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梅开二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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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到了床前,不知道为什么,被子本是白色缎面的,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像放置了许久似的,泛黄的厉害。
阿诗弥嫌弃道:“殿下,您这么大了,还尿床啊?”
“你丫才尿床!”滕王也纳闷,“这被褥不应该是昨夜新给本王换的么,怎么像十几年都没洗过的样子,额,好恶心...”
十六郎吩咐道:“牧川,你们将它打开,小心一些。”
牧川:“是。”
阿诗弥和牧川一人扯住被子一角,小心地掀开被子,被子不知道为什么比平常要沉许多,湿哒哒的,随着被子掀开,有什么黑色大团的东西掉了下来。
“牧川,稍等一下。”阿诗弥顿住手,往里瞄了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黑色的团状物,竟然是女人后脑的发髻,牵连头皮一同滑落,那朵殷红色的牡丹没了支撑,从床沿滚落到地上。
尸体完全露出来的瞬间,整个屋子充斥着夹杂着血腥的奇怪酸腐味道。
滕王掉头跑了出去,在外面嗷嗷直吐。
虽然看起来很恶心,但是十六郎和阿诗弥两人还是开始研究起来。
死者依旧保持着濒死时候的姿势。她的手指死死地抓在自己的脸上,指甲里全都是肉沫,整个头的皮肉几乎全都掉了,露出了白森森的颅骨,奇怪的是,骨头表面很干净,像是被特意清洗过。
阿诗弥拎起一缕头发丝,上面还吊着一块脸皮,神情专注。
“嗯...刚才滕王不说她十六岁么。”阿诗弥捻了捻那块脸皮,“事实上,她可能已经三十多岁了。”
滕王吐完刚进屋,又被这话震惊到。
女人都是骗子!
十六郎意味深长的看了滕王一眼,问道:“你确定么?”
“我非常确定。”阿诗弥兴奋地说,“尸体是不会说撒谎的,这是我的强项。”
滕王凑到十六郎旁边,悄声道:“你这相好的表情...好像一个变态啊...”
“咳咳...你忘了么,他是我寺仵作。”十六郎说道,“阿诗弥,还有什么发现么?”
“有。”阿诗弥,“脱落的部分皮肉化成了黄色脓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尸体头部竟然发生了高度腐败变化,这倒是很奇怪。”
“而且被子这么湿,腐败的过程中好像散发了大量的热气。”十六郎补充道。
十六郎说着,看见滕王一直在神经兮兮地瞟那个铜镜,于是问道:“那个镜子,有什么不妥么?”
滕王咽了口唾沫,说道:“方才人多我没有来得及说,刚才...刚才我在那个铜镜里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和尚...”
“和尚?”十六郎反问道,“什么和尚能给你吓成这样?”
滕王突然闭了口,不再说下去,而是环顾四周,见后面没有再进来别人,才把十六郎拽到一边去,小声道:“如果是其他什么人也就罢了,可出现的偏偏是那个人,那个和尚。”
十六郎疑道:“你说得到底是谁?”
滕王道:“就是那个和尚,那个...你也认识...”
十六郎忽然想到一个人,问道:“难道是...辩机和尚!?”
滕王猛地点头:“而且你记不记得,听说神昉在无量阁临死之前,曾经质问过长孙无忌,还记不记得他的师弟。你知道他的师弟是谁么,就是辩机!”
“你不是看错了吧。”十六郎道,“辩机已经在十年前被腰斩了,尸身已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可能看错!十年前,也就是辩机被处死的那天,我正巧有事到高阳公主府上,却见到她头发散乱,不曾梳洗,失魂落魄地坐在寝宫,面前只有一面铜镜,照映出她憔悴的面容,我问她怎么了,她不说话,泪水连连往下落,我见她太过伤心,便陪着她坐了一会儿,她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哭,我看不下去了,便说要走,起身迈出门槛的时候,她才突然对我说道:“小叔叔,我和他二人是清白的,你信不信?我对他的仰慕...最后竟然害了他......”
