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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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夜幕降临的时候文化路才刚刚苏醒。
灯光如昼，人流如织。
文化路是安城路灯最多的街道，一到晚上热闹非凡，下班的工人们最喜欢走这条路，附近的人也爱在这里遛弯。
以往这个时候大家都是吃过饭坐在马路牙子上闲聊，小孩子们则是在大人身边玩耍。
在外面多待一会儿，家里的电费就能省点，或者等到了八点再慢悠悠回家看电视。
然而今天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天。
一阵阵香味不知道从哪飘了过来，闲聊的人说话声音渐渐停下来。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香味？”
“你也闻到了吗？这是啥味儿啊，咋这么香？”
有好奇的人寻找香味飘来的地方，找到了热闹喧嚣的大排档。
大排档门口也摆着桌椅板凳，店里生意火爆，因为开业的三天消费超过一毛免费送一瓶啤酒，不少人拖家带口或者带着朋友一起来。
要说还是火锅店回头客多，月怀德只是在火锅店宣传过几次，就被食客们记在心里。
白天没来的食客晚上如约而至。
“老板开业大吉啊！中午日头太大了，我们挑晚上过来给你捧场，没来迟吧？”
月怀德乐呵呵招呼他们：“没有，快来坐吧，里面有空调凉快，外面热闹看你们喜欢坐哪？”
“我们就坐外面，吹不惯冷风。”
而且坐外面还可以炫耀一下他们在下馆子。
闻着味道过来的路人看到这家店大晚上生意还这么红火，不由得疑惑。
“要是我没记错，这家店从白天开到晚上，到底是吃啥的？”
“看着像是火锅店老板，咱们去问问，这老板人挺好。”
老板见到是老熟人，招呼他们免费尝一尝店里的盐水花生。
“盐水花生两分钱一份，你们买回去看电视的时候吃最好不过了。”
两分钱一份当然不是店里客人点的大盘子那种，这种算是赠品小菜，要是客人点的菜多就会赠送。
因为是用的透明小盒子装的，看着分量挺足。
他们原本就是过来问问，结果老板直接给他们一份盐水花生，倒让他们怪不好意思的。
“莪们今天是吃过饭才过来的，改天…不，就明天，我们晚上过来给你家店捧场。”
月怀德笑道：“那我就等着你们大驾光临了。”
…
孙二娃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
钥匙刚插进锁孔，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妻子听到动静就来开门了，她松了口气的同时满是担忧：“怎么样？今天的工作适应吗？对方好不好说话？”
平时这个时候家里很是闹腾，他下班回家在楼道都能听见妻子的大呼小叫和孩子们顽皮的吵闹声。
今天反倒安静了。
孙二娃站在门口，一眼就看到客厅里孩子们脑袋凑在一起，趴在方桌上写作业。
他家是典型的二室一厅，夫妻俩住主卧，两个儿子孩子住次卧，次卧中间隔了条帘子，另一半住的是女儿。
家里没有多余的地方，每天吃完饭就把方桌收拾出来，让孩子趴在上面写作业。
孙二娃微微皱眉：“堂屋这么暗还点油灯，当心把孩子眼睛伤到了。”
妻子愁容满面：“还没到月底，电费得省着用，等外面天彻底黑了再把灯开开。”
自从孙二娃拿不到工资后，家里的生活就开始拮据了。
孙二娃是个普普通通的员工，他长相普通，工作能力一般，人际关系只有几个难兄难弟的工友，他这辈子干过唯一出息的事就是进了国营工厂。
他有三个孩子，妻子没有工作，家庭负担全在孙二娃身上。
对一家三口而言，国营工厂是铁饭碗，不出意外他能干到退休，然后再把这份工作继承给儿子。
谁知道风云莫测，没有人能想到工厂会有发不起工资的这天。
一开始他们都没当回事，一直到发工资的时间没有人通知他们领工资。
