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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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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赐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但在死前他有个奇怪的念头,不是遗憾没有能够争到皇位,而且遗憾没有能够弥补自己对梨花的愧疚。

这份愧疚,对于他来说十分特别,因为正是因为十多年前的那桩事情,所以赵赐才会在后来的生活中变得执拗和易怒。

那事情源于剑勋城东郊的一个农庄,农庄内种有两株很特别的梨树。

农庄外,白发飘飘的苏龙远远望着梨树,在等待着梨花赴约。

有人缓缓走来,一身农夫装扮,坐在了苏龙的身边。

虽然远看普通,但走近时就会发现,这年逾半百的农夫眉眼间透着英气。

苏龙不关心,也不心动,此刻他万念俱灰,心中只有梨树。

他只是在想,如果没得到梨子会如何,得到了梨子又会如何。

似乎是没有差别,但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梨子已经是他唯一能寄予希望的东西了。

能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梨花答应你,要帮你取这院子里的梨?”农夫突然张口问道。

苏龙点点头,并不在乎那农夫为何会知道这些。

农夫叹了口气,许久之后终于说道:“那我就跟你讲讲这梨子的故事吧。”

“这两株梨树是十八年前赵皇朋友种下的,后来赵皇下了命令,每年结的果子只允许他自己独享,不许其他人靠近,为了守卫梨园,他还派了血衣卫在附近安家,看守梨树。”

苏龙顺着农夫所指的方向,看到了梨园旁边的一处民院,宅子早已荒废,破败不堪。

“那便是梨花的家,她从小在那里出生,看着梨树长大,却从来没有进过梨园,也没有吃到过梨子,她很馋那梨子,但是父母告诉哦她那梨子是皇帝专用的,她绝不能吃。”农夫又叹气道:“没错,她的父母就是血衣卫派去看守梨园的武者,在那里安家落户,生儿育女,就是为了看守这梨园。”

“原本这就是个普通的故事,梨花也渐渐长大,五岁那年帝都里发生了一件大事,结果改变了那孩子的一生。”

农夫抬起头说道:“那年赵束大婚,迎娶了他的表妹为后,没错,就是今日的蓉后。当时赵皇的母亲还健在,因长病而卧床,皇室为求喜庆,破例允许寄养在各地母亲家族中的皇子们返都参加大典,那也是九位皇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成年前进入剑勋城。”

“皇室大婚之后,有位皇子并没有立刻离开帝都,因为他得知了双梨树的故事,十分好奇,找到了这里坚持要摘那梨子,负责守卫的血衣卫尽忠职守,没有同意皇子的要求,将皇子送回了淑芸行宫。”

“但那位皇子并没有放弃,他当时也不过才五六岁的年纪,办事却颇有心机,为了吃到梨子,他便打上了小梨花的主意,他告诉梨花他是皇子,诓骗梨花想带她离开农庄,去世家的豪宅里住,要娶她为妻,将来还要领她入宫封她为后!”

农户说着眼眶竟然湿润了。

苏龙也慢慢的动容,他已经猜到了那位皇子的身份,能够让梨花拿出毕生积蓄去黑拍抢票接近的赵赐,一定就是那位曾经给过梨花承诺的皇子。

他可以猜的出来,后面一定是个悲伤的故事。

“梨花很天真,相信了皇子的承诺,于是想办法支走了父母,带着皇子偷偷潜入了梨园。他们两个孩子个子很小,本来够不到梨子,但梨花却看过三座楼的厨子用长杆和剪盒取梨,说给皇子听后,皇子玩的兴起,大饱口福不说,还将两树的梨子全部糟蹋,待开的花苞打落满地,等大人们回来后才发现为时已晚。”

农夫说着说着眼神开始变得凌厉,语气也开始冷峻起来。

“那一年,双梨树绝收了。”

苏龙突然抬起了头,想起岑双河和自己带假梨诓骗蓉后时,岳东凌与蓉后的确提起过梨树绝收的事情,当时赵皇甚至因此而病危长达一月,新婚不久的蓉后大发雷霆,要求血衣卫严惩凶手。

“小梨花心善,替皇子顶下了罪名,她并不知道,因为此事从天而降的惩罚会有多么可怕。”

农户低头说道:“他的父母因玩忽职守而被处死,小梨花也被带到宫中的水火司,赵蓉要亲自看着她被鞭刑打死!”

