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李代桃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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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敌环伺,杨飞情知自己无论胜败,下场都是死路一条,复仇的热血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胆怯之心,如何保住小命之意?
杨飞分心他顾,杨云飞瞥着破绽,右剑横拔,架住杨飞剑鞘,左剑前刺,直指杨飞心口要害。
杨飞招式使老,已然回剑不及,心中大骇,身形暴退,同时收胸缩腹,内息疾转,周身泛起一阵紫气,而那短剑来势更快,眨眼已至心口。
“去死吧!”杨云飞一阵冷笑,右手运劲,杨飞护体罡气再是厉害,也未能寸住他短剑去势。
杨飞胸口吃痛,丹田忽然涌出一道异种真气,汇入心脉,那正是与苏花语合修的天香真气,这股真气平时在紫气神功的淫威之下,一直老老实实待在那里,未有丝毫异动。
杨云飞只觉短剑好似刺到一块韧力极大的牛皮,那锋利无比的短剑竟难刺入,心中大奇,忽闻杨飞一声厉喝,大嘴一张,喷出一道气箭。
那气箭怪异非常,有若实质,分紫白二色,宛若两条小龙纠缠翻涌,不断变化,数息之间,已至他的面门,若是射实,恐怕便是一个对穿。
杨云飞知道厉害,深深吸气,内息运转,身体疾退半丈,同时奋起全身功力,双剑一叉,欲挡住气箭来路。
“嗡”短剑惊鸣,杨云飞双臂一麻,几乎拿捏不住,那柄材质较劣的长剑已被震断,来袭气箭大半溃散,余势一偏,直遁石地,射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小洞。
杨飞有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压根不知自己是如何吐出这般厉害的气箭,大敌当前,哪容他多想,闭上一击见功,救他小命的厉嘴,剑化银光,奔袭杨云飞。
情势逆转,杨云飞惊魂未定,奋起余力,举剑连格一十八剑,发出一阵铛铛铛不绝于耳的轻响。
响到最后一声,杨云飞只觉手中一轻,举剑一瞧,那柄短剑竟然折断。
原来两剑相交,初时一十七剑都是飞花剑遭秧,这最后一剑斩到内藏的蝉翼剑之上,杨云飞那柄短剑虽然锋利,仍然不及天下人梦寐以救的绝世名兵,加之两人落足全力,焉能不断?
杨飞面上挂着一丝诡笑,运起只剩不到一半的飞花剑,在空中画了一道美妙的弧线。
杨云飞骤失利器,不明就里,方寸大乱,见对手断剑在眼前一晃而过,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忽觉右臂传来一股凉意,好似轻了许多,低头一瞧,右手已齐肘而断,上截不翼而飞,伤口平滑,血流如注。
杨云飞方感剧痛,抚着断处,发出连声惨叫。
“保护公子!”那些护院高手初见杨云飞占足上风,为免遭池鱼之秧,稍稍避远,岂料战况急转直下,待见杨云飞落败断臂,不及援手,顿时惊得呆了,回过神来,只得大声叱喝,抢身齐攻。
杨飞嘿嘿冷笑,借机挟起痛得死去活来的杨云飞,剑指咽喉,大声道:“谁敢过来,老子便不客气了。”
“退下,都给我退下!”看着宝贝儿子断去一臂,命悬人手,向来镇定自若的杨同德老脸亦是苍白一片,心中大骂那些所谓的高手是群饭桶,不过他为官多年,久经阵仗,一时并未乱了方寸,先是厉声将属下喝退,而后冷静的道:“梅云飞,且慢动手,有话好商量。”
杨飞呶呶嘴,似笑非笑道:“人还没退干净呢?”
杨同德大手一挥,这下连四周持弩欲射的官兵,也悉数退却。
杨同德高声道:“梅云飞,犬儿流血不止,又不及时救治,恐有性命之虞,你先放了他,本官对天立誓,今晚保你全身而退。”
杨飞哈哈笑道:“杨大人,我又不是傻子,放了你宝贝儿子,我今日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杨同德沉声道:“你待如何?”
杨飞道:“一命换一命,只要我离开太原,自会将你宝贝儿子放了。”
杨同德略一思索道:“本官备好马车,送你出城,不过你可否先让大夫给犬儿包扎伤口?”
