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预习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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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你这次在美国待多久啊？现在快到圣诞节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两人放缓了喝酒的速度，多吃了些食物垫着肚子，聊起了一些偏家常的话题。
“过两天准备去拉斯维加斯玩玩，然后再去华盛顿参加个宴会，最后打算去波士顿那边钓钓鱼，今年估计就这样了。”
“另外打算过了元旦之后，明年的一月底回国一趟。离国三年了，这三年满世界的跑，挺累的。打算好好休息休息，看看老家的风貌，这些年在外，想家了...”
徐晏清说着说着，突然语气变得有些怅然，莫名的给自己灌了口酒，一饮而尽。
“明年的董事会你可别让我亲自来参加，线上开开得了。我这到处跑，身体扛得住，精神状态也跟不上啊。”山崎55独特的香气从腹中返涌至咽喉，徐晏清口鼻中缓缓呼出着酒气，笑着说道。
马斯克听着徐晏清的这番话，不由得撇嘴，眼神带着些鄙夷，说道：“我这个快五十岁的人，有时候忙起来一周工作一百个小时的人都没说累，你好意思说累？”
“你经常满世界跑，其中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去玩的路上。跑到阿尔卑斯山玩高山滑雪速降、玻利维亚的死亡公路玩山地自行车速降，在瓦努阿图岛挑战死亡蹦极，在科罗拉多州玩无安全措施的冰坡攀岩和在加州酋长岩玩徒手攀岩，甚至还去南非赞比西河挑战激流勇进，去墨西哥燕子洞定点跳伞...”
“看着你在去往作死的路上，我都提心吊胆的，生怕隔天消息传来，公司董事挂了一个，股价暴跌。还好回来之后每次人都还好好的，我有时候都怀疑你是不是上帝的亲儿子。刨去你玩的时间，你在工作上花的时间，基本上寥寥无几，你这能叫累吗？”
徐晏清看着马斯克掰扯着手指头，数着自己这两三年来的作死壮举，不由得笑了笑。
“其实也不是每次都好好的，在南非赞比西河玩激流勇进的时候，断了两根肋骨。在委内瑞拉天使瀑布后仰高空跳水的时候，因为姿势不正确，被拍了个轻微脑震荡。还有在科尔特斯海极限冲浪的时候，被海浪拍飞，造成脾脏出血...”
徐晏清笑着一耸肩，摊了摊手笑道。
“停停停，我不想听你死里逃生的光辉故事。别人玩极限运动一个不小心，就直接去见上帝，你一个不小心，最多就在医院躺两个月，你还要怎样？”
“真搞不懂，你玩这些极限运动是为了什么？你告诉我，你还有什么想玩却没去玩的？”
在马斯克这种富豪的心中，人生还有大把的钱没有花完，还有一堆有趣的事情没有去做，还有辛苦半生后得来的福祉没有去享受。反而抛下这些，去寻求作死，挑战极限刺|激，这是他万万不能理解的。
哪怕真想挑战极限，体验惊险刺|激也行，做好安全措施就好。但徐晏清偏偏怎么危险怎么来，实在是让他感觉匪夷所思。
“我还想去我祖国的天门山玩一次翼装飞行，去珠峰玩一次伞降。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向大自然、向生命致敬，探究死亡的终极奥义。”徐晏清笑语着，不自觉的张开了双臂，宛若一个虔诚的信徒。
徐晏清在人生最近的十几年中，经历了大悲大喜，甚至在三年前如果不是系统警告，他已经了却此生了。这两三年来，他乐此不疲的追求极限运动，就是想在极限濒临死亡的处境之下，去体验那一刻的终极风景。
能活着固然是好，即便是运之不幸，他也不后悔。只不过在濒死之境中挣扎，在体验过那极致的惊险过后，他愈发的明悟生与死的意义。
马斯克看着徐晏清的神情动作，有些无语的问道：“那你探究到死亡的终极奥义了吗？”
徐晏清点了点头，说道：“算是探究到了吧。”
“人这一生，生，我们控制不了，死，我们似乎也控制不了，生与死之间我们能控制的事情也极少。苏格拉底说哲学就是预习死亡。面对死亡，是我们每个人迟早要去上的一课。
