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透镜：踌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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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九日。
“连续猎奇杀人事件”的第三名受害者出现了。
星期一。
魏行云和施仁与坐在地铁里，沉默着赶往新的案发地点。早高峰刚过，地铁里人流量仍不算小。
冷淡的神情，望向车内广告的空洞的眼神。又或注意力集中在手机上，完全不搭理外部世界。
——该如何解读这样的场景呢？最通俗的解读莫过于“现代信息社会导致人在现实中变得冷漠”。自诩文艺的人最热衷于批判此类场景。
然而魏行云只能从中感到疏远。
不论这场景是好是坏，他已不再属于这种场景。所谓的“世界已经变了”或许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真相则是他已与社会脱节。
魏行云消极地想。手机打开任务通知，随即退出，停留在主界面。
昨天因为调休也是工作日。但魏行云实在没什么“休息日”和“工作日”的感觉。这几天的神经紧绷令他生出逃避现实的冲动。
但是现实无法逃避。不论是猎奇杀人案这边还是周笑笑那边。猎奇杀人案是“组织”的任务，是承担社会责任的工作。周笑笑之事则是他自己给自己挖了坑。
【“让你的组织的其他成员来和我见面吧。这样你会安全点。”】他昨天在聊天软件里对周笑笑这么说。
【“也可以，这周末由我的上级来和你见一面。‘启示者’的李华。我已经把你的联系方式告诉她了。”】
周笑笑真的这么回复了，这反而让魏行云头疼起来。
前天一起吃晚饭主要是受周笑笑身上那奇妙的气氛的影响，并非他真的信任周笑笑。而且一旦冷静下来，立马觉得此事不妥——虽然周笑笑并未在晚餐时对他下手，但仍有是“全界会”派出来的可能性，又或者是她自己本人有什么别的打算。至于前天傍晚来到案发现场，也可能代表她与凶手有关，凶手有返回犯罪现场的心理倾向，此点不容忽视。
魏行云如此断定，因此决定在言语上逼她一逼，哪料到她居然真的能扯出个团体来。
而且“启示者”……
在“皇甫长空复活事件”中，那位神秘的乔游天也提起过这个团体。他在点出“透镜”的古怪之处后表示【“我不专门研究这个。这方面‘启示者’那帮人可能更懂。”】
手机一震，魏行云的思绪回到现实。恰恰是周笑笑的来信。
【“你们今天进展如何？”】她问。
魏行云想了想，反问：【“出现了新的受害者。‘全界会’那边难道没动静吗？”】
——暂且透露点基本信息“以表诚意”，但同时要多套点“全界会”的情报。如果周笑笑另有居心，说不定也会因此露出马脚。
等了一会，周笑笑才发来回复。
【“‘全界会’也不是完全没有动静，首领这几天貌似很忙。早出晚归，但只带着他的亲信。”】
——这回复很暧昧，避实就虚。
魏行云心里对周笑笑的怀疑更深了。
——不过既然提到了“首领”……
他追问：【“‘全界会’的首领是个什么样的人？”】
“魏行云，到站了。”施仁与提醒道。
“啊，嗯。”魏行云点头，暂时不看手机，随着人流下车。
……
……
第三受害者的遇害地点也在市郊，且距离第二起的发生地点仅十四公里，凶手并未展现出先前那种长距离移动的能力。
死者是某富豪的私生子，在其父死亡后分到了郊区一套小别墅。但死者接下来只是待在这座别墅里坐吃山空，平日连家门也不出。尸体是在今早被他聘请的保姆发现的。
电子地图显示这附近没有别的住家。除了小别墅，只有一栋仿教堂的建筑，据说是该富豪生前心血来潮所建，但没有完工。死者继承遗产后对它也没有兴趣，近两年因为没有收入打算卖出，目前仍未寻到买家。
“这回的受害者倒稍微特殊一点，如果这是第一案，说不定会把办案方向误导到仇杀之类的上去。”施仁与感慨。
“根据推断，死者是在昨天傍晚于院子休息时遇袭身亡的。”魏行云环顾周围的环境，“这个院墙明显缺乏维护，已经烂的不成样子了。不过这次事件中凶手到底是翻越了院墙，算入室杀人吗？感觉比前两次目的性更强。”