杨飞毫不犹豫的拒绝道:“不行!”稍一思索,又道:“若你真的那么心痛你宝贝儿子,不如交换交换,亲自作质。”杨同德身为布政使,有他在手,当无往不利,比半死不活的杨云飞可管用多了,何况万一杨云飞流血太多,半路毙命,姚柳青大仇虽报,他的退路却没了,两相权衡,还是觉得保住小命要紧。
“这……”杨同德虽爱子如命,但要他真拿命去换,一时也难解决。
杨飞将剑锋往已然痛得昏迷过去的杨云飞颈上紧了一紧,嘿嘿笑道:“那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且慢!”一直在旁观战,默然不语的新娘阮忆梅扯去凤冠,面不改色道:“你放了我丈夫,我跟你走。”
杨飞哪料阮忆梅自告奋勇,插上一腿,立时失声道:“你干嘛……”暗道你明知杨云飞是何等人物,为何还如此死心塌地,为他以身涉险,难道真当老子不能狠下心肠,辣手摧花?
杨同德闻言暗喜,如此实可两全其美,既不用自己犯险,又可保住爱子小命,就算阮忆梅香消玉殒,也是一房媳妇,万一鸡飞蛋打,将来亦可另娶新人。不过他老谋深算,深知若表现得太过急切,反令杨飞疑惑,肯定不会应允,是以不露声色,佯作为难道:“贤媳此举万万不可,你还未嫁入杨家,怎可让你为了小儿冒此奇险。”
“媳妇心意已决,公公切莫阻挠。”阮忆梅挽起裙角,莲步轻移,缓缓行来。
“得此贤媳,夫复何求!”杨同德深深叹了口气,沉吟道:“好吧,贤媳,老夫就算丢官弃职,亦会保你周全。”声音一寒,厉声道:“梅云飞,你若伤我媳妇一根头发,本官定会将你千万刀剐。”
“好吧!”杨飞见杨云飞气息微弱,性命堪虞,难以久挟,一时也顾不上欺凌妇孺的骂名,待阮忆梅靠近,将杨云飞大力一推,剑出如电,架在阮忆梅颈中。
杨同德顾不上许多,亲身上前,搀起杨云飞,对那些护卫喝道:“还不快去请江神医。”
他语音未落,忽闻有人道:“可否先让老朽瞧瞧!”府内一名老者越众而出,须发皆白,容颜虽老,肌肤红润,显得仙风鹤骨,倒似世外高人。
杨同德反问:“你是何人?”
那老者道:“草民王弘义,乃一游方郎中,略通医道,承蒙大人不弃,受邀赴宴,愿效绵薄之力。”
此时有人附耳向杨同德告之王弘义来历,杨同德自是大喜,连忙道:“王先生过谦了,小犬这条小命就交给先生了。”
杨飞倒觉这王弘义好生眼熟,名字似曾在哪听过,但为巴结杨同德,毛遂自荐,去救杨云飞,令他颇为不耻,心中暗恨这老家伙多管闲事,让杨云飞这恶贯满盈的家伙流血而亡岂非更好?不过他已无暇多想,大声道:“杨大人,我已放你令郎,你也该依约遵行吧。”言罢,剑锋往阮忆梅颈上又紧了一紧。
“梅云飞,休要伤人。”杨同德将宝贝儿子交与王弘义医治后,连忙出言阻止。
片刻功夫,从杨府后院驶来一辆马车,车夫耷拉着脑袋,面无血红,行动之间,显然不会武功。
杨同德对那车夫吩咐道:“你小心护送少夫人和这位公子出城,回来重重有赏。”
车夫伸出颤抖的左手,接过令牌,推开车门。
杨飞见里面一览无余,并无异物,心中稍安,挽起阮忆梅纤腰,掠入车内。
杨飞喝了声“走”那车夫一挥马鞭,马儿惊嘶,撒蹄狂奔,转眼即逝。
杨飞自窗缝回望,眼见离布政使府越来越远,心中稍安,搁在阮忆梅颈上的飞花剑也放了下来,低声道:“阮小姐,方才多多得罪了。”
阮忆梅面无表情,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襟,小嘴向他耳际凑来。
杨飞吓了一跳,阮忆梅虽是旧识,但此刻还是人质,怎能如此,莫非想为老公报仇?不过他并非心狠手辣之辈,扬了扬只剩半截的飞花剑,却难下杀手,最后由得阮忆梅咬着自己的耳朵,吐气如兰道:“你让车夫转向驶往梅园,我会想法送你出去。”
杨飞先是一惊,立时反问道:“我为何要信你?”
