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夜探无量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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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万没想到，袁公卿停职待审后，封闭无量阁这道禁令还是没有撤去，而且警戒线越拉越远，现在整个瀛洲桥都已经全部封锁，任何人不得通行。
漆黑的无量阁，像匍匐在洛水上的一只巨兽，浑身散发着一股可怕阴气。
自佛遇日那天从这楼里抬出两百五十九具尸体之后，整个洛阳城的百姓都视这里为不祥之地，若非不得已，连洛水都不愿意靠近。
一到入夜，这里更是连个鬼影都没有，只有成群的蝙蝠悄无声息地在上空盘旋，阴森无比。
十六郎带着展城，两人一人提了一盏灯笼，灯光昏暗，展城推开阁楼大门，门轴滞涩地转动，声音显得十分乍耳，在漆黑的大厅里不断回荡。
这里实在是又黑又空旷，让人本能的想退缩到安全的角落里面，展城不禁咽了口唾沫：“大人...咱们，进去么？”
“来都来了，自然是要进去。”
十六郎说着，迈步踏入门槛，展城哆嗦了一下，紧紧跟在他后面。
两盏灯笼随着他们的脚步上下起伏，远远看去，像是两盏通往彼岸河的引路之灯，在无尽的幽冥中摇摆。
不过十日，这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很难想象这里曾经出现过百鸟朝凤、双龙戏珠等盛大场景，昔日的辉煌落得破败不堪，到处都是碎石、断木，有些地方本来就没有完工，现在更是不加遮掩，纱幔、屏风等物件全被撤走了，上好的大堆木梁像是废物一样被随便丢弃在一旁。
两人本来想转个角上楼，可到了楼梯旁却又傻了眼，好好的楼梯已经塌了大半面，要掉不掉的悬在半空，十六郎这才想起来，那天这楼先是被暴雷弹丸炸了一通，然后又是被鱼雷火炸了一通，能好了才怪。
“大人...这楼梯好像马上就要塌了，咱们...还上去么？”
“该上还是得上。”十六郎也觉得很难办，不知道这地方还能不能禁住人，“小心点就是了。”
他试探性地踩了一脚，没等用力，就开始扑簌簌地掉渣滓。
十六郎咬咬牙，还是踩了上去。
居然没塌。
“走吧。你跟在我后面。”
“...好”
两人提心吊胆地走到一层半，就看见转弯处缓阶上露着一个大窟窿，当当整整的就在中间，十六郎只能侧过身子走过去。
一转身，灯笼的木柄就撞在了雕花扶手上，紧接着听到一声巨响。
“大人小心！”
展城手疾眼快，拽住十六郎往边上猛地一拉，头顶上面的东西就砸了下来，顺着他刚才站的地方，轰地一声，重重砸向地面。
楼底的地板被砸穿了，掀起一阵尘土。
“咳咳咳。”两人紧忙用袖子捂住嘴巴，等了好一会儿，灰尘才好不容易散去。
“刚才多谢你，要不是你反应快，刚才被砸碎的就是本官的人头了。”十六郎低头往下看了看砸出来的那个大坑，还是觉得心有余悸。
“大人不必谢我，还是我来带路吧。”展城说着，换到他前面的位置。
“不过说真的，大人啊，您别怪我多嘴。属下实在有点不明白，咱们大半夜的，干嘛要到这种鬼地方来。不光这样危险，还有点可怕。你看，这里那天晚上死了这么多人，打一进阁，我就觉得瘆得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背后跟着咱们。”