“当时皇子就在现场,被吓呆了,没敢发声。”

“小梨花也哭哑了嗓子,没了父母,她一心求死。”

“最后关头,是国牝公主经过水火司,让全珙保下了小梨花,并发配到了花馆为妓。”

“当时的妙莲夫人还只是金芙馆的琴师,见梨花身世可怜,没有把她送去花馆,而是留在了女院,在身边当成女儿般一直养到了成年。”

农户说道这里后,沉默了许久。

“小伙子,听我说完这个故事后,你还想继续要那梨子吗?”

苏龙顿时心中敞亮了,他明白了梨花的打算。

那是在见完皇子最后一面完成心愿后,要以必死的心来帮自己再盗一次梨。

就像当年帮助那个无良的皇子一样,来帮助无良的自己啊!

苏龙几乎要把自己的嘴唇咬破,心中疯狂的骂着自己愚蠢。

他没有回答那农户的问题,只是起身朝着学院的方向疯狂奔去。

他要告诉梨花他不再要什么梨子了,他已经放下了对家族没落而背负的愧疚,他有了新的人生目标,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为了梨花。

为了这彼此的悲伤身世,他想要守护梨花一生一世。

农户微微笑着,见苏龙远去,默默从怀里掏出了两枚梨子,用锦布裹着,小心翼翼。

“还是让全珙那家伙代为转交吧,替你们圆了这桩苦差,希望能从此种下福缘,聊以藉慰我那两位葬在梨树下的老友。”

所有的事情就是发生在这一瞬间。

唐墨以七星步加九宫阵的瞬间联动救出了梨花,而在大厅四角也有数道黑影同时暴起。

血衣卫,八部罗刹!

他们虽然距离更远,也没有唐墨的瞬移速度,但依然全力扑救。

花如烟的煅雷已经漏掉了梨花,不可能再给其他人机会,这么短的距离下,其他人的救援根本来不及。

除了一道黑雾!

这黑雾急速飞行,甚至被拉扯成了一道黑线,硬生生的追上了花如烟的拳头。

黑线淡去,原来是黄射的‘幻髅’,黑雾缠绕在他的左臂上,如同黝黑的铠甲,拦在了花如烟的煅雷之前。

“螳臂当车!”花如烟轻吐四字。

煅雷瞬间炸裂了黄射的手掌,雷殛分解了手臂的血肉,一道裹着火焰的闪电从黄射的左肩射出,将‘幻髅’臂铠化为虚无。

一条手臂瞬间没了,黄射甚至都没有来的及喊出声来,另一只手上‘幻髅’已成龙爪状,利用这争取的片刻时间,将黄射硬生生的按到了座位下面。

闪电射穿了赵赐所在的位置,烈焰立刻熊熊燃烧起来,而赵赐却躲过这了致命一击。

花如烟眉头一皱间,其他血衣卫的攻击已经从四面八方罩了下来。

他再无多余的时间操作,双臂倏的展开,身体化成了浓烟,数颗拳头大小的花氏雷火弹向四面飞出,接触到了袭来的法力或兵器,轰轰爆炸开来,暴虐的火风向四处席卷,浓烟滚滚,众人掩面侧目,哪里还有花如烟的影子?

而正当众人想要松口气时,突然一枚雷火弹又不知从哪个方向射出了出来,正中赵赐的所在。

爆炸的一瞬间,又是黄射扑了上去,将雷火弹压在了身下。

这次的爆炸声音极为沉闷,众人听到心中俱是一沉,强力的余波连附近的赵赐都吹飞了出去,可想而知以肉身硬抗的黄射遭受到了多重的冲击。

硝烟过后,花如烟已不见踪迹,全身而退,黄射的同僚们顾不得追击,纷纷赶来救援皇子,查看情况。

地面上的黄射纹丝不动,还未消散的‘幻髅’之力依然成龙爪状,深深的扣在地面上,扣进了坚硬的玉壁石砖中。

黄射死了。

周围一片沉默,很多人并不认识黄射,但却都知道他因何而死,为谁而死。

‘黑龙’黄射以身殉职,以己命保下了皇子赵赐的性命。

赵赐心如死寂,杀手出现前,他还在想起如何弥补对旧人的愧疚,而此时,他心中又有了新的抱憾。

在来帝都的一路上,赵赐也曾经对黄射的‘不敬’有过很多腹诽。

但是他很清楚,是黄射一路保护自己突破重重阻碍,将自己送到了剑勋城。

佬湖渡口遇袭,东林道口突围,都是黄射带领着手下,以命换命,践行了血衣卫的使命。

赵赐甚至也在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如若称帝,看在与母亲同姓的份上,或许可以给黄射一些荣耀和封赏。