“我当时没有见过辩机和尚,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让天生高傲的高阳如此仰慕,如此心碎,所以,我就特地去了刑场,看辩机行刑。”滕王陷入回想,继续道,“我确实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人,那种临死前还能露出悲悯神情的人。”
“你要知道,刑场上什么样的人都有,有大喊大叫像得了失心疯似的,有害怕的尿裤子的,还有污言秽语满嘴喷粪的。而那个辩机却十分淡然,他双手合十,竟像是在看别人赴死,临走前,还掸去了落在自己身上的一只瓢虫,生怕它溺死在自己喷溅出来的血水里,那一刻,我才知道,为什么高阳会仰慕于他。了生脱死,得大自在...而且他的脸,实在是...令人见之难忘的俊逸,当了和尚真是可惜了...”滕王说罢,突然又想起那张英俊的和尚脸,指着铜镜道,“就是那张脸,今早又出现在这面镜子里,我绝对不会认错的!”
十六郎拿起那面铜镜,检查了一番,铜镜磨得锃亮,背面中心是海兽葡萄纹,外面一圈是飞鸟与祥云,除了特别精致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
十六郎又照了照,里面映出的是自己的脸。
“你真的不是在做梦吧?”十六郎说道,“这面镜子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说道做梦,滕王突然又想起来:“对了,我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听见有人在念经,念得不是别的,就是往生咒!然后过了一会,茜草就死了!!这样一想,那往生咒不就是给她念得么!就是要给她超度!!!!”滕王说着,又想撒腿就跑,被十六郎又一把拽了回来:“干嘛去,光天化日的,还真信有鬼么!”
“不是鬼是什么!”滕王叫道,“我不要在这里,不管是辩机,还是茜草,我怕一会他们来这儿找我!”
“人又不是你杀的,你怕什么!”十六郎道,“再说他们真的要找你的话,你跑到那里去找不到你!你就在这里待着,与我一起,如果有鬼来找你,我替你顶着!”
滕王听了这话之后,才算安分一点,十六郎又问:“茜草出事的时候,她就坐在这里么?”
滕王道:“对,她一直坐在这里梳头,一开始我看见她的脸上只是有道黑线,我还以为镜子脏了呢。”
“是这样么?”十六郎把铜镜放回原来的位置,在梳妆台前坐了下去,模仿起茜草梳头的动作。
“对。比你这个更妩媚一点。说起来,真的是非常奇怪,她的脸裂开的时候好像感觉不到疼,我觉得,她好像是看到镜子里自己的样子被自己活活吓死的...”
一个沉迷于自己美貌的女人最后是这种死法,真的是太残酷了。
“如果是这样梳头的话...”十六郎在桌面上找了找,又站起来在地上看了看。
滕王道:“你在找什么呢?”
十六郎:“梳头的篦子不见了。”
“奇怪,刚才她用的时候就放在桌面上。”滕王道,“可能是被人拿走了。”
“刚才这里进来过人么?”十六郎问道。
滕王:“没有,我跑出来之后,大家都知道这里面死了人,没人再敢进来。”
“我知道了。”十六郎道,说完,他又坐了回去,摆弄起桌上的胭脂水粉,全都是今春洛阳最流行的款式,其中有一瓶是打开的,应该是茜草当时正在使用,还没有来得及盖上盖子,里面是乳白色质地,十六郎拿起来闻了闻,有股浓郁的桂花味道,里面似乎还掺杂着些细小的白色粉末。
十六郎道:“把这些拿回寺里检验一下。”
阿诗弥:“...这些瓶瓶罐罐全都要么?”