刚开始他们心里不安，但又给自己洗脑工厂不可能发不起工资，肯定是出了点小意外，这可是铁饭碗啊！
没有人去找厂长要说法，他们相信肯定会把工资发下来。
然而一天天过去了，一个月时间过去了，上个月的工资还没发出来。他们这才及时醒悟，去问厂长要说法。
厂长告诉他们，受到洋人企业的影响以及沿海城市的发展，工厂货物堆积卖不出去，厂里在亏钱，一时间资金周转不开，厂里是真的发不起工资了。
他们以为只有服装厂拖欠工资，后来发现别的工厂都一样。只有机械厂因为有本地订单，工资还能照常发。
这个时候再去羡慕机械厂已经没意义了，大家都在恐慌之后该怎么办？要是工厂一直发不起工资，他们还要吊在这棵树上吗？
而且孙二娃打听到的内部消息，据说工厂以后要提高生产效率，所以要精简人员，像他这种表现一般的肯定留不下来。
孙二娃只能退而求其次的给自己找后路。程书记找他谈话的时候，他的意向是尽快找到能赚钱的工作，家里有四张嘴要养活，哪怕不是工厂也行，他深知从厂里出来再想进去就更难了。
孙二娃平凡前半生，心里的直觉隐约告诉他，他这次做的决定可能是正确的。
即便如此，他换工作的事并没有告诉家里人，只有妻子知道。
他摇了摇头，妻子见他的反应心沉了下去。
“进屋说。”
回到屋里，孙二娃灌了一大口凉开水，讲了自己今天的工作体验。
“你猜我今天赚了多少？”
冯爱莲不敢想，看丈夫刚刚的神情显然是没赚多少。
她垂着头低声道：“要不我也出去找工作吧，找个清闲点的，每天还能给孩子们做饭。你不是说我绣花的手艺好吗？我看看有没有谁家需要帮忙纳鞋底或者做衣服的，好歹我以前也去学过半年裁缝。”
孙二娃低声厉呵：“家里得有个人得把孩子们照看着，你忘了之前报纸上写的人贩子事件吗？你不带孩子，你想把妈接过来？妈要是知道我把铁饭碗弄丢了，不得去人家厂里闹？咱们出门面子都挂不住。”
冯爱莲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自己急着出去赚钱不仅没考虑到孩子，还伤害到丈夫的自尊心。
冯爱莲连忙解释：“我就是想着要是你这工作赚不到钱，我也接点活在家里做，下个月孩子们就放暑假了，不是我不照看孩子。”
“你都没仔细听我说，我让你猜猜我今天赚了多少，算了…不用猜了，我今天赚了一块二。”
冯爱莲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多少？是一块二不是一毛二？”
孙二娃又重复了一遍：“就是一块二，刚刚在门口不跟你说是怕被隔壁听到了。”
冯爱莲担忧道：“你不是说给人送东西吗？咋还能赚这么多钱？这钱来路干净吗？”
孙二娃白了她一眼：“你这婆娘才是旳，我用自己的劳动力换来的报酬咋就不干净了？”
冯爱莲像是在做梦一样，她精神恍惚，自言自语。
“你在工厂一个月工资也才四十五块钱，这私人老板给你发的工资都快跟工厂差不多了，我还是不敢相信天上掉馅饼。”
孙二娃从裤兜里抽出来一块二的毛票放在桌上。
“看见了吧？热乎乎、实打实的票子。工资是当天结算的，底薪是月底才给发，算是押金吧。”
所以只要孙二娃每天去工作，每天都能赚一块钱回来。
小儿子摸了一把带着温热的钱，小声道：“我想吃糖。”
大女儿懂事地拽了拽小儿子：“弟弟，你在八点前写完作业，明天莪给你买糖吃。”
大女儿已经是懂事的年纪了，大概猜到了家里最近发生的事情。
冯爱莲欣慰地摸了摸旁边大女儿的脑袋：“身上还有钱吗？”
“还有的，过年时候妈妈给我的一角钱还剩了五分呢。”
买糖只要一分钱就能买两颗。
孙二娃抽出一角钱递给女儿。
“来，这一角钱你拿着，最近我和你妈都忙，顾不上你们，你帮忙看好你弟弟。”
大女儿乖巧点头：“爸爸，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们的。”
冯爱莲埋怨道：“家里现在过的什么日子？还给她钱干嘛？”
孙二娃不以为意：“钱赚回来就是花的，今天的工作干下来我觉得还能继续做。第一单就是给楼下杂货店老板送吃的，我对城里方向再熟悉不过，这工作干起来得心应手。”
