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孙渺还是第一次听人评价一只猫不够礼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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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因为屡教不改的怪癖被家人扭送进了清明疗养院，然后就是在那里，他遇见了同样病得不轻的孙渺。
听到终于讲到跟自己有关的部分，孙渺禁不住坐起身子，正准备打起精神，聚精会神地往下听。对方却在这时，忽然止住了话头。
“就到这里吧，差不多该去做饭了。”小雨看着挂在墙头的时钟说道。
显然比起吃饭，孙渺对少年的讲述本身更感兴趣。但少年的态度十分明确，他坚持说，时间到了。
“以前在疗养院的时候，也是在这个时间吃饭的。”
这么一说，孙渺也跟着想起来，以往每天，少年送来饭食的时间似乎都特别固定。之前孙渺都没有留意，现在想想，原来是为了配合疗养院的作息么。
——可是，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先是搞出一个和清明疗养院中的病房极为相似的房间，房间里的陈设，住在里面的人身上穿着的病号服，几乎全部完美复刻，然后又严格地遵循同一套的作息规律。
让人联想到，奇怪的角色扮演。
孙渺实在搞不懂，少年是为了什么要这样做。
也许对方是希望通过模拟相似的环境，来唤醒他曾经在住院期间的记忆？
【——至少要等哥哥完全变成哥哥的时候。】
孙渺记得，一开始少年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他想，大概在对方看来，那个被关在白色病房中神志不清的青年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孙渺，也就是所谓的——好的哥哥。
然而，对于孙渺本人来说，那已经是一段过于缥缈暧昧不清的模糊梦境。
他不知道曾经的自己为什么需要接受精神方面的治疗，他的脑子里也完全没有与治疗相关的记忆。可能是因为，在一段时间卓有成效的治疗之后，病情得到了有效地控制，所以他才能够获准离开那个地方。
据说，部分患有精神类疾病的患者，在病情好转之后，确实会忘记发病期间的事情——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包括见过什么人，就好像记忆被橡皮擦用力擦除过一般。
然而，只要纸还是那张纸，无论怎么样的擦拭都一定会留下曾经涂抹过的痕迹。
就像他的那些梦，以及那些偶然闪过脑海中的画面。
小雨从椅子上坐起来，再次向着门口走去，不知道是不是腿麻的缘故，他的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这时，孙渺正从身后看着少年，他忽然就看见，从少年宽大衣服的后颈处露出的一块红色的抓痕。
“你脖子里怎么回事啊？”孙渺问道。
听到他的问话，小雨啊了一声，回过头的同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这个啊，之前不小心被猫抓的。”少年打着哈哈解释道。
“消毒了么？” 孙渺想都没想下意识地开口问道。
小雨闻言先是顿了顿，然后眯起眼睛，轻轻地笑了。
孙渺见他笑得没心没肺，有些不快：“笑什么，被猫抓伤如果出血的话，也是有可能得狂犬病的。”
“嗯，我知道。”小雨点点头笑道，“我只是很高兴，看见哥哥你这么担心我。”
“我是担心你要是嘎嘣死了，我会活活饿死在这个鬼地方。”孙渺说着顿了顿，然后又有些疑惑，“哪来的猫？”
他琢磨着，如果是家猫的话，携带病毒的几率就大大下降了。
“啊，一只路过的野猫而已，可能是想偷东西吧，一声不吭地就溜进别人家里，觉得很没有礼貌，就先抓了起来，打算抽空教育一下。不过，看起来还算干净，应该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孙渺还是第一次听人评价一只猫不够礼貌的。
他有点想反问少年，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其实更不礼貌，想了想还是算了。要是对方真的听人劝，就好了。
没有必要为了一只猫，跟对方白费口舌，可如果……
……如果，那不只是一只猫呢？
目送小雨离开房间之后，孙渺漫步目的地转向墙上的时钟，听着钟摆的嘀嗒作响，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有些古怪的念头。
也许是刚才少年的那一番话引发的联想。也因为对方在举例子的时候，使用了猫来打比方，这让孙渺不由地稍微有点在意。
还有就是，孙渺总觉得，少年后颈的那些痕迹看起来不是那么像猫抓的，当然，孙渺不是伤痕鉴定方面的专家，更不能凭远远的一眼就断定些什么。
他就是忍不住去那么想。
