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凛风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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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日的第二日,清晨。
令歌从床上坐了起来,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他只知道自己睡了很长时间,脑海里关于昨夜的画面也变得甚是模糊。
待到他想起昨夜漫天大雪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向前面的书桌,这才真正地意识到令楷已经辞去,一时间,整颗心倍感落寞。
清飖书局内。
“令楷走了?”众人惊讶地看向令歌。
令歌正一脸平静地喝着清粥,那会起床晚了,等他到书局时已经差不多赶上了午饭的时间。
“去了何处?去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面对众人的问题,令歌只是默然喝粥,半饷,他才摇了摇头。
“令歌你怎么会不知道?”梦珏疑惑地问道。
“我的确不知道。”令歌回应道。
梦珏听令歌这般回应,也没再问下去,只好独自在心里犯着嘀咕。
午饭过后,令歌一个人来到书局阁楼上,虽然午后气候依旧寒冷,但此时洛阳城里有着些许雪后暖阳,倒也叫人慵懒起来。
令歌坐在令楷往常坐的位置,那里窗户正紧闭着,只能透过窗纸隐隐约约地看到外面的雪景,
因为是冬至的第二日,很多书生都还没有回来,所以书局最顶楼除了令歌别无旁人,整层楼更是安静无声,就这样,令歌爬在窗边,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令歌在睡梦中听到有人喊着自己。
“令歌!令歌!”
令歌睁眼回头一看,发现无忧正一脸慌张地朝着自己跑来,令歌疑惑地坐直身子,只听见无忧着急地说道:“令歌,快,梦珏和龚祁吵起来了!我实在劝不住他们两个!”
令歌一听,立马站起身来,随着无忧往楼下赶去,“怎么回事?”
无忧解释道:“因为那本书的内容啊!”
令歌闻言,心感大事不妙,莫不是梦珏写了吴哲和龚祁的事?
还没到楼下,令歌就已经听见了梦珏和龚祁争吵的声音。
“这不是事实吗?”
“梦珏姑娘这么写,不就是摆明想让所有人知道这件事情吗?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你也大可不必这般羞辱我!”
“我何时看不起你了?我明明只是在贬斥吴哲,而且这上面压根没有提到你的名字。”
“是没有提到我的名字,但是谁又不知道那人是我?”
“被吴哲羞辱的又不止你一人!”梦珏一时心急,图个嘴上功夫便说了出来。
龚祁恼羞成怒,他当即从身旁的桌上拿起了一个水杯,朝着梦珏扔去。
“啊——”
梦珏见水杯向自己飞来,顿时放声尖叫。
好在令歌疾步如飞,一把夺过向梦珏飞去的水杯,半饷,梦珏才睁开眼睛,见令歌正挡在她的身前,她便赶紧牢牢地躲在了令歌的身后,不敢再说话。
“令歌,让开。”龚祁还想继续与梦珏争吵,眼中尽是怒火。
令歌摇摇头,只是说道:“龚祁,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龚祁皱眉,神色愈发难看,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半饷,他声音沙哑地问道:“可是你对她说的?”
令歌神色一愣,支支吾吾地说道:“是我说的……可是我只说了……”
“好了,没什么,今日之事都是我的错。”龚祁打断了令歌的话,之后迈出脚步朝门外走去。
“龚祁,你听我解释。”
令歌本想去追回龚祁,可是一想到虽然自己没有对任何人说龚祁遭受胯下之辱的事情,但始终是自己告诉梦珏,龚祁被吴哲带人打的这件事,一时间,他愈发自责,不由地停下脚步。
“我去看看,令歌你别担心。”无忧对令歌说道,说罢,他便和几个书生追了出去。
令歌微微颔首,他只能看着龚祁疏瘦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同时,他发现屋外白雪遍布,地面湿滑,时不时还会掠过一阵寒风,心中生起无尽凉意。
龚祁和无忧等人离开之后,令歌转过身看着梦珏,无奈一叹,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梦珏悻然垂头,对令歌说道:“抱歉,令歌,都是我不好,是我自己后来找人打听了这件事的详细经过……”
见梦珏一脸愧疚,灰心丧气的,令歌也不愿多说她,只好叮嘱道:“以后别这样了,回头我们去找龚祁道歉。”
梦珏点了点头,一时无言。
令歌往四周扫视一圈,问道:“师伯去哪里了?还有师兄师姐们呢?”
