却还是不想看他。
太阳穴开始变得沉重,紧接着方清月意识到这竟然是第一次。
吵架,他们好像是在吵架。是谈恋爱起的第一次,甚至也是认识以来的第一次。
他们两个都不开心,可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两件毫无干系的事偏要挤在同一个晚上被挑明开来呢?一件是她近半月来的困扰与纠结,另一件又是自两年前起就一直埋在她内心最深处的结。
他依然沉默着没说话。
她继续解释,喉咙吞咽的过程中耳道内连带着酸痒。
“我还在考虑。也可以直接读本校的研,也可以争取本校的硕博连读名额,毕竟还有几个课题没结束,又不是一定要去德国才能学到最好的。我不喜欢陌生的环境,也不喜欢去适应那些有的没的。而且,外公年纪大了,我还是不想离他太远。所以……”
“‘所以’?”他再一次重复她用的介词,语气微微起伏。
“已经可以到‘所以’这一步了?”
她愣着没答。
他终于侧头看她,唇线抿紧,她能看到他颈侧更加凸显的青筋。
“方清月,在你做一个能直接影响到未来三年、甚至五年生活的重要决定的过程中,你需要考虑的全部因素——你的课题、你自己、老袁,就没了?”
她张了张嘴,但没发出任何声音,脑袋转速似在迟钝下降,感冒症状愈发明显。
他仍在问,眼神和胸口有努力压制的怒气,尾调却带着一丝接近自嘲般的笑意。
“那我呢?”
“方清月,我不在你需要考虑的因素里,以前不在,现在也不在。对么?”
“你之所以会说那一套‘预防针’理论,什么‘好聚好散’,就是因为,我压根不在你人生大事的考虑范围里,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