过了一会儿，孙渺又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多少有些神经质。只是因为前后都提到了猫，居然就开始胡思乱想……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孙渺感觉到对面墙上的挂钟，看着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可是仔细一瞧，只见钟面还是那个钟面，塑料的蓝色的圆形外壳，罩着一层薄薄的玻璃，玻璃内侧。白色的底板上，加粗加大的黑色罗马数字依次排列，围绕着中心分散排开三根长短不一的黑色指针，仿佛静止一般的时针与分针，还有沿着钟面走个不停的长长秒针……是哪里呢？
咔哒咔哒，秒针规律运动着，从位于上方正中的数字十二开始有条不紊地前进，咔哒咔哒，转眼就走过了支着大大脑袋的数字九。
孙渺突然呼吸一窒，因为他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
——是方向！
孙渺讶异地发现，这个钟的秒针居然在逆时针转动！
然而，也就在孙渺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秒针的走动方向突然就改变了，它像是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逆时针退了两小格，然后在第三秒的时候，倏忽调转了方向，然后以一种一以贯之优哉游哉的步调若无其事地向着原路返回，一直经过数字十二。
咔哒咔哒咔哒……
咔哒咔哒咔哒……
这之后，孙渺又盯住那根诡异的秒针看了好一阵，一圈两圈，大概过去了有两三分钟，他的眼睛都一眨不眨地注意着对面，一直到眼睛发酸开始止不住地溢出泪水，然而，秒针再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似乎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孙渺的错觉。
又像是——这根秒针其实已经知道了，自己正在被注视着的事实，所以小心翼翼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常，以免再次露出马脚。
孙渺不由地打了冷战，不是因为自己看到秒针倒转的景象这个小插曲本身，而是自己由此生发的对一件死物产生的阴恻恻的古怪想象。
孙渺再次向后靠回枕头，闭了闭眼，调整了一下呼吸。他听到自己紊乱的心跳声，同时感到左手手指止不住地微微颤动，简直像是一个帕金森患者。
在这一刻，孙渺对于酒精的渴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事实上，如果把之前住院的时间算上，他大概有将近六天没有碰过一滴酒。如果可以喝上一小杯，解解渴也好，当然，最好的还是可以畅快地好好喝上一场，冰凉地冒着丝丝气泡的液体灌进口腔，滑过喉咙，过不了多久，热意就会从胃部蔓延到全身。
……那是可以烧灼神经，带来麻醉剂般舒缓慰藉的温度。
只要沉浸在那样温暖灼热的晕眩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因为他可以告诉自己他所看见的所有不切实际的画面都是酒精带来的幻觉。
然后再睡上一觉，那些不可告人的东西就会回归平静的日常，就像夜晚拍打着窗户婆娑摇曳的可怕鬼影，在白天也就只是几根光秃秃的树枝。
小雨比平时花了更多的时间做菜。
主食是皮蛋粥，孙渺的手抖得厉害，手里的汤匙一次次掉落，粥虽然不是太烫，但是粘在手上黏糊糊的还是会比较恶心。
当汤匙又一次从手中滑落，掉在粥里发出咚得一声闷响，孙渺的眉头已经快要拧成麻花了。
“要不还是我来吧。”一旁传来小雨带着笑意的声音。
之前小雨就这样提议过，不过被孙渺一口否定了。
他从有记忆开始就是自己吃饭的，所谓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说到底只是一句形容。他一个有手有脚的男人，无论怎么想，让别人喂着吃饭这种事情太奇怪了。
可是……孙渺看着碗里基本没动的粥，终于还是放弃了抵抗，任命地接受对方的喂食。
小雨接过碗勺，再次摆出先前读绘本时，那种过分的耐心和专注。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孙渺感觉今天的菜吃起来好像比平时要明显得咸一些，而且有种说不上来的味道。
“盐好像放多了。”
“有吗？我有尝过，应该是一样的才对。不过既然哥哥都这么说了，下次我会注意的。”
……态度还是一样的诚恳。孙渺默默咽下一口米粥。
“没有下次会比较好。”他说。
在场的两个人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谁都没有再说什么。
基本上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孙渺听见少年说话了。
“这样感觉就好像回到了以前。”他轻轻嘟哝一声，脸上浮现怀念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