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释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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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子仁无力的瘫倒在地上，两眼无神，呆呆的看向前方。
虽然猜到与自己争斗的人来头不小，但靠着自己父亲张俊的威名，摆不平的人事少之又少。再不济自己服个软，认个错，总不至于杀头掉脑袋。
可眼前这两位，恰恰便是自己老爹也搞不定的主。张子仁心灰意冷，不再抱有一丝希望。
这可是当今天子，莫说自己爹是张俊，就算是十个张俊，也保不住自己的脑袋。
“你视大宋律令为何物？”
赵国苗的声音如黄钟大吕，在临安府狱中回荡。
“官家，一切皆是我张子仁一人之错。”张子仁死到临头，顾念起家中老小，跪在地上，磕的头破血流，“这一切都与我张家其他人无关。还请官家放过我张家一家老小的性命。”
殴打天子，这是要诛三族的大罪。虽然张子仁不知情，可这殴打当今圣上的举动，也是由他做出，自己的脑袋定然是保不住。若是官家仁慈，能够放过自己一家其他人，便足够。张子仁心想。
“想死？没那么容易。”赵国苗冷笑一声，“欺上瞒下，横行乡里，就是你们这些官宦子弟的所作所为。这些大官的后人若都如此，那这大宋朝从根上便烂透了。”
赵国苗想起看过的电视剧，那康熙在正大光明殿上的一通言语。果然，再伟大的帝国，若是从内部腐烂，谁人也救不得。
张子仁抬起头，一脸茫然，“不让自己死是什么意思？”
正说间，曹公公与杨存中闯入这临安府狱之中。
“臣等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见赵国苗与秦桧安然无恙，杨存中与曹公公长舒一口气。
从马夫哪里得知官家被拉进大牢，杨存中与曹公公心急如焚，恨不得长上一双翅膀飞到这临安府狱当中。如今见着官家好端端的，两人心中的一块大石头霎时间落了地。
赵国苗倒是没有动怒，此次他微服私访，本就不合规矩。所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这番牢狱之灾，实在是与杨存中几人无甚关系。
“此事罪在寡人，与两位卿家无关。”赵国苗轻声说道，“二位卿家舟车劳顿，快快请起。”
对于身边的近臣，还是要尽可能的善待，拉拢。赵国苗对于所谓的御下之道，其实无甚了解。可谓是亲近有余而威严不足。
杨存中与曹公公相视一眼，心情复杂。
“官家近来也太过和善了些。”曹公公与杨存中耳语。
杨存中心里嘀咕着，这可不一定，白天时候官家还一刀把那万俟卨给剁了脑袋。
“存中，朕交代你的事办的如何？”赵国苗问起，自然说的是处理万俟卨那无头尸首的事。
“官家，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杨存中心领神会，点头示意。
“极好。存中做事，朕放心。”
张子仁瞧着进来的两位，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沂中大哥。”张子仁跪着从地上爬行过去，抓住杨存中的裤脚，“救我一救。”
杨存中是张俊的手下心腹，那张子仁自小也是认识，杨存中年长他几岁，因此称呼他一声大哥。
见到此状，杨存中心生疑虑。方才心忧官家，来的匆忙，确实没注意到地上跪着的人是自己上司张俊的五公子。
“五公子何故在此？”杨存中问道，刚问出口，便十分后悔，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子。这还用说？那马夫说的消息是，官家被一纨绔子弟给抓进大牢里了，想必那纨绔子弟，便是张俊的五公子张子仁。
