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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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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治疗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如果病人不愿意主动走出阴影,外人的干涉注定也只能是徒劳无功。

以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来说,想要拯救那些备受折磨并感到绝望的普通人,就好像是一个施救者在河岸上先深吸一口气,憋着这口气跳进水中找到目标后,想方设法撬开对方的嘴巴,再试图把那口气传递给对方一样。

虽然精神疾病看似不会传播,但精神压力却是真实存在的负面情绪。

承受太大的精神压力之后,就连正常人也容易扭曲疯掉,实在兜不住的时候只能点到为止,先保护好自己再说。

老道士深谙此道,他明白单凭药物和言语引导很难维持表面上的效果,到时候没施救成功反而成了自己的错。

因此,他决定在帮助那些主动求助的人调息醒神之后,就找借口拖延时间,在天黑之前离开,回到山君庙继续修行。

莫桑文得知这一情况后,那就是一个头顶两个大了,尽管他在山君庙喝酒的事确实有点说不过去,但谁能预料到会出现如此诡异的情况呢?

莫桑文回到陈丰县,协助衙门做了些善后工作,至于他和老道士喝酒误事完全变成局外人这种情况,虽然怎么说都很尴尬,但这也给某些人带来了一点希望。

通过努力协商,他们设法使一些客栈、商铺等场所恢复经营。

无论如何,陈丰县必须维持正常运转,否则任由这些人逐渐失去理智,整个县城将会彻底崩溃。

陈子笺注意到,自从莫桑文公开说明这一事情后,购买酒的人明显增多了。

无论是清甜适口的米酒还是浑浊浓郁的黄酒,还有糯米酒、土方花雕酒等各种酒水,那些尚未完全失去意志的人都会积极购买并且大量饮用。

现在已经不是考虑酒量和生活习惯的时候了,这些凡人非常需要麻醉药来缓解自身的压力。

就算大量饮酒花钱又伤身,但是再不抑制他们的大脑中枢神经系统,让那疯狂抽搐的脑浆迟缓下来,那些窃窃低语的恶意和怨念都快把他们逼疯了。

“确实不是什么完美的方案,但现在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起码莫桑文敢公开说他和老道士一直在喝酒,让其他人相信了喝酒就可以抵抗鬼怪和噩梦吧……”

陈子笺观察着陈丰县的情况,并注意到在这危难时刻,部分百姓展现出了顽强的适应性。

至少对于普通人族来说,有无魂魄似乎并没有太大区别。

莫桑文在处理完一些烦琐的事务后,去了陈家找陈冬理等人进行询问,并开始思考如何给巡捕司写信传达消息。

陈家的大院需要一些时间来理清情况,确认陈慈芳的状况,以及整个家族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而目前陈满熊还处于昏迷状态,所以陈延虎代表族长暂时负责大局。

说是主持大局,其实陈延虎的每日任务也就是组织闲聊,确认每个家族成员的精神状况,以及查收独白草之类的危险草药。

免得哪天吃饭厨子发癫,搞得全族人一时不防集体归西。

得知陈冬理的病情好转,陈延虎现在也舍得面子,说起自己丢人的往事:“可能你们没有经历过,但是我当年亲眼见过那种敌军压境,城中百姓收到消息提前出逃的情况。”

“虽然这次不是战争的问题,但是陈丰县的人心开始散了,要是这里变成一座没有学府也没有江湖门派的空城,我们可能也得设法搬迁才行。”

陈金猿:“以前遇到这种情况,你们是怎么做的?”

陈延虎说道:“多半是进山剿匪,占据地理位置比较好的山寨和村子,设法拉长战线、拖延对方的进攻势头等待后续支援。等到了就反攻敌军,没等到就继续保证兵力向内地撤退。”

“至于那些百姓,要么是害怕官兵抓壮丁,远远地就逃之夭夭了,要么是害怕被牵连,干脆就做了给敌军指路的顺民,反正他们觉得谁当皇帝都无所谓,谁来征收赋税也都一样,他们只求一个活命,别指望他们有多少决心。”

陈延虎也开口说道:“嗯,陈丰县人若是陆续出逃,这种情况是谁都管不住的,情况差不多的时候我们也应该搬走,但最重要的是,搬到哪里去,以及能不能带上更多的人。”

“要是我们就这么匆匆离开,没有规划好对应的资源补给,在旅途之中消耗掉了太多的精力和财力,到时候再想找落脚点就很难了。”

“搬迁位置方面,我们可以考虑问问分家,找他们买些地契安顿下来。但搬迁人口方面,我们还是很难做好筛选。”

陈延虎也看明白了,现在陈丰县内的情况就是很多人都想逃跑,但很多人又不希望那些疯癫暴躁的癫狂病人和自己搬到同一个地方。

为此,陈丰县内出现了分歧的声音。

一帮人觉得应该把那些主动干坏事的人抓起来,发配到附近空置的村子里,这样一来可以维持陈丰县内的安全,也可以避免麻烦事件再度上演。

但另一帮人觉得,有这种想法的人本身就有问题,让他们占了村子可能会形成祸害,最好还是把他们关押一段时间,等他们精神状况恢复再说。

而司方雪莹也需要时间才能重新振作起来。

毕竟对她而言,司方浩仁既是老师又是养父,当时她挥舞斧头狂乱挥砍又倒上化尸水毁尸灭迹的时候,除了紧箍崩溃引发的意志崩塌之外,内心想必也是流血又流泪了。

当莫桑文找到王老汉这位当事人的时候,他才发现王老汉已经彻底疯了。

王老汉亲眼见证儿子变成僵尸,然后又被恶鬼操纵的王钐粱反复杀死,最终又亲手上刀开捅,放火烧死了借尸还魂的陈慈芳。

“我杀了我儿子,嘿嘿嘿嘿……”