我祖国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时期有个思想家庄周，他在【庄子.齐物论】中有句话叫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意思是事物自生之时就开始慢慢走向死亡，反之事物死的时候也意味着生的开端。即万事万物正在不断地出生成长，也在不断地死亡消失。在这位道家思想家的观点中，只承认绝对运动、否定相对静止，属于相对主义诡辩论。在他眼里，生与死的差别和界限是无法确定的，彼此、生死无别，而且大小也没有差别，这代表了事物没有绝对的生与死。
同时佛教偈语也曾言：‘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己，寂灭为乐。’意思是所有事物的运行都是无常变化的，有生就有死，有死就有生。而只有有了生与死的概念，才会感到所有事物的无常生灭;如果没有生与死的分别，就不会感到诸行无常了。”
徐晏清也不知怎得，喝了些酒，人有些恍惚了，说起话来一副世间高人，阅尽红尘事的模样。好在语言精通的技能加持，一些晦涩难言的偈语让他用英语翻译的意思大差不差。
马斯克听着，时而皱眉，时而沉思。他原本问徐晏清死亡的真意，只是随口之说，却没想到徐晏清讲出的一番话，让他深思。
作为一个到了五十知天命年纪的人，徐晏清的说言，有意无意的说到了他的心坎里，或有或无的点开了他平时生活中遇到的烦郁。
“你的意思是事物没有绝对的差异和对立，生与死是相通相存，无分别的。由此，人活在世，不必过多烦忧，须旷达处之泰然。真正的生活是自然而然的，不需要刻意去教导什么，规定什么，人生应该追求自由。”
“这种人生哲学确实有可取之处，但只要是有意识的人，就不可能真正达到那个境界。除非那个人是耶稣，是释迦摩尼。”马斯克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后说道。
徐晏清笑了笑没有反驳，反而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是的，只要是有意识的事物，就不可能真正做到看破世间所有。
所以在我的祖国，由此也衍生出了一个客观唯心主义哲学观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意思是世事无常，凡事尽力而为，事物的最终结果还是看时运如何。”
听到这，马斯克的眉头拧结的更深了，眉头紧锁，眉梢上挑，眉心处微微隆起。他做事向来是力求完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但有的时候，时常功败垂成，或者事物的结果并不尽如他意。
“我貌似懂了些，我们需要承认自身和许多事物都不够完美，看开这一点，凡事尽心尽力就行，这样能免增内心烦忧。”马斯克思索一番过后，嘴角带着些了悟通透过后的欣喜笑容，缓缓说道。
徐晏清有些惊讶马斯克的悟性，其实不管是庄子的论调，还是佛教偈语，最终讲述的就是这样一个人生哲学。只要是人，就不可能做到真正做到返璞归真的去看待万事万物身上只存在的无条件的同一，或者是绝对的“齐”；
人也不可能真正做到消除自己的主观意念，无感诸行无常。幸与不幸，生与死，贫与富，尊与卑，男与女...这些都是人主观意念来界定对比产生的。
人的痛苦烦恼许多都来自于此，因为主观意念对某个事物产生了界定和对比，因为对比就有了烦绪伤害。
既然人无法真正做到无感诸行无常、世事无常，那就承认自己和万事万物都有缺陷，因为不够完美，我们没办法要求每个事物都尽善尽美，只需凡事尽心尽力，努力作为。人都需要接纳自己，接受事物的事与愿违，以免徒增烦忧。
“不愧是宾夕法尼亚大学的高材生，明白的很快。你看这些哲学都很有意思，其中的辩证法让人耳目一新。或许其中蕴含的哲学思想，不太适合所有人，但能让我们及时的排解生活中所遇到的烦恼，以更积极的心态去向前走。”
徐晏清用酒杯碰了一下马斯克的杯子，笑着说道。
“我感觉这些东西，能让我改正自己的脾气。”马斯克说道。
“那接着回到最开始的话题，从最初讲的那些东西中，可以明白，死亡不是生的对立面，可以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而生也可以是看做死亡的一部分。所以或生或死，它就没有了极限的对立。
既然如此，人的一辈子，可以是走向死亡的过程，那也可以是一个走向永生。古希腊斯多葛派的哲学家塞涅卡说过：‘人死后回归出生之前的状态’。
所以我们不用去畏惧死亡，可以坦然的接受它。当我们坦然认知了这些过后，我们可以更积极去面对生活。什么乱七八糟的压力、烦恼、人情世故，通通去他妈的...”
