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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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在这之前,若华对于做保险还有怀疑的话,那么这件事彻底打消了她的疑虑。
不管怎么说,在国内目前还有许多人对保险行业怀有深深的误解,江若华一开始也是。那时她给孩子买保险,主要是因为肖路要求,买完保险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怀疑自己被骗了。要不是退保会产生损失,她早就退了。
即使后来国家大力推广保险,她还是对保险心存芥蒂。总觉得那些保险从业人员对客户连哄带骗,为了赚钱不择手段。
业内流传着保险行业高佣金的说法,一开始若华选这个行业就是冲着这个去的。但做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这个行业无底薪,无保障,所有费用都要自己承担,请客户吃饭,给客户送礼,花掉的都是自己的钱,再者,电话费、交通费全部靠自己报销,所以,看起来这个行业收入高,实际上花费大,两两相抵,也就是比普通白领收入稍高一点,但压力要大得多。
这还是已经上道的老手的情况,许多新人一开始没有客户资源,连吃饭都成了难题。当若华发现这一点后,心下后悔,但此时已经上了“贼船”, 想要“下船”却很不甘心了。
若华脸皮薄,被人拒绝几次、讥讽几次,便失去了信心,需要做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才能缓过来,在这样的内耗中,她的工作进展缓慢。其他同学在开班期间已经出了好几单,她一单都没出。
到出班的时候,全班只剩下她一个人没有出单,这个心理压力可想而知。她又是个争强好胜的,总觉得别人看向她的眼光里透着怜悯,这更深深地刺伤她。为此她也动摇了好几次,怀疑自己究竟适不适合这份工作。
这次理赔却让她改变了观点。她这才意识到,当风险来临时,保险确实是救命的稻草。即使如王天明那样的身份,在理赔前后的态度变化也是显着的。这进一步坚定了她的信念,这条路没有走错。
实际上,许多时候,人能不能成事,靠的是相不相信。当你相信这件事可以做成,并认为这件事极富意义,那么你做事的动力便大不一样。若华就需要这个状态,这也是林锐想要的结果。
在这之前,林锐并不看好江若华。在他看来,她的圈子偏小,客户数量有限,又相对内向,情绪容易受影响,并不是一个合格的保险代理人的人选。
但林锐需要下线,需要发展团队,能否发展团队决定他能否在这个行业留存。所以,尽管他认为江若华不适合,还是留下了她。
作为一个主管,他的时间精力是有限的,不但要管理下属,还要发展新的团队成员,而且还要完成自己的业绩指标,所以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分配自己的时间。
林锐更多地把时间和精力放在李严莛的培养上,因为他相对年轻,学习能力更强,而且没有家庭拖累,时间更为充足。李严莛在培训期间已经做了一个大单,为此林锐还兴奋了一段时间。而江若华却迟迟未动,这让他十分着急。对于她,他只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加以指导,至于结果好坏,听天由命吧。
但令林锐意外的是,江若华的工作热情却很充足,在公司这周末的游学名单上竟然有她,而他原本以为会积极响应的李严莛,却没有报名。
他特意找到李严莛,把这次游学的重要性又宣讲了一遍,李严莛却以周末有重要安排为由拒绝了他,这让他十分郁闷。作为团队领导人,他好不容易有了两个下属,不能让他们脱离。
本来这次理赔只是张总安排给他的工作,为的就是帮助他拓展人脉,他硬是拖上他们两个一起去,就是希望通过这次安排,让他们了解保险的意义,从而打动他们,能够让他们留下来。
回到公司,林锐让李严莛自己安排工作,却把若华叫住了:“若华,你跟我来一下。”
两人到访谈室里面对面坐下。林锐说道:“你对这个月的工作有什么安排?”
若华明白他的意思,她是上个月唯一没有出单的,按照公司规定,这个月底之前再没有出单,就要下号清退。
“我筛选了一些名单,今天会打一下电话,尽量争取见面机会。”
现在对于江若华来说,形势比较严峻,她连和客户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争取到,也就是说,她甚至没有实战的机会,这在同期同学中已经远远落后。林锐着急她怎么会不知道?她比他还急!
