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不过也对,你们姓林的一个两个不就是爱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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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逼仄不通风，采光也不是很好。
但是在林安走进屋子的刹那，那种附着在脚后跟的粘稠黑暗，就如同鞋底的水渍般逐渐消失在了身后。
林安坐在床沿，他已经换下了湿掉的外衣，换上了孙渺借给他的衣服。他的身形和孙渺差不多，也许还要稍稍矮上一些。
在重逢的这段时间里，孙渺似乎又变高变瘦了一些。好像这个男孩儿身体里原本应该作用于全身的营养尽数被骨头吸走了一般。
正在这个时候，孙渺从厨房端来两碗红糖姜汤，糖香混合着生姜的辛辣味道，随着热气一下子在屋里弥漫开来。
林安见状立刻起身接过碗捧在手里。这个房间里只够塞下一张小床，一个老式的木头衣柜，所以并没有可以用来放碗的地方。
【谢谢。】
听到林安道谢，孙渺似是很轻地笑了一下，然后说了声：【小心烫。】
接着，他就也在床沿坐下，捧着自己那碗姜汤喝了起来。
林安确实怕烫，他从前听过有个说法叫做猫舌头，好像就是形容一个人吃不了热食。但他其实也并不确定，猫这种动物是不是真的一点热都碰不了。因为他没有养过猫。
但即使只是这样把汤捧在掌心，暖意还是透过掌心丝丝缕缕地蔓延到了全身。
……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种心理作用。
林安低头吹了吹姜汤，这才靠着碗的边缘浅浅抿了一口，结果还是被烫的够呛。舌尖连着前端的舌面一下子麻掉，在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里，应该都感觉不到味道了。
林安放弃了继续尝试的念头，想着干脆放凉一些再喝，于是老僧入定般地盯着手中捧着的汤碗发起了呆。
只是一开始发呆，在酒吧街看到的那个场景就蓦地浮现在了眼前。
林安迟疑地开口：【刚刚那个女孩儿……】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但孙渺却似乎明白了。
【她是酒吧街的人。】孙渺淡淡道。
林安抬起眼睛，有些诧异地看向对方：【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孙渺的回答依旧平淡，漆黑的眼中却有一丝古怪的漠然。
林安记得这个眼神，方才挡在自己的身前的时候，孙渺也同样露出过类似的表情，只是比起那时候，没有了那种凶狠的感觉。
此时的孙渺，和记忆中一起坐在树下乘凉的小小孩童，以及小巷中一身脏污、满身狼狈的少年，又有些不一样了。
林安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在这位昔日的玩伴身上，感到了一丝陌生。
只是，不等他想个明白，孙渺又开口了，这次却是抛出了一个问题：【可是，你呢？】
【什么？】林安有些疑惑。
孙渺盯着他的眼睛，继续一字一顿地说道：【林安，你真的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吗？】
【我……】
林安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一瞬间整个人就像被巨大的茫然所笼罩。
——我在做什么？
——我又做了什么？
——为什么，眼前的少年要问出这样莫名其妙的问题？
他的指节冷不丁颤抖了一下，手里的瓷碗险些滑落，尽管差了一点，还是有赭色的糖水泼洒在地上，溅出湿漉漉的一摊。
【对、对不起。】林安猛地回过神，连连出声道歉。
【没事。】孙渺摇头，似乎有些无奈的样子，【倒是你没有被烫到吧？】
【没有，已经不烫了。】林安说着，像是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一般，一仰头把剩下的姜汤喝了下去。
果然不烫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冷掉原因，他竟然在甜味和辣味之外尝出了明显的苦味。
孙渺拿来了拖把弯腰清理起床边的地面。
房间里一时安静地只剩下拖布抬起又落下的声音，啪嗒啪嗒。
在这稍许显得有些异样的氛围中，孙渺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显得十分平静，他说，那天巷子里领头的那个人失踪了。
虽然孙渺没有明说，但林安还是一下子就听懂了对方的意思。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是说姓齐的那个王八蛋？】
见到林安的反应，孙渺倒是有些意外的样子，他将手中拖把放到一边，然后抬眼看着林安问道：【你认识他？】
【嗯，我们班里有个女生，好像是那个人的堂妹还是什么的，所以确实有点印象。】林安想了想，又有些不解，【渺渺你说他失踪了又是……】
【有人问过我，最近有没有见过他。】孙渺回答。
听到这话，林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紧张地拉起了孙渺的手，一边上下打量着后者，一边担忧道：【那些家伙是不是为难你了？】
【没有。】孙渺摇了摇头，【只是单纯地问了几个问题就走了，之后也没怎么碰到过。】