“小的一时糊涂，冲撞官家。”张子仁抱住杨存中的腿不肯放开，杨存中吓得倒退数步，却是连着张子仁一起拖动。
“杨殿前，张俊可是你的老上司。你身为他的门生故吏，他儿子落难，你不该救上一救吗？”秦桧走到杨存中身畔，低声揶揄道。
杨存中闭口不言，此时，说什么都不太妥当，不如闭嘴。
赵国苗瞧的真切，此前秦桧在那里说些什么大男杨存中如何，想来这杨存中与张俊关系匪浅。
“将这张子仁铐上，带回宫去。”赵国苗发号施令，毕竟是一方大员的儿子，平白无故砍了脑袋，总归不妥。留着此人，作为张俊在自己手上的把柄，也是不错。
杨存中当即领命，官家总算是没有在自己面前杀了这张子仁，日后张俊问起来，自己也有的说辞。
几人重又坐上马车，吱吱扭扭的沿着御街，朝着朱雀门方向驶去。
已是五更天，太阳自东方放出一缕晨光。
杨存中坐在前面车辕上赶马车，秦桧与曹公公步行跟随，张子仁被绳子拴在马车后面，踉跄的跟着。
赵国苗大字躺在马车的垫子上，思索万千。
自己这两日，看似充实，却又什么事都没做一样。
火药未成；虽然见着岳飞，却也没有把他从牢里捞出来；杀了万俟卨，可这大宋朝多少奸佞的臣子？杀一个万俟卨又如何？还有像秦桧这样的，若不是自己是从未来过来的，定然会认为这秦桧是个忠肝义胆的好臣子。
总是看史书上说什么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可皇帝又怎么知道自己身边的是好人还是坏人？难不成坏人就把我是坏人几个字写在脸上让你去认吗？
“做皇帝真难。”赵国苗长叹一口气，“做个好皇帝更难，做个南宋小朝廷的好皇帝是难上加难。”
可，事情总归还是要做的。
赵国苗一拍脑袋，当即坐起身来，掀开马车帘子，对着杨存中大声喊道，“存中，改道，我们去大理寺。”
杨存中猛地一拉缰绳，马车立住，张子仁来不及反应，一脑袋撞在车厢上，登时头破血流，人昏了过去。
秦桧与曹公公两人瞧见，赶紧上前，这张子仁好歹也是张俊的儿子，要是在没有审案之前便被撞死，实在是难以安抚张俊这一方大员的心。
“官家，张子仁撞昏过去了。”
赵国苗跳下马车，瞧着昏倒在地上的张子仁，眉头微皱，“存中，把这厮拖上车。”
“还有，秦相，曹公公，你们二人也一并上车。”赵国苗说道，虽然大理寺离得不远，可步行要走到什么时候，马车还算宽敞，几人挤挤也能坐得下。
秦桧与曹公公诚惶诚恐，低头请辞，“官家何等身份，臣岂能与官家同乘一车。”
“方才秦相不是就与朕一道乘车来着？”赵国苗瞥了一眼秦桧，说道，“费什么话，这大理寺离这有十几里路程，要走到何时？”
秦桧二人只得应到，秦桧却是不肯坐进车厢，只愿与杨存中一道坐在车辕上。
车厢不大，张子仁身宽体胖，已占据大半空间，赵国苗瞅瞅四下，已无多少位置，心下当即决定——坐在张子仁这厮身上，就当是人肉垫子便是。
赵国苗一屁股便坐在张子仁腰上，幸亏赵构本人少食荤腥，体重不算大，不然这张子仁可支撑不住。
“曹公公，你也坐，别客气。”赵国苗拍拍身侧，招呼曹公公坐下。
曹公公当即拒绝，“官家，臣站着便是，岂敢跟官家同坐。”
赵国苗看看曹公公那十分为难的神色，也不好勉强。毕竟是天子，饶是自己没甚威严，可赵构这副皮囊，也让身边的人噤若寒蝉。同车已是莫大的恩赐，莫说要与官家同坐。
晨光熹微，大理寺在微弱的日光下显现出黑色的轮廓，像是一头无声的黑色巨兽，将投进其中的人们一一吞噬干净。
自诏狱设立以来，进去的人，便没有几人能完整的活着出来。因此，坊间流传这一句话，宁入刑狱，不入诏狱。
“官家，大理寺诏狱到了。”杨存中小心翼翼的说着。
一路颠簸，赵国苗有些晕乎，听的不甚清楚。
曹公公走上前去，小声提醒着，“官家。”
赵国苗回过神来，站起身，竟有些不稳，曹公公赶忙扶住，“官家小心些。”