冯爱莲担心地看着丈夫：“你不怕被人家笑话吗？那么体面的工作说不要就不要了。”
“面子值几个钱？我现在觉得钱赚在手里最重要，我为了面子硬是留在厂里让你们娘几个喝西北风？”
冯爱莲不说话了。丈夫说的对，体面的工作又有什么用？连工资都发不下来，再体面也只是表面而已。
“给我接盆热水，让我泡个脚，今天蹬自行车蹬的怪累的。”
冯爱莲才想起来：“你吃过饭没？锅里给你留了饭。”
孙二娃笑道：“等你问这句话我已经饿死了，以后都不用管我下午饭，我们老板管饭。啧啧，怪不得人家能开饭馆，做的东西就是好吃，人家就用汤汤水水给我们下了一顿面，吃着就比咱家放了猪油的面还好吃。”
冯爱莲想不出来比猪油面还好吃的面，只是觉得丈夫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丈夫在厂里上班，每天回家闷不吭声，要么出去遛弯，要么就早早的睡了，在厂里上班跟个木头似的。
今天是丈夫从厂里离开的第一天，换了一个不稳定的工作，工作第一天就赚了一块二，回来话也多了，还主动跟自己谈工作上的事。
冯爱莲心里的压力减轻不少，让大女儿把客厅的灯打开。
她给丈夫接了热水让他泡脚，又主动替丈夫捏肩膀。
“那你是咋想的？你们这是临时工作，你以后是想重新进厂还是继续干下去？”
孙二娃和妻子坦白想法：“说心里话，这个工作可能看着不体面，但赚钱是没有上限的。我今天算了一算，要是以后单子多起来我一天赚两块钱都不是问题。而且工厂就算进去了工资还是那么多，咱家还有三个孩子要养活，只靠工厂的工资是不太行了。”
冯爱莲点点头：“心里有数就好，我都是无条件支持你的，妈那边咱们先瞒住，等瞒不过了再告诉她。”
孙二娃握住妻子的手：“谢谢你媳妇，这一阵家里就劳你多操心了。”
孙二娃家里其乐融融，张大龙家里却是沉默寡言。
张大龙家只有两个人，他和卧病在床的母亲。妻子因为自己下岗的事情和他大吵一架，带着孩子回了娘家，这两天家里怪清净的。
床上病殃殃的母亲责怪他：“你这事做的确实不对。你工作是从你爸手里接过来的，你爸没干几年得病去了，怎么让你接手你还把饭碗给砸了，以后你儿子连班都没得上。”
张大龙任由母亲数落，等母亲说完他才反驳。
“那我能咋？不给我发工资我还死皮赖脸留着？我跟你说吧，服装厂铁定要完，摊上这么个厂长是迟早的事。”
“苏国富是年轻了点，但人家能当上副厂长还是有能力的。”
张大龙冷笑：“能力？你知道他脖子上挂的那手机多钱？他花了两万块钱买的！他老婆也买了一个还弄丢了，他能随手掏出来四万块钱，偏偏给我们发不起工资，你咋不想想这是为啥？”
“你别信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当心被人家当枪使。”
“那他外面养女人的事呢？我们厂里的男人都清清楚楚，只有他媳妇被蒙在鼓里，他外面的女人给他生了个儿子你晓得不？”
卧病在床的母亲语塞，她被儿子怼的心烦。
“算了，我说不过你，你要是能把你媳妇哄回来，这事我就不管了。”
老太太知道儿媳妇这人好面子，肯定不会轻易就放过她儿子。以前对儿媳妇有诸多不满，现在就多希望儿媳妇能替自己教育一下儿子。
“这可是你说的？我只要把媳妇和儿子带回来咱们就翻篇。你别管我以后干啥工作，我要是继续留在厂里咱们全家都得去睡桥洞，我爸要是活到现在肯定赞同我的做法。”
他爸最是嫉恶如仇。要是他爸知道苏国富做的事，估计还要多管闲事找赵敏揭发苏国富外面有女人。
张大龙忙了一天还干劲十足，蹬着自行车绕了半个城去接媳妇和儿子。
他媳妇也是厂里工作的，不过运气好分在了机械厂，工资还能照拿。
杨薇正拿着扫把打扫着门口的瓜子壳，她娘家在前门开了个小茶馆，平时没事干的大老爷们就在这唠嗑打牌。
杨薇冷着脸：“你来干什么？”
张大龙嬉皮笑脸：“我来接你和孩子回去，你总不能让我一个人睡。”
杨薇没好气：“我不跟没工作的男人说话，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