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脸色像吃了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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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少卿,你不要一口一个在下嘛。你看,我也不常来洛阳,也没有什么朋友,那夜独自出门,佛灯端的久了些,就被灯蕊烧了手,又落得一身狼狈,多亏裴戎哥哥你解了围。我若请你吃顿饭,你再百般推脱的话,改明儿这洛阳,我可真来不得了。”
‘裴戎哥哥’四个字,叫的他心里一颤。
若不是那夜因为李金灵的机缘,发现了蝙蝠身上染血的话,还真化解不了这场危机,说到底,还是真该谢谢这位滦平县主。
裴戎还是立在门口,远远地道:“县主手上的伤好些了么?”
李金灵:“哎呀,裴戎哥哥,你进来嘛,不进来怎么看得见我的手好没好。”
裴戎正在迟疑,见李金灵想要起身过来拉他,只好率先走了进来,与她隔了一个位置坐下。
李金灵很是欢喜,举起白玉酒壶起身给他倒了一杯酒,裴戎忙站起来行礼:“在下不敢当。”
李金灵按住他,笑道:“哎呀,裴戎哥哥,你这么紧张干什么,请人吃饭不就是得礼数到位嘛,你看这一桌菜,有什么不可口的,告诉我,我立即吩咐人重新做。”
裴戎往桌上看去,糖醋桂鱼,清蒸花鲢,五色丝炸春鲫...自己酷爱吃鱼,但是平时在衙门实在是忙碌,能吃上饭,果腹便足矣,就连家里人,也只有阿娘还能记得自己喜欢吃鱼这件事,可又要顾及全家人的口味,除了生辰,并不吩咐厨房给他单独做上那么一条。
难怪今早阿娘特地嘱咐他必须赴约,还为他准备了这一身新衣服,原来是有意撮合。
这位县主,属实在他身上下了一番功夫。
裴戎既有点感动,又有些羞怯。
感动的是他的性格其实并不怎么招人喜欢,更别提招女孩子喜欢,阿娘试图给他说过几门亲事,但别人一听说是大理寺臭名远播的酷吏裴山君,全都连连摇头,媒人连门都不敢再登,这是第一次有个女子肯正眼看自己,并肯在自己身上花心思。
羞怯这种情绪,他倒是第一次体验,从前他在狱里审犯妇,将人打的皮开肉绽,衣衫碎成一条一条的,他都没有觉得什么叫男女大防,罪犯就是罪犯,是男是女,根本没有所谓,可这对自己明摆着揣着心思的小女子一靠近,虽然自己对她并没有什么心思,可他还是不免觉得十分羞怯,甚至于有些窘迫。
裴戎端起酒杯,想都没想地喝了一口,试图掩盖自己的尴尬:“都挺好,多谢县主费心了。”
李金灵一看他喝了自己倒得酒,别提多开心了,又给他夹了一块鱼腹肉:“别叫人家县主嘛,我可是有名字的,叫我金灵就行。”说着,李金灵又愣了一下,“裴戎哥哥的手怎么了?”
提到那个,裴戎又下意识的将右手往袖子里面缩了缩,他的手上还缠着用来正骨的布带,没想到今日特地穿的宽袍来遮掩,还是被人家给看见了。
裴戎又是一阵窘迫,解释道:“办案的时候,受了点小伤,没什么。”
李金灵笑了笑,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轻轻地道:“哦。你那银镯子倒是挺特别的。”
裴戎捂了捂手腕的位置,其实哪里是什么银镯子,而是金翅锁他的那把手枷锁。
枷锁主体部分是锻钢掺了金刚石制成的,坚不可摧,工部的巧匠重新再配一把钥匙,还需要五天的时日。
他觉得带着那么粗的枷锁有碍观瞻,也确实不大方便,就把外圈生铁和木制部分打磨掉了,拴在一起的另一只枷锁只好向上翻折,暂时捆在了手臂上。
裴戎白瓷般的脸上微微泛起红,低头不说话,只机械地夹自己跟前的一道菜,夹得那条红椒油焖黄鳝都见了骨。
李金灵也不说话,笑着给他夹菜,又倒了杯酒,裴戎平日里不大喝酒,也不知道这酒杯里是什么佳酿,竟有些缓缓上了头,感觉周遭都开始冒些粉红色的气泡泡,跟李金灵肩上的披帛一样翻飞轻盈,气氛有些微妙。
李金灵忽然说道:“裴戎哥哥,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嗯?我...出汗了么?我一向不怎么出汗的。”裴戎下意识地伸出手腕去抹,大概是有些微醺,伸出来的是右手,手枷锁硌在额角,汗没擦下来,额上却留下一条红印。
“哎呀,裴戎哥哥,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李金灵掏出手帕,伸手帮他去擦,裴戎本来想躲,可头却莫名奇妙的晕了起来,挥手一挡,竟就变成了抓,心里也是意识到,怎么就这样莫名地唐突了人家。
他想放手,手好像也不太听使唤,手从头上放下时,竟连带拽了李金灵一同过来,小小的女子身体,软绵绵的跌到了身边,两人突然离得这么近,近的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裴戎迷迷糊糊,试图站起来:“县主恕罪...在下真的不胜酒力。”
“哥哥累了,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吧。”对于他的失态,李金灵一点也没有恼,反倒笑意盈盈地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身上,“裴戎哥哥总是这么辛苦吧,可你有没有为自己打算过...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活法?”