方才书局群龙无首,一个个书童和书生也只能看着龚祁和梦珏争吵,幸好有无忧跑上楼告诉自己,这才有了控制的余地。
梦珏抬起头来,含着眼泪,回应道:“午饭后师父就去找朋友喝茶了,师兄和师姐们也去庙会祈福了……”
“别难过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令歌安慰道。
“好。”梦珏点头应下,却感到愈发伤心。
之后,令歌独自回了楼上。他想起方才龚祁的愤然离去,心里甚是郁闷,要是方才令楷在,结局定然不会像现在这样,毕竟在令楷的调节下,无忧和梦珏似乎也没有从前那般水火不容了,令歌心想着。
等到下午些的时候,湫龙来到了书局,他看见令歌趴在桌上,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便上前询问道:“怎么了?”
令歌抬起头来,见到湫龙还是像往常一样穿着单薄的黑衣,似乎也是一个不怕冷的,可能武功高强之人都这样,令歌心想着。
“没有,只是昨夜没睡好。”令歌胡诌着,其实自己昨夜和今日中午都睡得挺好。
湫龙颔首,问道:“令楷呢?”
令歌应道:“他走了。”
湫龙点点头,不再追问,只是转身去周围的书架找书看。
令歌趴在桌上百无聊赖,于是起身走到湫龙的身边,神色颇为好奇,只听他开口问道:“湫龙,你我同是习武之人,为什么我就不能像你一样看进这些书呢?”
湫龙看了一眼令歌,随后一边寻着自己想看的书,一边回应道:“静下心来便好,不过令歌你年龄尚小,看不进去也在情理之中。”
闻言,令歌想起了令楷,令楷也就比自己大一岁,可是他却能在书局看书一看就是一整天。一时间,令歌不免唏嘘,人与人总是有差别的,而且这差别还会随着时间而改变,变大或变小罢了。
他看了看湫龙手中的书,发现和令楷平时看的似乎大同小异。他想了一会,还是决定去后院去练功,没走几步,他便听见湫龙在背后说道:“令歌去何处?”
令歌转头看向他,回应道:“去后院练功。”
“不妨我们一起,如何?”湫龙放下手中的书说道。
“好啊,我们一切切磋。“令歌很是乐意,其实很久以来他几乎都没有见到过湫龙对谁出过手,只是猜测他的功力定不在自己之下。
“好,正合我意。”湫龙当即答应下来。
之后,两人一同下楼,梦珏走上来问道:“你们要去何处?”
“我们去后院切磋。”令歌回应道。
梦珏闻言,双眼一亮,当即跑去告诉他人此事,众人闻言,纷纷跑来阁楼后门来观看,期待着书局“要书黑白双煞”的对决。
只见在雪地之上,雪花再次飘落,令歌和湫龙分别立在两边,准备就绪后,令歌两手成掌,率先向湫龙冲去,发起攻势。
令歌的招式迅捷而有力,而湫龙则神色自若,皆一一躲闪,避开令歌的进攻。
“湫龙你可别让着我。”
话音刚落,湫龙便已腾空而起,一脚迅猛地向令歌踢去,令歌反应极快,随即翻身一跃,离开原地,让湫龙踢了个空。
令歌不甘示弱,再次向着湫龙快速冲去,并朝着湫龙扫出自己的衣袖,此招正是遇仙的“拂云手”,以袖掩手,难以辨出手掌走势如何,可出其不意击败对方。
同时,衣袖也可以成为不容小觑的武器,毕竟武功修炼到一定境界时,一草一木皆可成为兵刃。
只见湫龙一手成掌,一手成拳,与令歌的“拂云手”交锋着。
令歌一次次向湫龙发起攻势,湫龙都全力以赴,化解令歌的招式,同时,湫龙向令歌发起的招式也几乎被令歌悉数化解。
两人的功夫不相上下,一时间,周围风雪皆涌动起来,似乎要打得个天昏地暗。
十几次回合下来,令歌只觉得浑身大汗淋漓,他喘着粗气,心中感叹,有湫龙这样的陪练之人当真是一大幸事。
那边的湫龙亦是满头大汗,他停下攻势,对着令歌拱手道:“令歌功夫之精妙,在下佩服。”
令歌向湫龙拱手回礼,湫龙的招式虽不如遇仙招式精妙,但其内力浑厚,一般情况可谓是难逢敌手,方才就算自己将所学都用上,也未能占太多优势,一想到这,令歌便愈发好奇湫龙来自何处。
“湫龙师出何门?”令歌问道,他对中原武功并不了解,自然看不出湫龙的功夫属于何门何派。
“无门无派,”湫龙回应道,“算是偷师学艺学来的。”
令歌无奈一笑,他不免想起令楷,那一身轻功也是偷师学艺得来的。
这时,围观的众人已是目瞪口呆,“要书黑白双煞”的切磋较量着实让他们大开眼界。
“我看以后谁敢逾期还书。”梦珏扬起笑容说道,“令歌的招式实在赏心悦目,如天神下凡一般,飘逸如仙。”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梦珏的说法。
令歌回过头时,发现师兄师姐们皆已回来,他们正看着自己与湫龙切磋,只是方才自己整个人都沉浸在比试里,所以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看来这些日子小师弟的武功又有了长进。”盛楠在门前笑道。
未等令歌说上一句话,只见一道白影已经从令歌的身边闪过,并且向湫龙冲了过去。
令歌一惊,他看见一道白影如风雪一般向湫龙疾速出招,那些招式都是他方才对湫龙使用过的招式,只是这会的招式无论是力度,还是速度,都提升了一个境界。
众人定睛一看,发现那道白影不是旁人,正是望舒!