施仁与推推眼镜：“烂尾楼的围墙可比这里的院墙更难翻。”
“也是……”
“别太纠结细节。总体上，凶手是在从q市往w市移动，但目的性不强。”施仁与对着案发现场总结道，“照我看，这次也是无差别杀人。你觉得会是野兽吗？”
“应该不会吧。”魏行云下意识地想到了“全界会”，他怎都无法把野兽和全界会联系在一起。
施仁与一笑，没再说什么。
再浏览一遍“组织”提供的信息，但没有可供进一步推理的情报。倒是看到死者也姓魏，年龄身材均与魏行云相仿。这点让魏行云感到不太舒服。
他问：“这种豪宅按理也该有监控吧。有留下什么线索吗？”
“我电话里问过保姆，据说这里的监控早就因为没有维修而坏了。具体的之后会和保姆当面问询，但我感觉监控上不会有更多的情报。”施仁与摇头。
魏行云长长地叹气。
现在他心里的突破点只剩下“全界会”，可是越想就越想不通，感觉像迈入了死胡同。
他决定换个话题，看眼尸体，以相较两天前更平静的神态问道：“‘组织’是怎么跟警方沟通的？尤其基层在把工作交给我们的时候不会觉得奇怪吗？”
“有时会以公安隐蔽战线这样的身份交接。”施仁与简短地回答。
“这样啊，也是，办起事会方便点。”魏行云附和。
施仁与这时却苦笑一下：“组织在定位上的灵活确实给了我们办事上的便利，但反过来想，可能也是上头不愿让组织和其他职能部门接触过密，以免无关超能力的机密通过组织泄露。”
魏行云默默点头。“组织”确实不算管理很严格的部门，毕竟是以超能力者为录取标准，对超能力者近乎“来者不拒”。他又想起了项寻歌的“丧失”。
“我去旁边那座‘教堂’看看。”施仁与说道。
“嗯，我待会过去找你。”
待施仁与走远，魏行云看着案发现场发了下呆，深吸一口气，打开手机与周笑笑的对话界面。
【——“首领是个来路不明的人。”】周笑笑如此表示。
【“来路不明？”】
【“大半年前，前任首领毫无征兆地带回了他，对他颇为器重，声称他会成为‘全界会’的王牌。
在半年前，前任首领因故去世，他则顺利地登上了首领之位。分部首领和本部的一些人试图调查首领的来历，但均未果。
另外，以常理论，现任首领理应不具备快速登上首领之位的人望。他也没有那种远超常人的能力。但他总能因各种机缘巧合而获得他人的信赖，很不可思议吧。”】
周笑笑这次的回复也几乎都是侧面描述。表面上在表达与首领划清界限，实际上透露的情报则相当有限。
魏行云不满这种说话技巧，于是略尖锐地问：【“既然如此，那么你也该不例外地信赖这位首领吧？”】
周笑笑的回答意外地快速：【“没错。虽然首领缺点很多，但他身上也有我认可的点。我蛮喜欢他的。你要继续这个话题吗？”】
——说不过她。
【“不必了。但我想问一下，在你眼里，这位首领的超能力是什么？”】
魏行云没问“首领有没有超能力”，而选择直接问“超能力是什么”，避免再陷入言辞上的拉扯。
他又瞥眼案发现场。“全界会”的首领是否就是凶手？
半晌，周笑笑传来了回复：【“不知道。”】
这大大出乎魏行云的意料。
【“不知道？”】
【“不知道也很正常吧。首领在全界会里没有表现出啥超人的迹象。
硬要说，或许前面提到的他获取其他人的信赖是他的超能力？那就是沟通交流一类的超能力吧。
你们‘组织’没有自己的推论吗？我还想借鉴一下呢。”】周笑笑道。
——交流沟通？这也差得太远了。
魏行云一阵头疼，索性收起手机。
死者的选取方式、行凶手法、行进路线的规律、与“全界会”的关系、周笑笑、“启示者”、来路不明的首领。
——应该向周笑笑问下“启示者”及“透镜”的事吗？
——不不不，现在显然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周笑笑本身的问题都还没有解决。
线索一断再断，拼图全然无法拼在一起。烦躁感逐渐累加，心跳也渐渐加速。
他失去再观察尸体的耐心，离开案发现场，去找施仁与。
那座仿教堂的建筑就在不远的小山坡上。称其教堂是因其圆顶高天花板的外观容易让人联想到教堂，这也是保姆留下的习惯性称呼。