【那就好……】林安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整个人显得松弛下来。
孙渺见状，沉默片刻后，突然问出一句：【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齐硕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齐硕就是林安口中姓齐的那个王八蛋，也是当时带头霸凌孙渺的男生。不过，在学校里因为被那伙人看不顺眼而惹上麻烦的学生可远不止孙渺一个。
——只是好巧不巧，在找完孙渺的茬儿之后的不久，齐硕就失踪了。据说，到目前为止，仍旧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林安听到孙渺的问题，先是一愣，随即笑出了声：【我为什么要关心那种事情？】
顿了顿，他又看着孙渺解释道：【嗯，虽然这样说听起来可能有些奇怪，但如果那家伙真的不见了，就没办法再做从前那种欺负人的坏事了，跟着他的那群家伙最近也很安分吧，这样难道不好吗？】
他说得很认真。
孙渺也像是要确认少年的想法一般，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片刻才点头道：【确实，我觉得你说的很对。】
一个他们共同认识的人突然消失了。
但是没有谁在乎这一点，就好像消失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水面上的一道波纹。
……除此以外，还能怎么样呢？
林安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只是心底的某个角落，却仿佛有个鬼祟的声音在说，撒谎，你明明知道的……
——是啊，他明明知道的。
他也从来都是知道的。
可林安不知道呀，所以如今身为林安的他自然也不应该知道。
说巧不巧的，那天从孙渺家出来的时候，林安竟然碰到了从外面回来的孙蝶。
孙渺显然也是有些惊讶的，他之前跟林安说起过，那天孙蝶休息，难得没有在家里睡觉，似乎是有什么约会，心情很好地出门了。
按理来说，那个点还不应该回来。
结果，孙蝶非但回来了，还与正要离开的林安在楼梯上碰了个正着。
孙蝶看样子本来想骂人的，可是看清林安面孔的刹那却又顿住了，她倚靠着楼梯旁的铁栏杆，按着太阳穴想了好一会儿，看见紧随其后出来的儿子，这才顿悟般的哦了一声。
【是……你呀？】女人冷不丁地笑了起来，又眯起眼睛凑近了少年几分。
林安嗅到孙蝶身上浓烈的香水味，胃部的不适感再一次地被勾了起来，他压抑着想要呕吐的欲望，一边小心地打着招呼，一边试图从对方的身边绕开。
可是，孙蝶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蓦地顿住了脚步。
【你原来还活着啊？】
林安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对上女人略带倦意的慵懒笑脸。
【不好意思，您刚刚说什么？】林安努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尽量不显出太难看的样子。
【你不是都听见了吗？】孙蝶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夹在指间，优哉游哉地看着已经走到楼梯转角的少年，【不过也对，你们姓林的一个两个不就是爱装吗？装无辜，装可怜，怎么最后烧完了也没见得比其他人多装一罐两罐啊。】
闻言，林安渐渐攥紧了手掌。
不等他有所反应，孙渺先一步上前开口阻拦道：【妈，别说了，我们回去吧……】
说着，还把孙蝶往屋子的方向拉了拉。
孙蝶像是没料到孙渺会这么跟自己说话，一时没防备被拉得差点一个趔趄。手里的烟也随之滚落，掉进了楼梯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孙蝶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她尖声叫骂一句，扑上去就要打人，没想到竟是被孙渺一抬手，稳稳就给接住了。
孙蝶的叫骂声瞬间被卡在了喉咙里。她不可置信地瞪着孙渺看了良久，又看看站在楼梯下方一声不吭的少年，忽然尖笑出声。
【哈哈哈，果然，有种出种，贱人的儿子还是贱人。】孙蝶语气刻薄道，【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找男人来给自己撑场子了，真就和你那个贱人妈——】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回过神来的孙渺直接捂住了嘴。
林安看不见自己的脸，但从孙渺的眼神中可以知道，此刻自己的脸色一定难看到了极点。
孙蝶还在唔唔唔地试图挣扎着发出叫骂，但孙渺此时应该已经使出了最大的力气。再加上孙蝶本身喝了酒，脚步本来就虚，一时间倒也挣脱不开身后的少年。
孙渺一边扯着孙蝶往里间走，一边用眼神示意林安趁现在赶紧走。
在对面近乎哀求的焦急目光中，林安终于头也不回地跑下了楼梯。
他的身体还没有从之前的紧绷状态中脱离出来，一路上跌跌撞撞，快到门口时，正好和站在门口的某个人打了个照面。
【我说你怎么——】
那个人的话说到一半，发现自己认错了人了也是一愣，然后朝着楼上看了一眼，忽然转头扬起一个兴味盎然的笑：【你就是……孙蝶的那个儿子？】
此时此刻，林安无意与这个人多做纠缠，低声飞快地说了句：【你认错人了。】
然后也不等对方有什么反应，推开大门径自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