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好消息、坏消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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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一下……”
方清月用力把外套攥紧在手心里,又举起手挡在脸前,口齿之间融尽枣片的最后一点余酸,终于找到一点喘息的口子。
“但现在根本没办法直接去查证吧,证据不够,没有手续,你根本不能强行去挖人家私有的草莓棚,不然这不成匪警了么……”说完,她又有点没把握,只露出一双眼睛,转向身边男人寻求答案。
“……对吧?”
雨似乎已经开始下了,又似乎在她愣神思考的空档里已经仓促下完了上半段,正在中场休息,但激烈狂啸的风丝毫未减凶势。成辛以盯着她露在外面的湛黑瞳孔,淡淡点头。
“对。”
“那要怎么证明?”
“不是有你在么。”
“可我还没想到……”
“不急,还有时间。到了现在这个阶段,更怕出错的应该是他们,而不是我们。”
“……是么?”她半信半疑。
成辛以耸耸肩,指尖缓缓叩击中控台,慢慢哼道。
“所以明天我是这样安排的。首先,情况特殊,我已经跟姚澄亮说过了,暂借闻元甫一天——”似乎料到她皱眉要反对,他先抢声道。
“——别争,先听我说完。”
“明天孟余、施言、闻元甫他们会搭最早一班船上岛,不管是搜寻尸体还是逮捕吴文奇、曾焕,都等支援到齐再开始,在那之前,我们今晚的任务剩三个。第一,分散开曾吴两人,这件事由老杨负责;第二,看守第一犯罪现场不被破坏,这个我来;第三,想出一个不违纪不违规的办法,让我们明天可以尽快当着吴文奇的面、光明正大把4号棚给挖了——”他冲她抬了抬下巴,面带笑意。
“这个就辛苦方法医了。”
戴了整天隐形眼镜,眼睛有些干涩,方清月用外套蹭了蹭眼皮,嘟囔了一句。
“我只能……尽力想想。”
“你尽力就足够了。”
成辛以随手把地图翻折成各种各样的形状,继续慢条斯理跟她解释。
“现在是破案最关键的阶段,而你,是第一个进入犯罪现场的法医,对骨头的嗅觉异常敏锐,脑子里的线也足够清晰,所以我需要你回队里之后尽快给我报告,越快越好,越完整越好。相应的,确保你健健康康、没有一丝闪失就是我的责任。所以你明天不能接触草莓、不能过敏,而这次就不只是私人原因了。所以听我的,行么?”
方清月默默盯着他明明认真又似吟了几分笑意的神情,半晌,终究舒口气,点了点头,把剩下的枣片一口塞进自己嘴巴里,想再给自己提提神。
空气静了半晌,夜风不知疲倦贴耳嗥叫。
“方法医。”
“嗯?”她含糊地应。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她囫囵咽下刺激味蕾的酸味,艰难眯眼看他。
“好消息。”
成辛以扯了扯嘴角。
“今晚的天气虽然差,但算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既把那两个人困在岛上,又给了我们时间好好查探第一犯罪现场,而且总结下来,今天一整天的调查进展比我预计中要理想得多。”
她点点头,没太多想便接着问。
“那坏消息呢?”
