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哥哥为什么就看不到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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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不知所谓的房间足足待了三天之后。
孙渺竟然有些习惯起来。
也许他本来就是这种随遇而安的个性。无论遇到好的坏的，都会在接触中逐渐同化，最后融合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就像是变色龙……
这些日子，孙渺虽然在表面上被限制了自由，但也确实过起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悠闲日子。
起初的抗拒，随着时间的推移转化为一种消极的怠惰。
也许是因为打心底里觉得外面的世界并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东西，孙渺对自由的渴望极其淡薄。
反正工作铁定是丢了，孙渺没有恋人，朋友寥寥，对家里人更是没有一点的思念之情。
可以说，就算孙渺没有被关在这么个地方，他也没有可以被称作明天或者未来的那种东西。
仔细想想，除了饮食清淡、不能喝酒之外，这里的日子其实也还过得下去？
孙渺不知道少年会把自己关到什么时候，但是他觉得小孩子扮家家酒的游戏，总有一天会腻歪的。
至于当那天到来的时候，自己又会有怎么样的下场，是被安然释放，还是被无辜灭口，其实就本质而言也大差不差，孙渺只是希望，如果对方真的要下手，可以给他选一个不那么痛苦的死法，那就好了。
与此同时，像是看出了孙渺的心不在焉，少年的情绪似乎受到了影响，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一开始的那样的频繁灿烂。
有时候，孙渺一觉醒来，会突然发现坐在角落里默不作声注视自己的少年，对方脸色苍白，眼下浮现些许青黑，一副完全没有睡好的样子。
每每在梦醒时分对上这么一张怨念深重的脸庞，孙渺心里都会禁不住地咯噔一下。
一开始是有点被吓到，后来习惯了，又生出另一种异样的感觉。
少年仿佛正在逐渐蜕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样子。
原本身上那种酷似记忆中的少年林安的特质正在逐步消失，像是沙滩上倏忽褪去的潮水，在一次次地推移中显露出原本的底色。
小雨还是会笑，眼睛眯起来，翘起嘴角露出尖尖的洁白犬齿。
给乍一眼，依稀觉得好像是晴天，可是抬起头再次确认时，所见到的却是被云层包裹住的朦胧天际。
明明并没有下雨，却让人闻到了隐藏在其中的粘稠湿意。
最可怕的是，孙渺开始觉得，小雨越来越像他噩梦中的那个林安。
这天，孙渺又做梦了。
混乱的纠缠交错的梦境中，有着许许多多相似又截然不同的面孔，其中出现最多的就是林安。
孙渺梦见了各种年龄各种表情的林安，少年的，青年的，微笑的，开怀的，忧郁的，悲伤的，沉默的，阴郁的……梦中的林安像一张逐渐褪去色彩，模糊轮廓的老照片，最后融化在湿冷的泥水之中，不见了踪影。
孙渺慌慌张张地伸手去捞，可是捧起来的永远只是一片虚无。
……明明人就这里，为什么就不见了呢？
脏污的水从指缝间一点点滴落，恢复平静的水面倒映出少年的脸。
他抬起头，一下子又回到了没有杂色的洁白房间，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少年抱着膝盖坐在床沿，凌乱黑发下的双眼无波无澜地向着下方看来。
少年在看自己，在看着深陷泥潭的自己，嘴巴张合着吐出两个音节……
孙渺蓦地睁开双眼，惊魂未定地瞪视着着上方的白色灯泡，感觉到刺眼，又将一只手举过头顶，遮挡了一下，心脏突突直跳，不住跳动的还有左侧的眼皮。
这时候，他听见了小雨的声音，说着：哥哥，你醒了。
孙渺循声望去，就看见少年盘曲双腿坐在扶手椅里，微微垂眸向半躺着的孙渺看过来，他的目光平静，神色如常，膝头摊开一本童话书，似乎在孙渺醒来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一直都保持着阅读的状态。
孙渺的心脏更加剧烈地跳动起来。
因为他看见，小雨的身上也穿着和自己一样的病号服，这让他看起来和梦中的林安简直一模一样！
——梦里的人走进了现实。
——又或者这才是梦，是他在梦里梦到的才是现实？！
孙渺更加用力地按了按发烫的眼皮，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他真的又走出过这个房间吗？
也许，他其实一直都生活在这个房间里，没有踏出过一步，所以的关于外界的印象都是他在梦中的想象。
是他错误地把想象当做了现实，把现实当做了梦境。
——而真正的他从未离开过这里，所以他确确实实是个病入膏肓的疯子，一个无可救药的精神病！
“……”
“哥哥。”
孙渺又听见了少年的声音，这次离得非常近，孙渺一抬眼就看见了对方，后者无声无息地站在床边，像一只行踪诡秘的猫科动物。