阮忆梅道:“你曾救过我,我也救你一次。”
杨飞沉吟半晌,决定暂且信她,便道:“到了梅园,再又如何?”
阮忆梅道:“到了你自然就会明白。”
杨飞满头雾水,反正杨同德不会这么轻易放他出城,不如搏上一搏。
杨飞一声令下,车夫依言绕道,半炷香的功夫,便到了梅园。
梅园漆黑一片,大门洞开,马车直驶入内,到了大厅之前,方始停下。
二人下车入厅,阮忆梅忽然轻击玉掌,内厅步出两人,一男一女,与阮杨二人身材相仿,衣着亦是一般无二,黑暗之中,面容看不大真切。
阮忆梅道:“你们依计行事。”
“是,表小姐!”那对男女出厅上车,那车夫并无异议,驶车离去。
杨飞道:“这招偷梁换柱恐怕会被人识破,到时他们知道我们互通一气,反而连累你们。”
阮忆梅道:“没关系,你随我来。”言语之间,拉起杨飞便走。
杨飞只觉今日的阮忆梅性情大异往昔,行为举止,颇有江湖儿女的风范,不由暗暗纳闷。
阮忆梅快步而行,带着杨飞穿厅过户,不知走了多久,终拐入一间房内,她掀动机关,房间正中出现一条暗门,当先跳了下去。
杨飞大感郁闷:自己近来怎么老靠地道逃生?难道上辈子是只老鼠,专打地洞?随阮忆梅进入密道,那暗门缓缓合上。
火光倏现,阮忆梅点燃油灯,在前引路,疾步前行。
杨飞怀着满腹疑惑,跟在她身后,脑中灵光一现,惊道:“你不是阮忆梅,你是柳荷?”这“阮忆梅”容貌虽似,身材却稍有不同,加上前后举止,杨飞已然猜出她的身份。
“被你认出来了。”“阮忆梅”一阵娇笑,右手在脸上一拂,果然是柳荷。
杨飞奇道:“你为何要假冒你家小姐出嫁?”他到杨府寻仇乃临时起意,柳荷岂会未卜先知,假扮新娘去救他?如此想来,定是别有内情。
柳荷连声音都变了回来,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咱们边走边说。”
二人走了片刻,柳荷方道:“自那晚杨云飞到梅园闹事之后,我家老爷便对他深恶痛绝,后来杨同德上门提亲,老爷便一口回绝,可是那狗官不知抓住老爷的什么把柄,带老爷就范,老爷万般无奈,只好假装答应,还想了这么一个李代桃僵之计。”
杨飞愤愤道:“姓杨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言罢,才想到这句话将自己也骂进去了,不觉尴尬的笑了笑,又问:“难道阮老爷为了救女儿,把你这亲戚给牺牲了?”
柳荷道:“老爷本来准备找个婢女假冒,我是自愿前往的。”
杨飞更奇道:“难道你准备自愿献身?”
柳荷面现怒色道:“你说什么?”
杨飞自嘲道:“怪不得你毛遂自荐,原来是借我脱身。”
柳荷瞪了他一眼道:“自老爷回绝这门亲事之后,便被杨同德藉故软禁起来,直到日前才重获自由,老爷安排我假冒小姐出嫁,以拖延时间,自己带着小姐夫人从密道先行离城。”
杨飞道:“那你呢?”
柳荷道:“我武功不弱,又是孤身一人,本来准备伺机逃走,谁知碰上你,正好借机离开。”
杨飞叹道:“真是好险,万一杨同德知道实情,准备牺牲你这假媳妇,那我这条老命岂非当场完蛋?”
柳荷哼道:“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杨同德就算知道我是假冒,也不会眼睁睁的见我丧命,否则,他颜面何存?”