徐晏清笑着一挥手，洒脱至极的说道，
“当然了，这些都是理想状态，但不妨碍我们去向这种状态一点点的靠近。”
马斯克听完，笑着不由得鼓了鼓掌。徐晏清的一席话，醍醐灌顶，让他茅塞顿开。当一个人知道自己终究会死，能够坦然面对时，那么他面对生活中的不如意，也可以坦然接受，或者去积极的去改变这些不如意，还可以绕过不如意之处。
比如吃到一个有虫子的苹果，这很恶心人。但发现虫子是完整的，说明吃到嘴里的果肉里面没有虫子的尸体，嗯...还行。然后突然想到，有虫子，是不是也可以说明，这苹果大概率没打过农药，想到这，顿时就感觉这苹果还不错。
“海明威说，人对死亡的恐惧程度，与其财富的增长程度成正比。显然，他这句话貌似在你身上并不适用...”马斯克摇晃了下酒杯，说道。
“其实海明威说的没错，不过万事总有例外，我估计就是那个例外。”徐晏清笑道。
“哈哈...”马斯克喝着酒，摇头晃脑的有些醉意上头，笑的间隔时，还伴随着酒嗝。
“在我认识的这么多人当中，年纪比你轻的，成就和头脑没有你厉害。年纪比你大的，却没有你活得潇洒通透。”
徐晏清听着，嘴角上扬的笑了笑，用叉子叉起一片烤肉放进嘴里品尝过后，说道：“潇洒和自在，又何尝不是一种孤独呢？唯有承认孤独的必然，才能享受这不从众的自在。
我向来不会在个别的人和事上，寄托太多的希望。因为人和事物的有限性，根本无法承受我们对无限希望的期待，那样人迟早会失望。”
马斯克一愣，他似乎从徐晏清的这句话中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徐晏清。是啊，潇洒自在又何尝不是一种孤独，因为潇洒自在意味着这个人没有和过多的事物产生太深的羁绊。
而徐晏清的最后一句话，又隐隐和之前聊到的哲学，有相互印证的关联。
说到底，徐晏清是个感情相对比较匮乏的人，在国外三年，曾经的大多数朋友都已经渐渐远去。现如今身边围绕的人，基本上都是生意上的朋友，掺杂着物质利益属性。
所谓高处不胜寒，就是这个道理。站在社会金字塔塔尖，固然能欣赏到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极致风景，却也伴随着狂风雨雪霜寒。过多的感情羁绊，会成为人抵御风浪的破绽，会成为人的弱点。
两人聊了很多，从最初对酒的评价，聊到了何为乌合之众；从庄子与佛教偈语，说到了人生处世哲学；从死亡的意义，扯到了人应多看向美好之处，且行且珍惜。
聊天的技巧也在这，最简单的方法是能够从对方的话中，抓住一个点，进行引申探讨，或者根据对方的话，阐述着自己的理解，甚至将其中的意思，引入到另一个层面进行交流。
“还是跟你喝酒有意思，能从你这听到一些令我恍然开悟的东西。”
“我也是拾人牙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