不等孙渺有所反应，少年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孙渺用力按住眼睛的手掌。
孙渺记得少年的手是很凉的，也正因为如此，被那双手触摸过的皮肉渐渐冷却下来。
按着眼眶的手放弃抵抗似的慢慢松开。
指尖如冰块般凉凉地按在左侧的眼眶，然后慢慢向下轻点在眼皮之上，带着某种不可思议的魔力。
眼底的躁动随之平息。
因为视角的缘故，少年微微低下头，稍长的额发垂落下来，发丝与阴影遮盖住了眉毛和眼睛上方的一小部分，使得那双眼睛看起来有些深邃。
此时的孙渺并不能看见对方眼中的自己。
但少年确实是在看他，又静静地看了一阵，少年开口轻轻唤了一声，哥哥。
和梦境中如出一辙的口型。
只是不同于梦中的场景，孙渺确确实实地听见了声音……有些失落，也有些委屈。
少年就这样凄凄哀哀看着孙渺，然后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天一下子就黑了。
少年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静悄悄的。
“哥哥为什么就看不到我呢？明明我一直在哥哥的眼前，哥哥却只能看到那个林安的人。真是太过分了。”
少年的手很凉，那份凉意似乎已经传递到了声音里。
孙渺听见了少年话语中的颤抖，同时感到眼前的那双手也在微微发着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由于别的什么原因。
孙渺突然无端同情起面前的这个少年来。
甚至起了想要伸手抱一抱对方的念头。抬起手的瞬间，却倏忽感到腕间坚硬的金属触感。
这让他立刻想起了自己当下的处境。禁不住又自嘲地把手放了下去。
不过，孙渺也没有推开少年。
而是如同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般，任由对方依靠。
此时的孙渺已经意识到一件事，自己所以为的在白色的梦中见到的那个林安，其实应该是眼前的少年才对。
——那么，他们确实曾经认识。
而且相识的地点，很可能就那家名字有些不吉利的疗养院。
进一步推断，孙渺大概率是在那家疗养院接受过相当一段时间的精神方面的治疗，又在之后，彻底遗忘了那段经历。
这也就解释了，他记忆中那些古怪的空白。
这之前，他一直误以为是酒精腐蚀了他的大脑，所以才……
过了一会儿，小雨的颤抖渐渐停止，转化为另一种更加平稳和均匀的律动……少年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孙渺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真有人站着都能睡着。
这种时候，比较正确的做法，应该是趁机把人绑了，然后再一个大嘴巴子把对方呼醒，然后通过威逼利诱胁迫对方将自己给放喽。
可是，一来没有趁手的工具，二来……他也确实有些好奇。
孙渺向后靠了一些，他的肩头沉甸甸地，像是扛了个麻袋。
有一个说法，叫做死沉死沉，大概就是用来形容这种感觉。
孙渺随手将少年的额发拨开一些，近距离仔细端详着这张面孔，试图从这张似曾相识的脸上寻找到任何关于过往那段经历的蛛丝马迹。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病房里的人确实是眼前的少年，而非林安。
那么，之前的困惑也就迎刃而解了。
想到这里，孙渺蓦地松了一口气，是啊，他就知道，像林安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变成梦中的那个样子。
再说了，如果真像之前他所以为的那样。
又怎么可能在医院里看见林安跟个没事人似的，过来探病。什么学校会接受一个有精神病史的人当老师呢？
怎么想都不可能的吧……
孙渺的眼前闪过那一天在病房中看见的，站在床边的青年的笑脸，在灿烂的阳光映衬下，朦胧美好到不可思议，像是笼着一层纱。
模模糊糊的，怎么也看不清楚藏在后头的林安的脸。
奇怪，明明在这之前，他都可以记起来的……狗狗般无辜的眼神，白净清秀的娃娃脸，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有些稚气。
这些他都记得，可无论怎样在脑海中勾勒那副面孔，浮现出的都只是近在咫尺的少年的脸。
就像是被覆盖了一样。
——不，这不可能！
孙渺惊慌起来，他开始仔细地回忆从医院回到老宅的那一天。
从睁开眼睛看见林安，到贺雨宁来病房接自己。
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记得林安手里的苹果咬了一半，有个小护士推门进来和林安聊了一阵，中途贺子君打来电话，然后贺雨宁就来了，林安还跟贺雨宁打了个招呼……
……没错，就是这样。
孙渺还记得，林安那天是为了组织学生体检才来的医院——那么大的人了，还像以前一样，见了面就渺渺渺渺地叫他，说些不着边际的傻话。
这么想着，孙渺慢慢平静下来。并且为自己的神经过敏而感到有些可笑。
就是说，这么一个大活人，他刚才居然……居然会怀疑对方的真实性，实在是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