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好消息、坏消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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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树梢突兀响起猫头鹰凄厉独特的嘶叫,下一阵凛风接力呼啸过外套领口,令他曾经留在那上面的气息猝不及防变得淡不可闻。
莫名地,瞬间一股冷意瑟然升上后颈,她倏地攥紧手里的衣料,脚底发凉,一种不知名的恐惧袭上心头。她猛地转过身去,昨夜伤过的脚趾又撞到鞋子。
“……你怎么了?”
大概是深夜孤岛的惶乱作祟,她的嗓音有些尖细。他明明就站在车头,离她几步之遥,却一声不响,脸色冷白狼狈,紧紧闭着眼,眉头皱成一整个深海巨漩,鬼魅似的垂着脑袋,右手拄着车身,像是在驱赶某种看不见的鬼魅。这副神情很眼熟,就像……像……
像今天下午那时一样。
她拔腿想回奔过去找药,以为他是身体又不舒服了,但他已经快速抬起头,大步迎上来,一把拉住她。
“别动。”她几乎看不到他的嘴唇开合。
“……什……”
灰色上衣波澜翻涌,方清月只感觉耳边嗡嗡鸣响,在隔着衣服感觉到他滚烫得不可思议的手掌之后,她便听话没有再动,任他拉着走到大石头边上才停下。
“就在这里坐会儿。”
她仰头盯住盖满胡渣的下颌,他的声调异常干燥沙哑,但她确信与喧嚣杂风背景无关,一瞬间变反常的是他的嗓子。
“别四处乱溜达。”听上去好似吞咽口水都会吃力。
方清月犹豫半晌,拢紧被海风吹乱的衣服,在大石头上坐下来,理顺鬓边碎发,转头继续端详他的脸。
成辛以也曲腿坐下,隔了一掌距离,但衣襟仍能触到她身上的外套,布料间发出低沉的摩擦声。
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坐着,吹着时急时缓的风,眺望漆黑一团的海面,灯塔红色光点偶尔隐没进浓重海雾,时而又闪出身来,像极了边眨眼边向山谷下坠的星星。
她心里惦记着他的身体,原本想问,但又怕他不舒服,想让他先缓一缓。须臾过后,就听到他幽幽开口,声线已然恢复了几分平静沉稳。
“就算看不惯,也不至于给它捏成这个样子吧?多浪费。”
方清月一脸迷茫转头看他,直到成辛以用下巴指了指她的右手——她这才反应过来。
刚才一慌神间,那支烟已经被她捏扁了,细长烟身皱皱巴巴不说,滤嘴也被捏得不像样子,大半都裂开了,显然已经不能抽了。
“……不是故意的。”
成辛以咧嘴笑笑,从口袋里摸出烟盒逗她。
“怎么,再来一支?”
烟虫。她皱了皱鼻子,嘴巴鼓起来,思忖一瞬,挪了挪腿,不留神间脚踩上一片打蔫儿的青草叶。
“行,再给我一支吧。”
成辛以挑挑眉,乖乖把整包烟都递上去。原本其实是真的想抽一支来缓解头疼,但她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新奇办法转移掉他的注意力。
她双手接过来,这一整天他们几个男人都没少抽,目测只剩小半包。她默默端详了一会儿深色烟盒,拨开铝箔纸,先是把被自己捏坏的那支小心翼翼放回去,又仔仔细细挑了一支滤嘴最圆润饱满的出来,然后转头。
“打火机呢?”
那表情坦然地像是在问他要本书。成辛以默默盯了她一会儿,但倒没迟疑太久,很快便掏出来。
还是那个纯黑磨砂的,车厢里的昏黄灯光自两人身后斜着照过来,映得机身仿佛被漆了层金光。
有点紧张,但又紧张得莫名其妙,没道理。方清月学着最近见过很多次的他那一连串流畅动作——两指夹着烟身,牙齿咬住烟嘴,微微眯起眼睛——
“啪——”
没点着。
风太大了,可她如果背向另一侧,碎发就会不听使唤聚拢到眼前。
她皱皱眉,不死心地再试一次。正巧一双缠了纱布的手伸过来,手掌立起。
“啪——”
火苗不再虚晃,烟头终于亮起了亮橙色火星。起初她谨慎十足,以为第一口会被呛到,忙不迭把烟和火机一并拿开,脸向后退,拉开距离。但并没有,反倒还多了一大片白蒙蒙的烟气从嘴巴里呼出来,在面前的熟悉眉目前方缓缓散开。
她眨眨眼,继续仰头朝向天上,鼓着嘴呼气,把剩余的第一口烟气全吐出来。随即才发觉这个动作有点傻,急忙又规规整整坐好,瞟了一眼他。
果然,那双眼睛一点儿掩饰的意思都没有,明显是觉得她学抽烟的样子很好笑,正盯着她。
她没理,继续尝试第二口、第三口……渐渐地,无师自通,很快就不需要再鼓着嘴呼气了。
但烟味明显就不是她喜欢的,眼底的那副小情绪就像讨厌吃酸还要硬着头皮强塞进嘴巴里时一模一样。
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尝试这个,但出乎意料的,方清月的长相气质和这个动作却并不违和,即便她性子打小老实乖顺惯了,但整体五官风格其实偏明艳张扬,学得又快,所以忽略刚开始傻乎乎的小动作不计,等她动作渐渐熟练流畅起来,再加上那微扬眼尾里一丝丝隐约的嫌弃,竟然还生出了几分罕见的性感妩媚。
成辛以嗅着烟气,捏了捏折腾整天的太阳穴。
“好玩么?”