十六郎:“嗯。特别是这一瓶。”
阿诗弥翻了个白眼:“女人真是麻烦。”
滕王:“要我说,你们就不必这样,这事是我亲眼看着发生的,就是辩机的鬼魂干的。”
十六郎:“你别再瞎说了,我不信这世上有鬼,大理寺历年破的那些怪力乱神的案子,到头来都是人假扮的。”
“小石榴,你可别不信。”滕王神经兮兮地道,“刚才我听下人们说才知道,为什么近日花开的这样好,这里却这么冷清,要是往年,三姐她们早就天天来打马球了。就是因为这里最近闹鬼...说起来这事儿还跟你有关。”
十六郎皱眉:“我素来不信这种东西,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滕王:“还不都是因为你们没抓到那个百济探子...我听说辩机被处决之后,尸骨被丢到乱葬岗,圣人不许高阳去给他收尸,可是第二天夜里她还是悄悄地派人去了,可是到处都找不到,高阳只好去找神昉,神昉说尸骨无故失踪,是不详之兆,便他的衣钵压在华严寺镇魔塔下,日日为他诵经,给他超度。现在神昉死了,华严寺的和尚基本全没了,没人镇得住他了!”
滕王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而且茜草说了我才想起来,桌上那面镜子,就是以前高阳用过的...辩机因为高阳而死,这回鬼魂跑了出来,定然要来找她。”
十六郎:“你怎么也相信这种胡话,高阳公主早就死了。”
“高阳是死了,可是长孙无忌没有死啊!”滕王幽幽道,“为什么神昉会问他那样的话,因为当年就是长孙无忌找人做的假证,冤枉高阳公主与辩机和尚有私情,还冤枉了房遗爱谋反!房遗爱谋反一案牵连了那么多人,要么处斩,要么流放,长孙无忌就是通过这个稳稳坐在右相的位置上几十年。无量阁死了那么多人,许多是右相一党,可独独没有他自己,辩机站在地狱门口数人头,单单少了最重要的一个,难道不要回到人间找一找?”
十六郎:“殿下慎言!照你这么说,辩机应当去右相府找长孙无忌,而不是来这里找什么高阳!”
滕王:“反正我一直认为,高阳就是被冤枉的,辩机案就是一个导火索,长孙无忌的目的,就是为了诬陷三哥串通李恪谋反!”
辩机被腰斩之后,据说高阳公主对圣人心生怨怼、怂恿自己的丈夫房遗爱联络与高宗不和的另外两个驸马薛万彻、柴令武打算发动政变,拥立荆王李元景为帝,但是事不机密,计划不知怎么被泄露出来,右相长孙无忌应声而动,借机将一干人等全部逮捕,审讯的时候,吴王李恪又被莫名其妙地牵连进来,最后在这些人连同所谓的党羽全都在长孙无忌强烈主张下被处决。
房遗爱案件的所有人证、物证全都是长孙无忌的人查找出来得,说实话不怎么清晰,甚至是有些牵强,以至于案件了结之后,许多人都在质疑这整件事是不是右相谋划的,以此案为借口,对异已势力的一次大规模清洗。
因为那时候圣人刚刚主政不久,羽翼未丰,好不容易培植的那些势力全都在这场规模浩大的谋反案中被右相打压下去。
如果不是这样,后来圣人也不会联合同样具有政治野心的武才人,并用她形成政治同盟,暗中植袭击的势力,要知道,武才人可是他小妈啊!
滕王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异常激动,转而陷入沉默,两人沉默了半响,谁也没说话,片刻后,滕王又恢复了他往常玩世不恭的样子,甩开纸扇,说道:“我说小石榴,如果一会真的有鬼,你可要保护我咩~”
十六郎对滕王的日常变脸倒是见怪不怪,说道:“反正,你再怎么说我都不信,一个连瓢虫都不肯伤害的大德,死后会化成厉鬼,要人性命。”
滕王也仔细想了想,辩机临死前的悲悯神情,与刚才在镜中所见阴森森的可怕面孔,好像真的反差挺大的,难道真的不是他?
“不说那个”,十六郎道,“我想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茜草,大概是什么时辰死的?”
滕王想了想:“昨晚睡得晚,今早起来的也比较晚,应该是巳时多一点吧。”
“巳时?...是不是,巳时二刻左右?”
“好像是,哎?你怎么知道是巳时二刻?”说完,滕王自己也愣住了。
他意识到,不是十六郎猜到的,而是昨夜已经有人提前把茜草的死亡时间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告诉了他们。
那支姻缘签。
十六郎把那支签的内容一字一句地复述了出来:
“巳二 梅开二度 青丝华发 缱绻柔情 鹅衾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