几人跳下马车，曹公公与秦桧也要一同跟随，被赵国苗拦住，“马车上这厮还要有人看守，秦相你便留下，曹公公与存中与我一同前往便是。”
走到诏狱门口，狱卒拦住不让进，说是什么万俟卨大人有令，没有他的手谕，任何人不得进出大理寺诏狱。
赵国苗一字一顿，“朕是当今天子，你说进得进不得？”
那狱卒上下打量着赵国苗三人，旁边那位大汉，看着就不好惹，另外一位，细皮嫩肉，高高大大的，又没有喉结，说话尖声细气，倒像个真太监。
至于中间说话这位，穿一身蓝色短打，头上戴着定商人常戴的五方帽，又无甚威严，怎么看也不是天子模样。
正待拒绝，却忽然想起昨日与他交班的兄弟说道，有什么劳什子殿前都指挥使来此探望岳飞。因他横加阻拦，将他好一顿毒打。那兄弟将殿前都指挥使形容的凶神恶煞，如杀神一般。
那狱卒瞧着赵国苗身后的杨存中，越看越像。大胡子，身长七尺，目若朗星。
“小命要紧，反正此时万俟卨大人不在，放这几人进去他也不知道。”狱卒念念有词，安慰着自己，枯黄的手掏出一串钥匙，将大门打开。
“几位大人快进。”狱卒探出脑袋，看四下再无旁人，让赵国苗几人赶紧进来，免得引人耳目。
“你这厮倒是识相。”杨存点点头，露出欣慰的神色。他腰间的宝刀，不多时之前才砍了万俟卨的脑袋，也不在乎再多砍一颗脑袋。
赵国苗也不多做停留，直奔着关押岳飞的地牢去。
走到牢门前，那门却是没锁，赵国苗大踏步走进去，里面空无一人，只余下些未及收拾妥当的刑具四散放着。
赵国苗心下凉了半截，难不成自己来晚了，万俟卨已经杀了岳飞？
不应该啊，按照自己的记忆，岳飞是死于几年的除夕夜，如今才是绍兴十一年十月二十日，距离历史上岳飞的死期，足足还有四十天。
“难不成真的造成蝴蝶效应了？”赵国苗心里默默思索着。
不待赵国苗问话，狱卒的声音便响起，“大人可是要寻岳飞？”
“正是。”赵国苗猛地回过头，眼睛蓦然发亮，在这昏暗的地牢里，有如两盏明灯，“你知道岳飞的下落？”
“大人，午时万俟卨大人来过，将岳将军换了牢房，如今岳将军正在单人牢房里。”狱卒点点头，小心答话。
赵国苗内心重又燃起希望，语气焦急，“快带我去。”
狱卒不敢怠慢，在前面领路，几人一路小跑，来到岳飞的牢门前。
此间牢房倒是干净整洁，石台砌成的床，上面竟然还铺上被褥，一块木质方枕放在上面。
岳飞没有睡下，坐在床上闭目养神。膝前放着的，正是赵国苗留下的那件圆领红袍。
听到有人来，岳飞睁开眼。
“鹏举倒是悠闲。”赵国苗朗声大笑，瞧着岳飞气色不错，甚至还另换了间单人牢房，身上的囚衣也是崭新的。
见着是赵国苗，岳飞慌忙起身行礼，“不知是官家前来，臣岳飞参见吾皇。”
赵国苗一把拉住岳飞，不让他跪倒，“鹏举带伤之身，这礼节，便免了。”
“官家昨日便已来过。”岳飞直言不讳，那双大小眼炯炯有神，他心里默默的期待着，官家真的如同自己想的那般，转了性，想要再次重用自己，挥军北上，“不知今日为何又星夜来此？”
赵国苗佯装生气，“怎么？鹏举不欢迎朕？”
岳飞坦然说道，“那自然不是，臣只是担忧官家身体，总是星夜来此，官家的身体承受不住。”
“朕知道卿家是在怪朕。”赵国苗长揖及地，竟然对着岳飞行礼，“先前，是朕做错了，此番前来，是请鹏举出狱，与朕一同挥师北上，踏平金人，恢复中华。”
岳飞泪流满面，这句话，他已经等了十几年。虽然此前也屡次北伐，可官家只是想拿战果作为与金人谈判的筹码，并非是决意北伐。不然，岂会有十二道金牌班师一事。
“官家如此决心，定能驱除金人，恢复中华。”岳飞被泪模糊视线，叩首还礼。
杨存中与曹公公看的呆住了，官家和岳元帅都在这行礼，自己俩咋这么大脸，还好意思站着？
杨存中当即跪倒在地，还拉上曹公公一把，一同跪倒。
那狱卒被气氛感染，也赶忙跪倒在地。
一时间，整座牢房里，竟无一人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