然而,现在一切都没了。

黄射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唐墨的心中同样难受,他知道黄射是个好人。

好人却没有好报。

唐墨只希望好人没有白死,希望赵赐能将黄射的牺牲化成福缘,善待身边人,善待梨花。

梨花木然呆望,仿佛刚刚明白一件事情。

原本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爱慕虚荣害死了父母。

但她现在明白了。

害死人的是皇子的身份。

当她靠近皇子,父母枉死。

当她离开皇子,却平静的活了十三年。

当她再看到皇子时,连自己也差点死掉。

梨花终于明白,皇子的身份才是那罪魁祸首,皇家的权势才是那逼死人的刀。

她要报仇。

她毁不了皇家,毁不了权势,但可以毁掉这一切的象征。

梨花摇晃着从唐墨腿上站起来,愧赧的冲着救命恩人点头致谢,然后跑向了兀自再地上发痴的赵赐。

两行梨花泪,泪洒祭新生。

台上的枫姬心中暗自叹了口气,看着冲上台将其包围的血衣卫,面不改色,举手为誓。

“今天的刺杀与我无关,你们尽可以来调查。另外,我也在此郑重宣布,因今日之事,彩蝶馆杀手破坏了我与诺兰的斗舞,破坏了我红叶坊与彩蝶馆的合作约定,所以从今日起,红叶坊不再为彩蝶馆支配,宣布独立。”

和其他几位瑟瑟发抖的学院长老不同,璎珞只是掩面伏地,实际并无半点惧色,反倒是听到了枫姬的宣言,双眼一亮。

独立的红叶坊,便是大和氏的红叶坊,而璎珞实在是太了解大和一族了,重利唯我,在有足够利益引诱下,大和氏绝对是任何谋乱世者必不可少的天生盟友。

“红叶坊独立,彩蝶馆不可能让其在塔伦发育,那枫姬便只能留在奥斯陆帝国,如此一来,倒是可以为我所用。”璎珞心中暗喜:“看她今日的表现,无论身手和心计,都更胜诺兰一筹,尤其野心更大,这才是我最急需的人才。”

今届的荣耀学院注定会成为剑勋城最炙手可热的地方。

说不清有多少黑手正在搅动风云。

说不清有多少猎手正在被人围猎。

开学祭终于结束了,从明日开始,这些新学子们将展开真正的学院生活。

唐墨坐在1328宿舍门前的石台上,看斜阳西下,看月明星稀,对于黄射之死,久久不能释怀。

他的舍友们,时开山、黑格尔、黄玄,还有一直陪着他的王娜拉,一同回味着这几月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静静品味着其中的人生沧桑。

然后,让所有的暴戾都归于平淡,让所有的愤怒都归于宽容,让所有的悲伤都归于轻风。

一壶酒,一声叹,向前看,前面还有挑战。

“水上剧院被学院关闭了,血衣卫在进行彻底搜查,枫姬和她的舞班被集中到了院南町进行询问,不过她表演前来过我咱,估计血衣卫迟早也会查到这里来。”时开山笑道:“希望她真的和那个花如烟没关系,不然咱们可能也要受到牵连。”

黑格尔接话道:“我这里已经受到牵连了,不但铜鼓区的一切宗教活动全部暂停,我们交流生的活动区域也受到了限制,原本我还打算邀请娜拉小姐一起去见下我的师妹呢。”

“你的师妹?”时开山好奇问道:“我还以为你和王娜拉一样,都是两位贤者唯一的徒弟。”

黑格尔解释道:“这么说也没错,毕竟琉璃师妹的身份是天神教圣女。她向师父学习的是教宗教义,虽然也涉猎一些俗务,但并未像我一样与老师经常探讨百科学术方面的知识。”

“她的性格做派是真正的教宗圣女,孤高圣洁,和师父并不是一类人。”黑格尔补充道。

王娜拉闻言撅起了小嘴,不以为然。

“什么孤高圣洁,我才不信呢,骨子是什么样的女人谁能看得清?就好比南宫雪,都说她是冰清玉洁的冷美人,结果呢,今天还不是一样的没皮没臊的往男人身上挂!”