魏行云一边回想着无关痛痒的情报，一边小跑着奔上山坡。可连数日前感冒的感觉都涌了上来。
理性忽然拉响警钟。现在身体的反应有点过激了，与其说烦躁，更类似某种不祥的预感。
迎面吹来的风也有种令人不快的潮湿触感。
他加快速度，教堂的侧面外墙终于出现在十米的视距范围内。
说尚未完工确实不假。仅窗户和外墙就透出半成品的气息，通过窗玻璃的缺口能看到内里更是毫无装修，地面都是水泥地。
满墙的爬山虎使他无端想起纳博科夫天文台。
再次深呼吸，一鼓作气跑向正门。
绕过破旧得已无任何防护作用的栅栏，随即看见同样破旧的大门，再是里面的施仁与。
他内心稍安，径直跑过去。
施仁与似在沉思，猛然发觉到跑来的魏行云。
“——喂，别过来！”施仁与脸色骤变，大喊。
魏行云尚未反应过来，人已冲进了教堂。而在踏进教堂的一瞬间，他眼前猛地一黑。
“轰”的一下，整个世界都灰飞烟灭。
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同时消失，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大脑试图操纵肢体，例如握拳曲臂摸脸，却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没有任何肌肉牵拉的感受，像肉体被销毁了一般。
没有丧失意识，但意识以外的所有一切都不复存在。
——为什么突然就？
自世界丧失距离以来就挥之不去的恐惧感霎时侵袭全身。
——难道这是“丧失”吗？在项寻歌之后，终于轮到自己了吗？
——……冷静，这种时候更不能慌。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施仁与能出声提醒他，那么自己现在的遭遇就该和外界有关。不至于是“丧失”。
总之是外部的影响，那么首先要确认的就是周围的情况。明确此点，魏行云试着发动“透镜”的观测能力，视点就设置在他自身附近。
尽管所有的感觉都失去了，但运行“透镜”时大约右眼的位置仍传来了幻痛。
数秒后，意识得到了类似视野的信息——自己仍在教堂内，世界并未真正消失。只是信息的视角显得很难受，像什么第三人称游戏。
可以看见自己正姿势难看的趴在地上。施仁与站在一旁，似乎对忽然倒下的魏行云手足无措。
意识拼命驱动手脚，仍没有任何感受反馈，但凭“透镜”可以看到自己的手脚确实是在做动作。
正当他试图在“第三人称”下爬起来时，所有感觉忽然恢复，浑身瞬间脱力，好在施仁与及时将他扶了起来。
“还好吗？”施仁与关切地问。
“没什么……”魏行云心有余悸地摸摸身体各处，“刚才是怎么回事？”
“是凶手。”
“凶手？”魏行云问，“超能力吗？”
施仁与点头：“我也遭到了类似的攻击。好在我自己也有点保命的本事。”他扯了扯衣领，露出已从胸口蔓延至脖颈上的黑色纹路。
魏行云喘着气，有不少想问的，但一时都无法转化成语言说出口。意识虽未曾中断，但脑袋还回不过劲来。
“凶手已经跑了。你中的应该是它留下的陷阱。”施仁与拍拍他肩膀，“走吧。”
说罢，施仁与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堂。
魏行云茫然点头，最后环顾一眼教堂。
教堂内部没有摆设，但扔了些乱七八糟的大体积杂物。总体无损其开阔。
一股浊气积压在胸口，隐隐感到喘不过气，他快步跟上施仁与。
室外的空气也无法使人轻松。
——超能力的袭击者。
“可是，刚才的超能力没办法弄出那种猎奇杀人案吧？”魏行云道出心中的疑惑。
施仁与摇头：“或许刚刚的现象只是凶手超能力的某种特定运用，也可能是复数超能力。”他答得很快，大抵已思考过此问题。
提到复数超能力，魏行云只能想起双眼皆是“透镜”的项寻歌。
心情越发低落、混乱。
“你相信末世论吗？”施仁与忽然道。
“末世论？”
“随口一问。我对凶手的事有点眉目了，晚点我会向‘组织’申请接下来由我单人负责此任务。”施仁与说道。
“……嗯。”
魏行云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