杨飞一想也是,忍不住又问起一事:“阮老爷携妻带女,逃之夭夭,难道不要他的那万贯家财了?”
柳荷没好气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就算再多,怎也比不上小姐的一世幸福,再说老爷膝下无子,若小姐真嫁给杨云飞,这些还不是落到杨同德手上,何况老爷有先见之明,早已将大半产业转移外地。”
二人一路言语,不知不觉到了出口,杨飞隔着厚厚的铁门,隐闻流水之声,便问道:“外面是河吧。”
柳荷稍露赞许之色道:“你倒不笨。”掀动机括,移去铁门,分开枯藤,外面果是一条小河,天寒地冻,河水却未结冰,远处岸边还停着一条小船。
“这里离太原只有两三里,救兵很快就到。”柳荷除下那套醒目的霞帔,露出里面的黑色劲装。
杨飞见了,调侃道:“万一今晚没有变故,入了洞房,你这番打扮,就不怕被他识破,先奸后杀?”
柳荷刚刚跳上小船,闻得此言,冷哼一声道:“你若还不上来,我自己走了。”
杨飞暗叹她不解风情,接过木浆,摆弄几下,二人合力,向下游划去。
河中冰块颇多,有的河面还结有薄冰,便不得不用木浆将冰层敲碎,二人虽身负武功,划了数里,已然累得气喘吁吁,杨飞又饥又累,正欲提议弃舟登岸,河床转入一个岔道,河势陡宽,水流亦湍急起来。
柳荷站了起来,拭了把香汗,指着远处一团黑影道:“咱们到了。”
船行得近了,杨飞方才看清那团黑影是艘双层楼船,天色昏暗,船上也黑灯瞎火,便似一个黑乎乎的庞大怪物。
柳荷打出暗号,船上出现一盏灯火,闪了几下,她松了口气道:“船上一切无恙,咱们上去吧。”
上了楼船,方见船内门窗用黑布蒙得严严实实,怪不得毫无灯火,杨飞暗暗纳闷:乌漆抹黑的,河中又有不少冰块,要是逃起命来,这船恐怕有点悬乎。
见到杨飞,阮宝华还稍显镇定,阮忆梅惊得大失芳态,张大小嘴,老半天方结结巴巴道:“杨,杨,杨公子,你为何跟荷妹一起?你不是死了吗?”
杨飞刚刚拿起婢女奉上的热茶喝了一口,闻言答道:“此事说来话长,容小生喝口茶,歇口气再慢慢禀告。”
阮忆梅见他卖弄斯文,心中莞尔,愁意尽消,忍悛不住,蹼哧一笑。
她本生得千娇百媚,这一笑更是有如百花绽放,在此严冬带来无恨春意,杨飞端着茶杯,看得呆了。
阮忆梅见他瞧得甚是无礼,轻哼一声,掉头去问柳荷:“荷妹,你是如何与杨公子逃出来的。”
柳荷娓娓道来,说到惊险之处,阮忆梅惊得不觉掩住小嘴,妙目一转,见杨飞还望着自己傻笑,又哼了一声。
楼船缓缓驶动,北风劲吹,顺流直下,杨飞忍不住问:“咱们这是去哪?”
柳荷望向阮宝华,阮宝华笑道:“杨公子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杨飞打蛇随棍上,连忙附和道:“舅舅此言甚是,荷妹快快请讲。”
阮忆梅那晚昏迷,压根没听见杨飞死皮赖脸的称呼,闻言不禁目瞪口呆道:“我爹何时成了你舅舅了?”
杨飞诧声反问:“忆梅表妹好生健忘,为兄可是你云清表姐的未婚夫。”贼眼左右一瞟,又问:“表妹,上来这么久,为何不见舅母?”心想阮府之中就属那个老姑婆最为讨厌,最好经不得舟车劳顿,在途中一命呜呼。
阮忆梅答道:“我娘受不得惊吓,早就离开太原了,并不在这艘船上。”忽想如此回答便认了他是表哥,气得一跺玉足,向阮宝华道:“爹,这家伙占女儿的便宜。”
阮宝华哈哈笑道:“小飞说得没错,他算起来倒真是你半个表兄。”这些日子,阮府上下少见欢声笑语,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被杨飞嬉皮笑脸的如此一闹,心情都轻松不少。
杨飞见连阮宝华都认了,立时眉开眼笑道:“对极,对极,舅舅说得对极。”
阮忆梅娇哼道:“你少得了便宜就卖乖,我正准备去梅花山庄,有胆你就跟来,待见了表姐不知她还认不认你这个未婚夫?”