“别瞎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危险是有点危险，其他的是另一码事。”
“好吧。”展城嘟囔着，“早知道我娘给我求得护身符我带在身上就好了，我娘说我今年还未满十六，男子气概不足，怕我办案子的时候遇见些不干净的东西会镇不住，特地给我上华严寺求的，我嫌麻烦就没有带，如今真是后悔死了。”
“带了更后悔。”十六郎当头给他泼了一瓢冷水，“你知道那天晚上死的都是什么人，全是和尚，大部分都是从华严寺来的，你若带了人家写的符，不怕哪位大师一高兴，给你显个灵，当面感谢你的虔诚之心？”
展城一听脸都绿了：“大人您快别说了，我都要被你吓死了，这我哪儿还敢戴，打死我也不敢啊！”
十六郎听完很满意，一脸正经地转过身去。
“大人...那咱们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啊？”展城不愧是个问题少年，追着屁股刨根问底。
“咱们不是刚刚去了牡丹金顶楼么。”十六郎耐心给他解释，“你看那牡丹金顶楼金碧辉煌，形状秀丽，是不是非常好看？”
“好看，简直不要太好看，可以算是洛阳街头最漂亮的一座楼阁。”
“那你觉得这座无量阁，比起牡丹金顶楼，如何？”
展城想都没想，立即回答道：“当然比不了，牡丹金顶楼可是销金窟，当然要怎么奢华怎么建造，排面得立起来，上档次，这样才能引得客人一掷千金，花钱跟流水似的。而无量阁是皇家为了佛遇日浴佛典礼专门改建的，虽然也花了不少银子，但必须庄重肃穆，外形建造的很是古朴。”
“你观察的很仔细。”十六郎表示赞同，可又说道，“这两所建筑虽然风格不同，但是有很多地方是一样的。”
“一样的？”
展城抬头看向绘满神佛的漆黑穹顶，又四处张望了片刻，虽然看不到什么，但明显与刚才繁华之地给人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
“大人，我怎么看不出来哪儿一样啊，就算是有一样的地方，可两座楼大小也不一样。牡丹金顶楼要比无量阁小得多，算上花穹楼顶也不过只有四层高，最多总共只能容下五百人。而无量阁要比金顶楼不知道要大多少倍，光是一层大厅就能容下三百余人，何况还有七层。而且您看看，刚才金顶楼多热闹啊，欢声笑语的，一进到这里，我就开始打哆嗦，跟个大鬼屋似的...”展城说着，又不禁打了个寒颤。
“如今这里确实阴森，死了那么多人，现在又入了夜，不过你也不用太害怕，我们是来查案的，若是这些亡魂泉下有知，也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一臂之力...还是不要了吧...”
展城还没想明白亡魂怎么能助活人一臂之力，突然不知道什么声音突然响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高处坠落，伴随着沉闷的金属撞击声，不断激荡，一下，又一下，紧接着撞击声越来越快，好像从金属壁的一端不断反弹到另外一端，越接近底下，反弹的越快，声音就越凌乱，最后只剩嗡嗡的震动声音。
展城瞬间炸开一身寒毛，小脸都吓抽抽了，扭成一团：“什么...什么声音......大人...我...我害怕。”
十六郎抬起头，顺着声音的尽头向上看，虽然看不见最开始的起点，但已经大概能猜测出来是什么东西了。
“别害怕，刚才不是说了，这些亡魂会助你一臂之力么，这声音就是他们给你的提示。”
“大人...您别吓唬我啊，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响啊...”
