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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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在贫民区里走了一条街,阿坎身上的雨衣就已经失去了它该有的作用。雨衣并没有把雨挡在外面,阿坎浑身上下几乎湿透了。
他淌在齐膝深的雨池里,把腰部以下的雨衣卷起来缠在腰上,防止雨衣在趟水时把雨池里的污水带起来。暴雨倾盆,雨点飞溅不断,一圈圈涟漪还没扩散开就被后续的来者击碎,又有狂风吹起波澜,像在海上一样掀起惊涛。
这片污浊的积水,是不是像农田里泡着麦子的雨水?
阿坎这么想着,忽然有一阵狂风从左边刮来,一道黑浪从兜帽里扑进领口。阿坎松开雨衣的扎带,雨衣已经没用了,而且雨衣压着衣服贴在身上的滋味并不好受,他把雨衣脱了下来,继续淌在贫民区乌黑的雨池中往前走。
密密麻麻的雨点伴着狂风打在阿坎身上,像一颗颗小泥子一样,他不停抬手抹脸,把眼前、鼻子下、嘴巴上的雨水从脸上抹到一边,和其他的雨珠一样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路上,有些地方的水实在太深,阿坎不得不改变路线,拐到自己平时少走的路上。有一次,他不知道踩到了水下的什么东西,脚上一疼,一不小心滑到在雨里,之后就扶着墙小心地往前走。扶着墙往前走的时候,阿坎依稀听见有咒骂声从街边的屋子里传来,这让阿坎想起了住在自家隔壁的那对一天到晚吵架的夫妻。
那么多隐约的咒骂声混在风雨声中,像是来自深渊的私语和诅咒。天地之间到处都是黑漆漆、雾蒙蒙的,街道、水面、水下、天空,除了偶尔从某扇窗户里逃出来的微弱的一点闪动的烛影,阿坎看不见一丝光。
有个懵懵懂懂的声音从阿坎心中响起,它说:
“放弃吧、放弃吧——”
无穷无尽的黑暗从身边、从贫民区、从玛英河城、从整个天地世界之间涌出来,它们紧紧地裹住阿坎,用风雨和冰冷的雨水想让阿坎放弃、想让他屈服。
雨点不停砸在阿坎的身上,一阵雨随着风扑在阿坎脸上,灌进阿坎的鼻子和嘴里。阿坎扶着墙,这晦暗无光的道路和困难让他感到熟悉,他站在雨里,忽然疯了一样地哈哈大笑起来:
“你想让我屈服,是不是?
“不可能!我告诉你,不可能!
“我绝不会屈服!绝不会!
“放你妈的屁!”
阿坎朝天空大声怒吼,他挥舞着手臂,死死捏着拳头,任凭雨水和寒风灌进自己的嘴里也绝不停止谩骂。宣泄似的喊完之后,阿坎继续往前走了一段,忽然冻得打了个哆嗦,一下子后悔把雨衣脱下来了。
如果穿着雨衣,会不会现在不那么冷?阿坎心里这么想着,搓了搓湿淋淋的手臂。他紧紧咬住牙,强自打起精神,迈开两腿继续在冰冷的雨池中划步前行。贫民区积累的这些雨池中泛着一股臭味,那是粉糊变质的味道,是洒在地上的糊粉和泥土融在一起的味道。这股味道平时泛滥在贫民区的空气里,现在有雨水冲刷着粉糊,融进了这片雨池里。
冷……阿坎再度搓了搓胳膊,然后把雨衣卷在肩上披起来,希望这能减少落在身上的雨水。他就这么走在雨水中,渐渐冻得牙齿发颤。
哗啦!
正走着,阿坎忽然在暴雨里听见了一道泼水声,与之伴随在一起的还有生气的谩骂:
“别下了!”
哗啦!
“别再他妈的下了!”
泼水声每出现一次,则必然伴随着一道咒骂声。阿坎将目光投过去,发现他已经走到了艾伯家门前。艾伯家的院子开着门,披着一身由草编成的蓑衣的艾伯正站在院门旁边,门边挂着一盏在这么大的风雨里也能亮起来的灯,照出一片蒙蒙亮的光晕,还有光晕里密密麻麻的雨丝。
哗啦!
“你他妈的别继续下了!”
艾伯手上拿着一个大脸盆,不停地把院子里的水泼到院子外面。艾伯院门上压着两层厚厚的沉甸甸的麻袋,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但是这两个麻袋把水都挡在外面,院子里的水位比外面要低的。
哗啦!
艾伯不停地弯腰,气呼呼、但是一点也不显地疲惫地大声骂道:
“你他妈的停下吧!”
艾伯直起身子,忽然看见了雨里的一个人影,他连忙喊道:
“停下!停下!”
艾伯喊了两声,见那个瘦小的人影没有回应,连忙将手里的脸盆一抛,他跨上门前堆着的麻袋,然后跳入院外的雨池里,两三步便淌水到阿坎身边。他抓住阿坎的胳膊,火冒三丈地喊道:
“他妈的,我刚刚叫你停下!你想死是不是!走!跟我进屋!”
艾伯不由分说地拽着阿坎往回走,阿坎犹豫着挣扎了两下,但是艾伯手掌上传来的温度让阿坎有些舍不得挣脱,便被艾伯拉着爬上院门前的麻袋,又被艾伯拽进了屋子里。
到了屋里,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水。艾伯合上门,拿布条把底下的门缝塞好,接着脱掉蓑衣,这时才有时间仔细看阿坎披在肩上的雨衣。
“有雨衣你为什么不好好穿?”
艾伯随口埋怨了一句,找出一条满是药味的毛巾,接着把阿坎身上湿透的衣服脱下来。艾伯见阿坎还想往外闯,立即吓唬了一句:
“你如果得了重感冒,又在这个鬼天气里,看病得花一个多银币!”
阿坎一下子就被吓住了。
艾伯随意瞥了一眼阿坎,拿一个铁盆架在架子上,往里面丢了两块木头,点燃后对阿坎说:
“自己烤烤干,别乱动我屋里的东西,也别把我房子点了!”
说完,艾伯披上蓑衣,推开门走出门外。
阿坎问:“你去干什么?”
“继续去舀水。”艾伯没好气地说,“顺便骂一骂这该死的老天爷!”
“我也能帮忙!”阿坎说。
帮一会儿忙,还了艾伯的情,他还得继续回家。
虽然只避了这么一小会儿的雨,但是阿坎觉得自己已经好多了。他平时一直在营地的食堂吃饭、每天飞奔往返、还经常去铁匠铺帮忙,身子骨并不弱。
“你在这儿呆着!”
艾伯生气地指了指阿坎,“忽冷忽热就真的要生病了!还有,别直接烤,把毛巾给我围上!披着烤,不烤干不许动!”
说完,艾伯走出屋子,继续在院门口一边泼水一边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