杨飞惊道:“此话怎讲?”
阮忆梅悠然道:“通敌叛国,还为了一柄什么破剑,连累梅花山庄和表姐,听说她早就宣告天下,与你毫无瓜葛。”
杨飞笑容倏止,急忙辩解道:“这些都是别人血口喷人,栽赃嫁祸,你表哥我可是忠肝义胆,报国为民的正人君子。”
阮忆梅皱皱鼻子,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嗤之以鼻道:“你这话谁会相信?我看你忠肝没有,义胆也无,正人君了嘛,哎哟!”
楼船突然一阵剧烈颠簸,像是撞到什么东西,船上之人东倒西歪,阮忆梅立足不稳,不偏不斜,恰好倒在杨飞怀中。
杨飞自然毫不客气,一手拽着木柱,另一手紧紧抱住美人。
“快放开我!”好不容易楼船稍稳,羞红了脸的阮忆梅奋力推开杨飞,狠狠瞪了他一眼。
杨飞心想老子好心救了你,免你出糗,你不感谢不说,还如此蛮横无礼,怪不得圣人有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阮宝华大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一名船夫打扮的汉子匆匆上楼,禀道:“老爷,天色太黑,刚刚那段河面又被冰封了,故而撞到了船舷。”
阮宝华皱起眉头道:“船舷可损伤。”
那船夫道:“老爷放心,这艘铁船外侧通体包上铁皮,就算再撞几下,也是无碍的,只是先前为了轻便疾行,舱底沙石放得少了一点,一经冲撞,便难免有些摇晃。”
“原来如此!”阮宝华挥挥手道:“那你下去吧。”
待那船夫施礼退下,阮宝华叹道:“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若非事出匆忙,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杨飞问:“为何不用马车?”
一直看他不顺眼的柳荷没好气地道:“下这么多天的大雪,道路多被雪封,唯一能通行的官道也甚是泥泞,再说咱们这么多人,浩浩荡荡的结队而行,岂非等着被人抓吗?”
杨飞干笑两声,暗道你们这么多人,哪像逃命,倒像游山玩水。
阮宝华叹了口气道:“时候不早了,你们都下去歇息,若是一帆风顺,明晨醒来,咱们便逃离险境了。”
杨飞喜道:“若真如此,那可太好了。”他这些日子,一直犹如丧家之犬,四处逃命,看来总算到头了。
柳荷欲言又止道:“老爷,杨公子该如何安排,舱房都满了。”
阮宝华略一思忖道:“你和忆梅挤一挤,腾个房间给小飞。”
杨飞连忙称谢:“多谢舅舅,多谢荷表妹。”
柳荷见他脸皮如此之厚,连自己也叫起表妹来了,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哼道:“杨公子,随我来吧。”
※※※
杨飞躺回榻上,思绪纷至杳来,今晚之事,思前想后,都觉自己太过鲁莽,若非杨云飞一时大意,自己便无此好命,多半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后来报仇不成,逃之夭夭,还将姚柳青的尸首落在软香阁,没有入土为安,实在无颜以对她的在天之灵。而自己不告而辞,挟持阮忆梅逃走,若是传到苏花语耳中,恐怕也让她大大看之不起,总而言之,做了一件极为愚蠢的赔本买卖。
他稍一静卧,方觉胸口隐隐作痛,扯开衣襟,借着灯光一瞧,却见心口有一道深深的伤口,显是杨云飞那一剑所至,此时想来,兀自心有余悸,他现在仍难相信自己是如何鬼使神差地躲过那一劫。
他抚着胸口,盘膝坐好,暗运内息,行至心脉,顿时有如针刺,痛得他直冒冷汗。
杨飞情知自己心口受创,若不及早治愈,恐有性命之忧。是以不敢怠慢,咬紧牙头,强运紫气神功,意欲打通阻塞之处。
他摒去杂念,多番努力,总算物我两忘,打坐入定。
不知过了多久,杨飞哇的一声,吐出大口淤血,老脸苍白。他睁开双目,却见阮忆梅满是焦急之色的如花娇靥。
阮忆梅见他醒转,先是一喜,随即板起俏脸道:“你这家伙,要不是人家发现得早,让荷妹来救你,你早就吐血而亡了?你拿什么谢我?”