展城吓得脸色发青，十六郎也不再逗他，如实说道：“别害怕，不过是石子掉进了擎天铜柱里面。”
“擎天铜柱？”
“对，擎天铜柱。刚才你的问题还没有说完，你不是问牡丹金顶楼与无量阁有什么相同的地方么，现在我就来告诉你。观察事物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剖开层层表象，看清事物的实质，所谓‘拨开云雾见月明’。你知道牡丹金顶楼的设计者是谁么？正是大唐第一建筑高手阎立德。”
“阎立德？就是修建九州池的那位？”
“对，正是工部阎尚书，他不仅修建了九州池，还有翠微宫、玉华宫、华清宫以及献陵。牡丹金顶楼是在在前年设计施工，去年年底竣工完成的，虽然只有四层，但是无论是形制还是结构，都与这座七层的无量阁基本相同，两者都是八角形体的楼阁塔式建筑，这种结构的建造方法，就是在各层盖铜瓦，转角处设铜斗拱，一层一层搭建上去。不过无论是牡丹金顶楼还是无量阁，两者都不算是普通的塔式楼阁，他们都有一个非常明显共同点。”
“什么共同点？”
“那就是两座阁楼的中心都有一个从地基一直打到顶端巨大梁柱，也就是刚才所说的擎天铜柱。”
“这擎天铜柱到底有什么用？”
“除了可以隐藏一些表演用的机关之外，主要作用是维持建筑的绝对稳定，就这么说吧，如果洛阳突然发生了一场特别大的地震，所有的房屋全都倒塌了，牡丹金顶楼和无量阁也不会倒。”
“这么厉害！？”
“你知道么，无量阁出事那天，百济探子曾在阁底埋藏了大量的鱼雷火，数量多达三十几桶，如果全都燃爆了的话，半个洛阳城都能炸毁，虽然后来只爆炸了三桶，可如若不是这擎天铜柱连接各楼层的铜筋骨，那三桶鱼雷火再是不济，这阁楼也定然是粉身碎骨了。”
“我的天啊...”展城突然对这位未曾得见面的无量阁建造者肃然起敬，“这哪里是什么擎天铜柱，这就是一根定海神针啊！”
“的确。阎尚书当之无愧是大唐第一建筑大师，不过这座无量阁并没有修完，不然也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据说这楼是在去年年底开始改建，完工日期本来应该是八月，但是为了佛遇日浴佛大典，只能勉勉强强赶上工期。”
“去年年底？那岂不是与金顶楼的工程先后脚？”
“对。这正是我们夜访这里的原因，因为无论从那个角度看，牡丹金顶楼都像是一件为了建造无量阁而修建的试验品，这让我想到了一些事情，就是刚才我在街上遇见了韦驸马之后。”
“这又关韦驸马什么事？”展城想了半天，这才后知后觉道，“啊！原来刚才在街上遇见的人是韦驸马...”
十六郎汗颜：“...你才知道么？”
“哎？那不对啊，我怎么没听说过韦驸马会轻功。”展城挠了挠头。
“韦驸马的确不会武功。他要是会武功，怎么会天天被公主轮着棍子撵的满街跑？”
“可他要是不会武功，怎么还能跑的那么快？刚才咱们下楼时间不过是脚前脚后，可我们才刚刚到街上，他就已经在南街逛了一圈啊？”
“此事另有玄机。”
“玄机，什么玄机？”展城一脸雾水，还没明白什么意思。
十六郎骤然停下脚步，指着前面说道：“玄机就在里面。”
展城这才发现，两人已经走到了无量阁最顶端，十六郎手指指向的地方，就是无量阁的第七层。
七层浮屠。
展城浑身又是一哆嗦，把脖子扭得咯吱咯吱直响：“大人...咱们不会要...进去吧？”
“你不是想知道玄机么，玄机就在里面，还愣着干什么，我们走吧。”
“可是里面死过人啊！！”
展城站在外面还在踟蹰，十六郎已经迈步走了进去。
从里面传来悠悠的声音：“你要愿意站在那里的话，亡魂来了，可不要找我。”
展城突然感觉脖颈后面一片发凉，回头看了看，不知道什么东西又是嘎吱一声。
不会...真的有什么吧。
展城嗷地一声蹿了过去：“......大人...大人，您...您慢点走啊，您等等我啊，啊啊啊啊快等等我啊。”
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天，七层浮屠还是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道，两人胃里又是一顿翻涌，恶心的都快吐了。
“忍着点吧，那天的味儿比现在还要冲的多，仆役已经清扫过很多次了，不过还是有血迹浸到入地砖缝隙中，估计是刷不掉了。”
大厅异常空荡，什么都没有，十八地狱图已经全都被销毁，但是那种阴森可怖的感觉却挥之不去，一直萦绕在头顶，穹顶神佛睁开无数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这两位不速之客。
“大人...这里真的没有鬼么？”
“没有，别怕。心正影清，邪魔不侵。”
虽是这么说，展城毕竟年岁小，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一路上紧紧跟着十六郎，不时地往后面看了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