一股女子的香气扑入鼻息,裴戎怔怔地重复她的话:
“换...一种活法?”
“我只哥哥在朝中举步维艰,也知你做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你们裴家。可你有没有为自己做过些打算,你有没有想过,远离这场权力斗争漩涡?”
裴戎没有说话,抬头看向李金灵,没想到李金玲的脸庞里自己这么近,只不到一拳之远,裴戎顿时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能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
“远离皇城,远离洛阳,过得自在一些...如果哥哥想外放为官,我父王可以帮助你,我...也可以帮你...”
李金灵的脸庞越来越近,近到裴戎的双眼已经失了焦点,不知道应该看向哪里,四肢软绵绵的,使不上气力,神经又紧张地紧绷。
裴戎偏过头去。
他的脸颊又被一双轻柔的小手托了回来,手的主人咯咯笑道:“哥哥不要这样拘谨嘛,金灵说过,定会将哥哥招待周全......”
李金灵的声音越来越小,裴戎的意识逐渐混沌,恍恍惚惚,那双点绛的桃花唇仅剩一线,便要贴了上来。
忽然,门口咣当一声,有个人明目张胆地闯了进来。
“是谁!”李金灵站了起来,急忙拉上里间的珠帘,把裴戎挡了起来,目光射向门口,“是谁如此大胆,敢擅闯本县主的地方?!”
屋外跟头把式地又跌进来两个小厮,拉着闯进来的男子就要往外拽,男子却异常嚣张,对着其中一个小厮的脑袋就踹了一脚:
“大胆奴才!竟连本王也不认得。”
此话一出,李金灵也不禁一怔,定了神一瞧,闯进来的男子竟是...
滕王!
李金灵顿时转了副脸孔,刚才那咄咄逼人的凌厉气势瞬间消散,又转露出一副温婉可人的小家碧玉神情,作揖道:“小皇叔可真是吓死人家了...早知道叔叔也来了洛阳,金灵没来得及拜会,不知小叔叔怎么就...来了这里?”
李金灵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已经恢复如初,朝两个小厮抬首使了个眼色,训斥道:“连滕王殿下都不认识,还不滚出去自己受罚。”
“遵命...县主。”两个小厮战战兢兢地跪了出去,关上了门。
滕王用扇子挑开最外层隔间的珠帘,影影绰绰地看见里屋内摆着酒席,边笑边往里走:“你既不来拜我,我自己前来吃些酒,难道还不行么?”
李金灵显然不想让他看清里间还有什么,用身子挡了滕王:“小叔叔,不过是侄女闲来寂寞,命人炒了几个小菜,在此独酌,饭菜已经让我吃凉了,叔叔要想吃,咱们还是换一桌吧。”
滕王斜向内里看去,见塌上的帘子勾勒出来一个小扇形的尖头,确定就是裴戎头上戴的银杏叶形的玉冠。立即推了李金灵,往前走了两步,倒也没有立即戳穿她,而是一屁股坐在了桌子旁。
“呦,小侄女,你这一桌子河鲜海味,可真是好胃口,这个季节吃这些易过敏的东西,不怕起了春疹?”