“不好玩,挺臭的。”
她咕哝着,默默咂了咂嘴,感觉口腔里面涩涩的。这种东西究竟有哪里好呢……不明白。又呼出一口烟气,但这一次邪风作祟,烟气上窜,一直提防着怕被呛,却反而被辣到眼睛。她慌忙去揉,成辛以好笑又无奈,伸手去握她肩膀,把她身子转了个方向,彻底面对着他。
“就不能学点好的?”他发现她不知道应该咬破滤嘴前方的爆珠,但当然并不打算加以提醒。要是被老袁知道他纵容她学这个,指不定会怎么踹他。
“州官放火。”她淡淡哼道。“但你真的没有烟瘾?”
“当然没有。”
“嗯。”她放低燃到一半的烟,端详着烟头已经开始燃烧但还没被彻底吹落的灰白烟屑。
“我本来还想着跟你一人一半的,既然没瘾,那算了,丢了吧。”
“没事,倒也不算太勉强。”
成辛以面不改色接过烟咬住,目视新一轮白雾融入前方浓墨夜幕,左手臂反向支在腿上,撑住胃,不打算给她机会继续烟瘾这个话题。
“你明天,是不是本来该轮休的?”
方清月算了一下日期,点点头,很快又摇头。
“但我本来也没打算休。”
“为什么?”
她拢顺衣服和碎发,侧头看他,并且再一次借着黄色车灯发现愈演愈烈的海风根本吹不尽他眉骨和鼻梁上源源不断渗出的汗。而他的脸被不够诚实的明灭闪烁光影围绕,也叫她分辨不出准确神态。
“你不是想再仔细分析一下那幅木雕画么,原本我是想明天做这个的。”
“结果现在活儿更多了。”
“嗯,忙完这一轮再说吧,反正我也不累。”
他笑笑,把燃尽的烟尾按灭。
“这才第一个月,你知不知道我已经被骂几次了?”
“被骂?”
“整个市局上上下下都在说,说我为了区区一组基因序位,不准你下班,拉你一起不分昼夜干活,饭不给吃,觉也不让睡,尤其那个姚澄亮,还说我耽误你谈恋爱,唉……”
他幽幽叹气,一条长腿向前方探出去,压扁一整片草叶,上身后仰。
“你说我冤不冤?”
方清月把脸埋在过长的袖子里,绞住手指,等嘴角终于不再难抑制地抿起了,才又抬起头。
“那你到底什么时候像个正常人一样休息呢,要等这桩案子彻底结束?”
成辛以摇摇头。
“我不需要休息。”
了不起。她斜他一眼,一时没作声,任凉风如同密网般刮着她的眼皮,忍耐了一会儿,才像他一样把自己的一条腿向前面的草地探出去,终于目视前方,慢吞吞问出憋了大半日的问题。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胃疼的?”
成辛以抬头看了她一眼,一派泰然。
“我没胃疼。”
……
方清月默不作声地继续盯着远方漂浮在翻滚海面上的夜雾,表情平静无波,半晌,慢慢站起来,腰板挺直,双手揣在袖子里。
“当我没问。”
语罢,她头也不回走回车旁,拉开副驾驶车门。
“……昨天晚上。”
在说出这句话之前,他似乎隐约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叹息,像疲惫,又像妥协,一整片树尖冲着同一个方向齐齐垂下头颅。
方清月停下动作,转过来,有些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向后仰着支撑身体的胳膊,又沿着那上面的弧线一路瞪到轻描淡写的眼纹。
……他是在开玩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