令歌看着湫龙甚是吃力,生怕出事,便喊着望舒,想让她住手。
“师姐!”
此时,只见望舒向湫龙推出一掌,湫龙以掌相抵苦苦支撑,不过最终还是被击倒在了雪地上。
望舒收回了手,站在原地,看着湫龙久久不说一句话。
“湫龙!”令歌赶紧上前扶起了湫龙,同时,他一脸不解地看着望舒,问道:“师姐为何突然对湫龙出手?”
望舒看着令歌,神色冷漠,任由风雪拂过衣裳和发丝。
这时候,湫龙缓过神来,他开口对令歌说道:“无碍,想来令歌的师姐也只是想与我切磋一下。”说完,湫龙又看向望舒,拱手说道:“姑娘的功夫,在下自愧不如。”
望舒并未留下只字片语,只是整顿了一下白色衣裳,转身离去。
“原来望舒师姐才是最厉害的那位。”书童们纷纷议论起来,同时,他们给望舒让开道,十分仰慕地看着望舒离开的背影。
“湫龙,不好意思。”令歌甚是惭愧,“虽然望舒师姐一向不善言辞,但是她绝无恶意,还请你见谅。”
湫龙颔首,回应道:“无妨,都是小事,我也没伤到哪里,今天就到这,我先行告辞。”
令歌点点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看着湫龙平静的神情,他猜想着究竟何事对于湫龙来说才是大事?
“令歌你好生歇息,改日我再来与你切磋。”湫龙说道。
“好。”令歌欣然应下,看着湫龙离去的背影,令歌发现,虽然雪花正纷纷扬扬地飘落着,但是却一丁点也没有落在湫龙的身上,一眼望去,只觉湫龙不像存在于这天地之间一般。
湫龙离开之后,令歌走向人群,他往周围扫视了一圈,问道:“怎么不见侍辰师兄和辰玉师姐?”
盛楠解释道:“他们去寻龚祁了。”
令歌骤然低落,微微一叹,又问道:“望舒师姐呢?”
“往楼上去了。”
随后,令歌独自上楼找到了望舒,只见望舒正背对着他,站在顶层的窗边,看向窗外。
“师姐。”令歌唤了一声望舒,只见望舒长发齐腰,一身整洁单薄的白衣,在这冰天雪地里给人一种疏离之感。
望舒回过头,见到是令歌,她微微颔首,说道:“抱歉。”
令歌甚是意外,正当以为是自己听错的时候,只听望舒又道:“我只是想试一下他的武功,别无其他。”
令歌微微一笑,见向来漠然的望舒师姐对自己说这些,只觉得此时的望舒格外亲切。
“无妨,我知道师姐是为我好。”令歌回应道,“湫龙的武功的确厉害,只是我见过的招式不多,实在看不出是出自何门何派,师姐可知道?”
“他的招式很糅杂,有中原很多门派的影子。”望舒回忆着湫龙的一招一式说道。
令歌一听,愈发觉得湫龙厉害,就算是偷学,学到这种地步也十分了不起,不过话说回来,令楷不也偷学成了轻功上乘的洛阳飞贼吗?
“虽然糅杂,但他却可以将其纳入一套体系之中,叫人难以破解。”望舒的神色逐渐凝重。
令歌见望舒如此,只好安慰道:“想来是湫龙天赋异禀而已,师姐不必担心。”
望舒颔首,不再多言。
之后,令歌坐下身来,饶有兴致地询问望舒,道:“师姐,今日的庙会是怎么样的?”