李金灵立即笑靥如花,给滕王倒了一杯茶,顺势也想坐下。
滕王突然敛了笑意,板了脸,斜睨她道:“长辈未说赐你坐,你为何敢坐,十哥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
李金灵双膝微曲,屁股还没等挨着凳子,听得这话,只得又站了起来。
滕王没有着急说话,而是呷了一口茶,故意让李金灵站了半响,才说道:“听说你此次进京替你爹,给三姐送了些礼?”
他怎么知道?
李金灵面未改色,笑着说道:“爹爹听说平阳姑姑最近咳嗽的厉害,就让我给姑姑送些稀罕的药材和潞州特产,姑姑虽不缺这些,只不过是阿耶的一片心意,聊解姐弟惦念之情。”
“潞州特产?”滕王从鼻孔里轻哼了一声,“也包括十个面首么?”
李金灵脸上一阵翻白,不说话了。
滕王:“我大唐立国时,三姐曾带领娘子军立下汗马功劳,她的势力如今在关中一带依然是举足轻重,我不知道十哥为何选这个时候来搅这趟浑水,但我知道,十哥如今的身份地位,也应该没什么不满足的吧。”
李金灵笑了一下,说道:“阿耶虽然暂居潞州,但已是位列三公,所思虑之事,金灵虽然说不大明白,但是金灵知道,阿耶全都是为大唐社稷着想。”
“大唐社稷着想?”滕王抿嘴,似笑非笑,“也包括支持武后去西泰山封禅么?自古天子封禅,哪有皇后也一同封禅之说?”
李金灵用帕子在耳边拂了下:“小叔叔这句话,侄女权当没有听到过。”
滕王抬眉,说道:“听到也无妨,昨个儿圣人还询问过我,时隔十八年,吐蕃使臣在此次来请求和亲,宗室之中的女儿,有没有年龄相仿,品性又是极佳的,我昨日喝了些酒,有些糊涂,一时没想起来有哪个侄女或是贵女,可以配得上吐蕃大赞普,可我今日倒是没有喝酒,见到滦平县主你出落的越发可人儿,小叔叔我真是由衷的高兴,明日圣人再问我,我大概就不糊涂了。”
滕王竟把吐蕃前来求和亲的事情搬了出来,李金灵一下子脸色煞白,连连告饶:“我的好小叔叔,灵儿知道您可是最疼呵我的了,您一向逍遥自在,不愿理朝堂这些个琐事,我的婚事,可不敢劳烦您老人家。”
滕王并不买账:“老人家?李金灵,我可只比你大上一岁,你这样说,可是折煞我了。”
“小叔叔,您可饶了我吧,对了,我阿耶前几日得了几个波斯美人,可他老人家年岁大了,无福消受,就让我在身边带着,陪我来京里见见世面。小叔叔若是喜欢,我立刻差人给您送到府上。”
“波斯美人?”
这就又急着堵我的嘴了?
滕王嘴角挑了笑:“算了,本来也不该跟你这晚辈置气,我今儿个本来约了友人来这看翰林这帮学子论辩,可左等又等,人也没有来。”
李金灵心道不好,皱了眉,小心地问:“哪...哪位友人?”
滕王盯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就是志趣颇为相投,我想他的名字你也该听说过,名叫裴崇德...人送外号,裴山君。”
李金灵的手哆嗦了一下,帕子掉在地上,她弯下腰去捡,偷偷抹了虚汗,人是再也笑不出来了,可又硬生生想挂出一抹假笑,嘴角抽动了几下,也没笑出来:“小叔叔,我突然想起来,平阳姑姑请我去府上赴晚宴,哎呀,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这一会儿子没到,姑姑可得等急了,小叔叔还请恕罪,金灵这就得走了。”
滕王没掩饰好,噗嗤乐了出来,挥了挥手:“别让三姐等久了,快去吧。”
李金灵胡乱地做了个揖,也不走小碎步了,大步流星地就往外走,实在是恨不得自己能一下飞出这尴尬的地方去。
没等迈出门槛,又听身后滕王悠悠地说道:“大侄女,以后啊,可别再费那么多心亲自去调教那些个面首了,迟早都得送给别人,劳心又劳力,多伤身体。”
李金灵浑身一僵,表情像吃了屎一样的难看,迈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