可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越是急切,客户越是反感,越是难以争取见面机会。江若华仿佛进入到死循环。
林锐说道:“这样,你现在要缩小你的客户名单,不要在那些熟人中间找了,直接找朋友。你可以直接一点,表明你需要他们的帮助。”
若华听了张口结舌,需要朋友的帮助,这句话她无论如何说不出来。向来能自己解决的问题从不张口求人,让她向朋友求助,真是让她难以启齿。
林锐严肃地说:“若华,你要知道,做保险就是要放下面子和身段,如果死要面子,什么事都做不成。”
她没有接话。
林锐继续说道:“你要明白,这个月底就是期限,再不出单,我也帮不了你。我可以在技巧和知识上面给你指点,但有些东西,你只能靠自己。”
若华点点头。
林锐看她没有说话,便站起身来:“你考虑清楚。”说完,便走了出去。
林锐把门关上,留她一个人在访谈室里面想清楚。若华站起身来,把门反锁上,又在桌子旁坐下来。
事实上,林锐的话虽然直接,却一针见血地指出她的问题,她太要面子,又太清高。一直以来,她都是朋友间的知心大姐,只有别人找她帮忙,倾诉问题,她给别人出谋划策,从来没有她去麻烦别人的道理。这让她觉得自己有价值。
这些价值建立在她脆弱的自尊心上。与其说是自尊,不如说是自卑。
是的,江若华是自卑的。
她需要别人的认同,为此她努力当一个好人,努力扮演好妻子、好妈妈的角色,就是为了赢得别人的一声赞誉。在所有人的眼里,她是典型的贤妻良母,所有朋友亲人提起她,总要夸一声贤惠。
为此,她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她放弃了工作,放弃了快乐,她一门心思扑在家庭上,相夫教子,成为传统意义上的好女人。她自觉把男权社会的那一套价值观死死地焊在身上。
这一切行为的背后,是深深的自卑。
父母对这个女儿是有遗憾的,他们想要的是儿子。而生了这个女儿之后,在计划生育时代,他们永远失去了生儿子的机会。
对这个女儿,他们话里话外总是说,如果是个儿子就好了,可惜少了一样东西。于是这个她缺失的东西,成了原罪。
她为父母的遗憾买单。
在家时,她是个乖巧的女儿,努力讨好父母,在学校,她是个好学生,学习好,品行兼优,年年三好学生,一路考上大学,成为父母的骄傲。在公司里,她是任劳任怨的好员工,在家里,是好妻子好母亲,承担所有家务,忍受精神暴力和语言暴力,还要对外营造家庭幸福的假象。她努力达成世俗意义上对一个女人能要求的所有标准。她以这些来弥补父母缺失儿子的遗憾。
她唯独忘了,自己是江若华,忘了自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一直以来,她的生活都以别人的评价为准。她始终活在别人的眼光里。
所有人都习惯了她的好,这些好已经成了理所应当。唯有她知道,这多么累。她活成了众人眼里的江若华,唯独不是她自己。
这么多年,她忍受着肖路的奇葩行为不离婚,无非是为了维持这虚假的幻像。
“我很好。我值得这么好的生活。”这就是她想让所有人看到的。
而现在,她要亲手戳破这种幻像,这太难了,臣妾做不到啊。
如果说,离婚是她不得不为之,那么向朋友开口是她必须主动去做的事情。这两件事,同时让她对自我的幻想崩塌。
从另外一个层面来说,迟迟没有开展工作何尝不是这些原因作祟?她害怕失败,害怕被嘲笑,害怕别人异样的眼光,曾经那么骄傲的江若华竟然做这样的工作?她做不成事的原因就是她的能力不行!
所以她不停地给自己找借口,家庭的原因,孩子的原因,她要顾及这么多,所以开展不了工作。
她一直都在逃避。
鲁迅说,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而她对自己的人生,连正眼瞧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现在,她才知道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弱者,是个loser。
然而,事到如今,她已退无可退,只能面对。
她握紧了拳头,时值冬天,她浑身燥热,大汗淋漓。
她打开手机通讯录,看到上面的第一个名字,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拨通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