“很多人。”
“什么样的人?”
“许许多多的人。”
令歌无奈一笑,望舒师姐的描述一向如此。
……
傍晚的时候,侍辰和辰玉,还有无忧一同回到了书局,不见龚祁,于是令歌和梦珏上前问道:“龚祁人呢?我们想去找他当面道歉。”
“罢了,”无忧摇头道,“他原本就打算今日离开洛阳的,赶回襄阳家中过年。”
“他家中只有他和他的母亲相依为命,本应该送他一些年货带回去的。”侍辰叹着气,望着外面的鹅毛大雪,只希望龚祁一路平安。
梦珏心里甚是愧疚,便说道:“可以托同是襄阳还没回去的书生送去。”
侍辰颔首,对梦珏嘱咐道:“如此也好,到时候你可要把道歉信一并寄过去。”
“好。”梦珏知错地点头道。
众人想到三年后龚祁才能赴考,不免有些失神,自古以来,多少考生为了科举考试付出毕生心血?功成名就的人又有多少?不少人到最后也许都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一生就此耗费。
看着窗外白雪纷纷,令歌未曾想过龚祁会突然离开,只是细想回来,龚祁本就不属于这里,同自己一样,或迟或早,都会离开这里。
后来的日子,湫龙像往常一样,隔三差五便会来一次书局,与令歌切磋较量。
令歌发现,每日只有自己与湫龙切磋的时候,自己才会停止忧心惆怅的思绪,不去担忧遇仙与皇后的较量,也不用想起令楷或是龚祁。
刚开始,他和湫龙切磋较量的时候,望舒都会在阁楼上看着,直到后来似乎失了兴趣,也不再看,只是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盛楠为首的师姐们很是愿意见令歌与湫龙切磋,毕竟,她们可不想见到令歌一脸翎羽心法发功的神情。
闲暇时,盛楠便会和其他师姐们在洛阳城里转悠着,感受着洛阳的风土人情。
而辰玉大多时间都留在书局,帮着侍辰打理生意,雷厉风行,办事效率极高,疏风看在眼里甚是满意。
而甯霞则常常一个人端坐在炭火盆边,为大家绣一些精致的饰品,说是用来作为新年礼物。
再到后来,湫龙没来书局的时候,令歌便会随着无忧去药局帮忙,全当学习医术。
无忧替人把脉,令歌则在旁边学着,同时,他会听无忧的吩咐前去抓药。
“一两川贝,一两陈皮和三两金银花。”
一段时日下来,令歌早已轻车熟路,不一会的功夫便打包好药材,交到病人的手里。
无忧甚是满意地看着令歌,有个办事得力,又生得相貌俊逸的人给自己打下手,着实不错。
时间来到腊月中旬,这一日,令歌和湫龙切磋完之后,令歌索性坐在了一边厚厚的雪地上。
“湫龙你也坐,这里凉快。”
湫龙并未坐下身,而是说道:“令歌,今日我先告辞了。”
令歌坐直身子,疑惑地问道:“湫龙今日怎么走得这么早?不是不用当值吗?”
湫龙说道:“的确不用当值,今日前来除了切磋,也是来向令歌你们辞行的,明早我便要离开洛阳。”
令歌神色诧异,转眼间尽是失落,他问道:“湫龙是要回家吗?是你妹妹在的长安吗?”
湫龙愣了一下,而后回应道:“正是,还望令歌你保重,来年开春我们再聚洛阳,到时候我们再次切磋。”
令歌虽然不舍,但只能颔首道:“一言为定,那湫龙你要多加保重。”
“会的。”
“今夜就留下来,用完饭再走吧。”
“也好。”
湫龙离开后的第二日,令歌在书局阁楼上,看向窗外,正当他百无聊赖之际,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踏着白雪走进书局,定睛一看,那人正是折雪身边的侍女陈丽。
令歌见她前来,立即往下楼赶下。
陈丽见到令歌,便上前福身说道:“白少侠,我家姑娘在折梅馆有请,还望公子现在前去,马车就在外面候着。”
令歌点头应下,折雪是皇后的人,既然折雪邀请,自己自然是没有理由拒绝的,毕竟遇仙在明面上还不能与皇后彻底翻脸。
他看向门外,此时正好凛风起,天欲雪,让人心生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