杨飞忙道:“那可真是多谢表妹你了。”
“还有我呢?”柳荷收功已毕,跳下榻来,笑道:“你再运几次功,便无碍了。”
杨飞只觉身上凉嗖嗖的,低头一瞧,上身衣衫不整,当着两位少女,不觉老脸一红,连忙穿好衣服,笑嘻嘻道:“当然不会少了荷表妹,请受小生一拜。”深深揖了一礼,又道:“二位表妹大恩大德,小生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谁要你以身相许啦!”阮忆梅又羞又气,抄起木枕,狠狠掷了过来。
杨飞内息急转,故作闪避不及,脑袋被掷个正着,他抚着痛处,呻吟道:“小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小生既然已是表妹你的人了,表妹要打要骂,小生只好逆来顺受了。”
阮忆梅再次领教他的无赖手段,仍然无计可施,哼了一声,向柳荷道:“荷妹,帮我教训这个坏家伙。”
柳荷蹙起秀眉,一脸倦容道:“杨公子,小姐,奴婢感到有些不适,先回房休息了。”杨飞为了治伤,急于求成,差点走火入魔,她为了助他,实已竭尽全力。
阮忆梅仔细端详,关心道:“荷妹,你气色好差,待会我让红儿熬碗参汤给你。”
柳荷淡笑道:“小姐,不用了,奴婢只是有些疲累,运功调息两个时辰便无大碍。”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杨飞奇道:“她不是你表妹吗?为何总以奴婢自居?”
阮忆梅嘘了一声,见柳荷已然回房,关好房门,方神秘兮兮,压低声音道:“这件事你可别告诉别人,听说小荷母亲本是与我爹定过婚的表亲,可是暗地里却和我家里的仆人好上了,成亲的前日两人竟然私奔,从此音讯全无,五年前她父母回过太原一趟,将荷妹留在府里,说是今生让她为奴代父母赎罪,不过我和父亲可从来没有把她当下人。”
杨飞愤然道:“她父母也太混账了,他们犯下的罪过岂可让女儿来偿还?”他本对柳荷无甚好感,听了她的身世,不觉怜意大增。
“别让小荷听见了。”阮忆梅指指隔壁,小声道:“她和我就住在隔壁房里。”
杨飞叹了口气,又问:“你们如何知道我受了伤,前来救我?”
阮忆梅道:“昨晚我有事问你,谁知进来一瞧,你面如金纸,连连吐血,还染了人家一身,你看……”她起身抓起衣襟下摆,杨飞仔细一看,上面果有大片褐色血渍,连她足下地板也不例外,显得触目惊心。
阮忆梅面露得色,又道:“多亏我发现及时,喊来小荷,她说你运功走火入魔,我不会武功,只好求他帮你。”
杨飞不觉抓起她的玉手,语出真心道:“此恩此德,在下定当铭记在心,永不敢忘。”
阮忆梅玉颊羞红,垂首低声道:“那晚若非是你,那淫贼或许已经得逞了,咱们一来一回,也算互不相欠。”她那晚神智虽迷,却对与杨飞亲热的情形记忆犹新,其间羞人处,午夜梦迥,不时浮现。
杨飞牢牢盯着她,若说梅云清是他心中的女神,可望而不可攀,而阮忆梅便是这个女神坠入凡尘的化身,前事仍历历在目,令他心神荡漾,几难自已。
阮忆梅轻轻一挣,抽回小手,仰起俏脸,一脸温柔道:“你说是我好看,还是表姐好看?”自那晚之后,她对杨云飞深恶痛绝,转而对杨飞这个救命恩人大生好感,又闻杨飞为姚柳青报仇而独闯龙潭,更是敬佩之至,天下又有几个如此有情有义的热血男儿?