那双“祸水”在中控台上发出徐缓规律的叩击声,头向后仰,锋利喉结冷不防突兀闯进她视线,声线里却不适配地显出几分戏剧性。
“虽说调查进展可观,但恐怕……今天晚上,你只能和我这个旧情人,在车里共度一夜了。”
方清月瞪着他,默默放低外套。
“……为什么?就算你要在这里守夜,我也可以自己回去啊。”
“你觉得我会让你自己一个人在这么乌漆麻黑、还很可能有恶性杀人犯正在自由活动的破岛上乱跑?你今天晚上必须得跟着我,要休息也只能在我眼皮底下休息。”
话音落地,成辛以好整以暇抬着下巴,眯起眼睛,似乎在等着捉捕她任何一丝微妙的羞促表情,哪怕刚发的命令是又硬又横、不容反抗的,那副嘴脸却仍像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毛头小子。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听完这些后,方清月只是微微发怔,望着他没动,表情再无一丝尴尬或羞促,反而渐转平静,甚至隐隐有一丝开始接近很久很久以前他热烈追她、但她只嫌吵、不愿意搭理他时的那副清冷小尼姑模样。
半晌,一侧漂亮的烟眉高傲地扬了扬,檀口微启,语气淡然缓慢。
“如果……”
她转过头去,也学着他的节奏不疾不徐在中控台上敲了两下。
“如果以后有一天,我改行写悬疑推理小说,就写一桩发生在这种交通不便的偏僻海岛上的杀人案,那你知道,我会怎么描述海岛的天气?”
成辛以顿了顿。
“怎么描述?”
窸窣两声,面前的小女人俯低上身,挽着宽大外套趴到前挡板上,透过挡风玻璃瞧了瞧车外暗沉夜幕,清清嗓子,咧开嘴角,精致侧脸像剔透的白玉。
“我会形容海岛的天气是——
——‘一个三十多岁、善变邋遢、狂躁易怒、蛮不讲理、烟瘾大到像比别人多了一根手指的、中年刑警队长的脾气’。你觉得贴切吗?”
问到最后一个字时她才转过来,笑容款款,眸子晶莹,施施然看着他。
……
成辛以罕见哑口无言,认真消化了几秒她这些早有预备的数落,半晌才无奈笑了出来。
比以前伶牙俐齿,也比以前更记仇。
邋遢、易怒、三十多岁……这些他都认,但什么时候“蛮不讲理”了?而且……
“我没有烟瘾。”他默默收回笑容。
“……哇!”
方清月张大嘴巴,冲他竖起两个大拇指,像发现了什么稀罕动物,接着似乎还觉得不够,又毫不客气地举起双手击了几下掌。
“好厉害!”
“少阴阳怪气的。”成辛以面不改色哼道,忍住不伸手去捏她的脸。
“习惯和上瘾是两码事。就像有些人的鉴定报告永远会翻来覆去校对八遍以上、明明是右撇子,表非得戴在右手、梳头发永远用左手而且永远少梳一缕头发一样,怎么能算‘瘾’呢?我也不过是‘习惯’在思考问题的时候抽一支而已。”
她懒洋洋扯动嘴角,不想跟他玩文字游戏,极尽敷衍地哼了一声,又探头瞅了眼天色。
风力似乎小了点,雨还没落下,一大块积雨云凝在犯罪现场毗邻的崖边,好似是两棵瘦树眉梢哀悬的一大顶厚重又笨拙的巨型帽子。方清月望着两棵树思忖片刻,换了方向重新穿好外套,一板一眼卷起袖子,在身边口灿莲花的老烟鬼的歪头注视下,坦坦荡荡翘着小指头捏过那支被丢在中控台上的烟,拉开门下了车。
“我要透透气。”
瘦树边这块盘形石头比远看上去更平坦,但崖头的风的的确确如想象中一样急迅。不过闷在车里分析案子窝久了,出来舒展舒展也还不错。方清月小心翼翼捏着烟,裹紧外套,慢慢往崖边走,想吹会儿风、看看夜晚的海景再回去。
只差几步走到围栏边时,却突然想起手机忘在车里没拿。现在是查案的关键时期,他的手机又常常没信号,她还是随身带着自己的手机以防万一比较稳妥。
刚才听声音他也开了车门,估计也想下来走走舒展舒展筋骨吧。这么想着,她就没回头,也没停步,只抬手捋着被风吹乱的碎发,匆匆开口。
“你帮我拿一下手机吧,别漏接电话了。”
但也许是风声正巧挨到了个稀罕的换气口,毫无防备地,她的耳边倏然一阵诡异的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