说着王娜拉的小蛮靴狠狠的踢在了唐墨的后腰上。

“喂,说你呢!今天真是艳福不浅啊,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最后怀里还抱了一个,是不是现在还在得意啊?!”

唐墨刚才低沉的情绪中唤醒,听到众人的对话,愣了一愣。

“圣女,你说的是哪个圣女?”

黄玄在旁边插嘴解释道:“陀吠?琉璃,天神教圣女,也是国色榜排名第二的绝色美女哦。”

黄玄边说边挤兑着眼睛,笑容古怪。

王娜拉顿时气的不打一处来,扑到了唐墨的背上又锤又砸。

“你是色鬼投胎吗,身边已经这么多美女了,还想去打圣女的主意?”

唐墨转头惨然微笑,低声解释:“怎么可能,我只是听到圣女的称呼,想到了十八年前的……故事而已。”

王娜拉停了下来,收起了拳头,知道唐墨想起了伤心事。

“对不起!”小魔头难得道歉了,让时开山在旁边看得大呼不可思议。

时开山心想,这便是一物降一物、恶人自有恶人磨的道理吧。

在剑勋城国礼司的驿馆内,圣女琉璃刚歇马入屋,帝国的财政大臣周公便通禀来见。

圣女心智眼慧,一面便看出了周公体虚色浮,极为鄙视。

而周公却丝毫不以为然,甚至更有得色。

“女人的美便是她的价值,而我就是懂得欣赏女人价值的人!越是聪明的女人,越要把自己的美授予匹配自身价值的男人,而我周公,权高位重,家财万贯,为人上人!被我看中的女人就是肯定了她们的价值,她们难道不应对我的宠幸而感激涕零,难道还要去别处低就来作践自己?”

周公把歪理说的振振有词,一本正经,一对色咪咪的三角眼毫无顾忌的上下打量着琉璃的身子。

琉璃浑身泛起恶寒,心中骂着无耻,脸如冰霜,恨不得立刻把这老色批给轰出去。

但周公毕竟是奥斯陆帝国的财政大臣,即便是国礼司也得罪不起,所以当周公提出要亲自负责琉璃在帝都一切行动安排时,国礼司虽然感到意外,但还是不得不同意了周公的要求。

“听说圣女这次来剑勋城想要住进淑芸行宫,国礼司已经解释的很清楚,那里是我国皇室女眷的专用行宫,从不接纳外人,我可否知道圣女仍然坚持要去的理由?”

周公的眼神中透着狡黠,希望从琉璃的回答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琉璃早已想好了理由,淡然解释道:“我天神教会上一代圣女,如今的尹米尔摄政女王便曾在淑芸行宫女院学习,我此举是为了向女王致敬,也不会坏了你所谓的规矩,希望贵国能够尊重我们圣林帝国的礼仪和天神教会的虔诚,为在下安排方便。”

周公飒然大笑:“真是好大一顶的帽子啊,为了住进淑芸行宫,居然能扯上国礼和教宗,我也不得不佩服圣女阁下,真是心胸博大啊!”

嘴上言辞尖锐,手里还比划着下流的动作,表情猥琐下作,气的琉璃浑身乱颤,几乎快要忍耐不住。

周公心中暗自得意。

从进门开始,他便几次三番毫无底线的进行挑衅,看似无礼,实际是为了打破圣女琉璃的御守心境,为了套出他想要的答案线索。

周公坚信,琉璃此行来剑勋城,又坚持住进淑芸行宫,一定是与十八年前的旧事有关,而这正是他现在最急切想要知道的秘密。

“这几日来,剑勋城一直不太平,刺杀皇室子弟的事件层出不穷,为确保皇眷安全,在圣女阁下能说服我之前,淑芸行宫绝不会对外开放,得罪之处还请圣女阁下见谅!”

周公一甩衣袖,便转身而去,心中暗笑。

这便是欲擒故纵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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