美人当前,若阮忆梅不是梅云清的表妹,杨飞早就露出淫徒本色,大展雄风了。他一咬舌尖,强抑蠢蠢欲动的欲火,苦笑道:“你与你表姐容貌相仿,我说她好看也就是说你好看,说你好看也是说她好看。”
“你好狡猾!”阮忆梅哼了一声,忽然千娇百媚的嫣然一笑,又问:“那你说,是我好看还是姚柳青好看。”
杨飞闻得姚柳青之名,黯然神伤道:“你是太原第一美女,她是第一才女,当然是你好看。”
阮忆梅不依不饶道:“那是我好还是她好?”
杨飞支吾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当然是你好。”心想你要是性子似你表姐,自然就是你好了。
阮忆梅大为不悦,冷哼道:“你骂我有头无脑,我不理你了。”狠一跺足,转身离去,行至门畔,忽又停了下来,回首笑道:“刚才我是跟你闹着玩的,你可别瞎想。”
杨飞大感头痛,暗忖女人心海底针,不可捉摸,变得好快。
他调运内息,舒展筋骨,只觉内伤尽愈,通体舒泰,说不出的舒服。
过得半晌,一名婢女送来早膳及一套九成新的衣衫,内衣外袍,一应俱全。
杨飞焕然一新,用过早膳,度着方步,行出舱外,倒颇有些风度翩翩。
阮宝华站在船头,见得是他,微笑道:“船上甚是不便,我便找了套自己穿过的旧衣给你,贤侄莫要见怪。”
杨飞忙道:“舅舅何出此言,小飞有衣挡寒,感激还来不及呢。”
北风呼啸,刮得桅杆吱吱作响,风帆劲鼓,楼船顺风疾行,河面结起一层薄冰,被船尖破过,发出一阵破碎之声,顿作碎片四下沉浮。
天地苍白一色,两岸群山起伏,倒飞而逝,杨飞满腹疑惑,好奇地问:“天气如此寒冷,河面俱已结冰,此刻行舟岂非危险之极?”好不容易逃出太原,他可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成了落水狗,在河里冻死饿死。
阮宝华耐心解释道:“冰层若是过厚当然不成,不过我早命人沿河查探,河面冰层若是太厚便先行凿穿,事情紧急,只好如此行事。”
杨飞暗暗咋舌,一夜间将这数百里汾水探得一清二楚当须多少人力,若非阮家这等巨富,怎能办到?
阮宝华深深叹了口气道:“只要出了山西,杨同德便不能奈何我们了?”财能通神,似他这等豪门富贾,自是早已备好退路。
杨飞一拍桅栏,恨恨道:“我还以为那杨同德是个好官,谁知他如此阴险狡诈,仗势欺人。”
“好官?”阮宝华转过头来,问:“你可知姚大人此次落罪,他也有份?”
杨飞大惊道:“姚大人一直与杨同德关系密切,怎会落井下石?”
阮宝华道:“姚大人为官清正,极少趋炎附势,欺上瞒下,是以官声颇佳,山西都指挥使近年出缺,此次剿灭吕梁群贼,若非杨同德从中作梗,姚大人或会左迁出任此职。”
杨飞不解道:“姚大人高升,对杨国德有利无害,为何他要居中阻扰?”
阮宝华道:“都指挥使正二品,布政使从二品,如此一来,杨同德反官居姚大人之下,要受姚大人掣肘,你说他如何能服?”
杨飞恍然大悟,愤愤道:“这个狗官。”
阮宝华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姚大人若非有了短处,也不会落到这般下场,姚大人十个罪状中有二条:纵子行凶,任人唯亲,你可知说的是谁?”
杨飞一脸愧色道:“任人唯亲的那个亲字说的自是我,纵子行凶当是姚立志。”
阮宝华点头道:“姚立志与杨云飞狼狈为奸,在太原为非作歹,奸淫不少良家女子,民愤极大,屡次犯案,皆被爱子情切的姚大人和杨同德给压下去了。”
杨飞道:“原来您早有耳闻,怪不得不肯将小梅许配给他。”他知称表妹实在太过刺耳,便随口想了个称呼。
阮宝华道:“我只此一女,若所嫁非人,教我于心何安?”顿了一顿,岔开话题问:“你和我那外甥女到底如何结缘?可否说来听听?”
杨飞老脸微红,想了一想,将结果说了个大概,连后来的误会也一一告之,其间无赖之处自然略过不提。
阮宝华听得好笑不已,叹道:“看来我那外甥女对你是喜恶参半,你若不多加努力,这门亲事恐怕悬得紧呐!”
杨飞满怀信心道:“此去梅花山庄,我们定能冰释前嫌,和好如初。”
阮宝华微微一笑,举目远眺,手指前方道:“再过两个时辰,船至临汾,略作停留,然后舟行二十余里,到了候马,你便和我女儿下船,前往梅花山庄,我和其他人仍旧乘船,顺流而下,到洛阳去隐居。”
杨飞愕然道:“那舅舅您呢?为何不去梅花山庄暂避一时?”
阮宝华深刻缅怀道:“梅花山庄传女不传男,自我周岁离开那里,便不可能再回去了。”
“您都不能进去?”杨飞惊道:“那我岂非更加不能?”
阮宝华望着他,大有深意道:“那要看我那外甥女是不是真的想嫁给你了。”
杨飞一脸默然,想起那五年之约,抚着腰际的蝉翼剑,不禁头皮发麻。
※※※
一路风平浪静,未有变故,眼见离太原愈来愈远,杨飞提起的心儿也一丝一丝放了下来,在船尾遥对太原,默默祈祷:希望姚柳青在天有灵,不要责怪自己弃她不管,逃之夭夭,更希望清风能做做好事,让姚柳青入土为安。
路过临汾之时,他本欲下船拜会韩先生,告之白向天之事,转念一想,自己的东西都被李梦柔那妖女偷去了,见了韩先生,反而说不清楚,他心有此念,便即作罢。
到了候马,用过午膳,杨飞与阮忆梅还有她的贴身婢女红儿离舟登上早已备好的马车,与众人挥泪道别之后,一路南去。
过了午时,天际又降大雪,寒风劲袭,不时从窗缝灌入,冻得阮忆梅二女缩成一团。
杨飞内功深厚,倒是不惧,他与二女相对而坐,耐不住寂寞,刚说了两句话,见得红儿那警惕的眼神,大感无趣,便沉默下来。
途中积雪,车行不便,驶得甚缓,直到傍晚时分,一行总算抵达杨飞心中的圣地——梅花山庄。
梅花山庄实至名归,座落群山之间,南面是大片的梅林。
时值严冬,天寒地冻,万物皆枯,可那株株腊梅在寒风中巍然不动,含苞待放,好似庄内的女主人一般,向世人展示着她的傲骨。
经过通传,一名少女出来引领众人驶往庄内。
孰料到了里面,阮忆梅主婢二女径自进了内庄,而杨飞和那车夫却被留在山庄西侧的宾馆,并告之曰庄内没有男子,不便进入。
那座宾馆听起好似规模宏伟,其实只有三间平房,连厨房合起来也只有十来个房间,加之庄内很少来男宾,宾馆极少修饬,仅由一名少女隔日清扫,一眼望去,颇显破败。
宾馆和内庄隔了一道高墙,难窥究竟,连晚膳也是从一扇自内锁得极紧的铁门送来,杨飞遭受诸般冷遇,大感气闷,想起在船上阮宝华的那番话,心中惴惴不安起来。
难道梅云清真的心生悔意,不认他这个未婚夫了?还是她不在庄内,属下擅自作主?可转念一想,明日便是大年三十,她怎会不在庄中?搞不好连放自己进来也是看了阮忆梅的面子,若是自己独自前来,多半会吃闭门羹,被拒之庄外。
杨飞胡思乱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伊人虽仅一墙之隔,却似远在天涯,难以相见。
次日清晨,那车夫告辞离去,杨飞更是孤单,住在馆内,不住唉声叹气,早膳时对前来送饭的少女还算好言好语,到了中午已经殊不客气,及得晚膳,更是拍桌摔碗,大发脾气。
可是任他如何大呼小叫,那少女仍是面带微笑,收搭好碗筷,便即离去。
年终末岁,正是家人团聚之时,听到庄内的欢声笑语,杨飞形只影单,自叹自艾,往地窖取了一大坛烈酒,喝了个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