“开窍好,开窍真好,原来这就是开窍的感觉……”

“人活着,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可以什么都去做……”

“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谁也别想阻止我……”

面对彻底疯掉的王老汉,莫桑文也是束手无策,尽管王老汉是在黑暗领域中策划袭击陈家的主谋,但陈家最终又没有死人,很难说这种行为到底该不该写成证据,把这疯疯癫癫的老家伙推进监牢。

陈子笺放眼看去,陈丰县内除了折腾就是无尽的折腾,每个人都很难置身事外。

但是入夜以后,很多人都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那些在黑暗领域中备受折磨,留下了强烈心理创伤的人,在晚上开始无法控制地纵火照明。

他们害怕黑暗,害怕那些噩梦般的鬼怪卷土重来。

在那绝望又混乱的黑暗之中,唯有火焰能够给予他们一些安全感。

即使衙门有人及时发现火情,引来一帮人端着水盆子设法灭火,也仍然架不住陈丰县内四处起火的情况。

这纯粹是精神高压状态下自动爆发的人祸,甚至那诡异的怨念都很难在第一时间做到这种地步。

当酒水配额不足的时候,沸腾的精神压力就让那帮人失去了理智,开始条件反射地烤火取暖。

虽然陈丰县晚上就是泡在阴气里的,没了城防术法就是很冷,但这种借口也不是那帮人烤火烤到把房子都给点了的理由。

“后劲比想象中大很多,但遇到这种事情又走不出来的话,这无穷无尽的人祸我要怎么管呢?”陈子笺觉得这帮人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索性回到香炉里研究术法,顺便观察虞卿牙一家虎子的修炼日常。

天绝归溟离去后的第一晚,陈丰县内就烧了个轰轰烈烈。

熬到白天以后,明显有一部分人缓了过来。

可是一到晚上,那种纵火烧烤的念头就不可遏制地蔓延出来。

烧一天还有得烧,但一直这么折腾了半个月,脾气再好的人也受不了那帮疯子的纵火行为烧到自己家里。

发泄压力的纵火仪式最终引发口角纷争,然后直接变成了砍柴斧、干草叉、大铁锹的农具混战。

凡人之间的暴力冲突,当然是会死人的。

不管是被掐出了眼球珠子,还是被人一铲子削去半个脑袋,还是打到上头的时候一草叉给对方捅个对穿。

陈丰县衙门本来武力就不行,现在人手也不够,看着那成百上千的人失去理智互相斗殴,他们就只能扯着嗓门打圆场。

眼瞅着那战斗规模混乱到宛如民兵叛变,就连莫桑文都不敢直接跳进去劝架。

倒是陈家因为在天绝归溟的事件中受到影响的人很少,没有受到这些事情的影响,凡是那些逞一时之勇想上门找碴的,都被陈家的武夫三拳两脚丢出门外。

妖怪也许打不过,但对付几个动作把式破绽百出的普通百姓,陈家武夫大概算是一二流的斗殴好手,教训他们完全不在话下。

于是陈丰县内这半个月的斗殴导致了五百余人的死亡,还有二百余人是因为各种原因被谋杀。

那帮人原本只是一盘散沙,之所以能联合起来一起发疯,多半还是陈慈芳当初的诱导,让他们品尝到了掌握集体暴力来让其他人屈服于淫威的滋味。

权力和力量的滋味,比自我麻醉的美酒还要致命,比春风楼的糕点茶水还要让人上瘾。

唯一有效果的,大概就是这帮人拒绝压制怨念,心中不爽就要尝试杀人放火,因此怨念得到发泄,反而是没有冒出什么鬼怪。

虞卿牙在知道这件事后也没有任何处理的念头,毕竟他现在不受神位束缚,又需要时间和香火来重新修炼,完全不想理会那些难缠的责任划分问题。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的时间,有些人终于在亲人和朋友的陪伴之下缓了过来,而有人已经证明他们无药可救,最终逼得陈丰县人心生隙。

不过那斗殴而死的尸体实在超出预计,全靠捡柴焚烧都忙不过来,最终有些尸体在怨念和阴气的作用下尸变失踪,蛰伏起来袭击活人,使得局势再度恶化。

直到司方雪莹醒来,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才让杀红眼的双方都被浇了一头冷水,重新陷入了苦涩的恐惧之中:

“杀杀杀,你们就知道打打杀杀,真以为杀了共同犯事的同谋,自己就能心安理得的过上下半辈子?”

“你们大概忘了一件事,那就是不管我们死没死过,我们的命数其实已经被生死逆转强行改变了。”

“有的人原本就卧病在床,生死逆转使得他们苟延残喘多活了不止几天,有的人是临终反悔,本该死的时候又没有死,我们原本天定的寿数发生改变。”

“寿数不对,一定会引来寿鬼索命,到时候你们还是这副德行,恐怕山君也不想保你们,那你们的结果就是死无全尸,魂魄落到阴间也是继续受罚受苦。”

虽然司方雪莹这番发言,很有欺骗性质,但是扯起鬼怪的名头来哄骗众人,阻止他们继续厮杀争斗,司方雪莹的借口还是找成功了。

斗争暂时停止,炽热燃烧的厮杀变成了互不相见的出逃,而逃出陈丰县的人又被僵尸伏击,死于非命,最终连那些残缺的尸首也变成僵尸,才终于将那些暴躁的火焰给掐灭。

陈满熊从梦魇中挣脱出来,虽然他依旧显得郁郁寡欢,不过在多次确认之后,他还是提供了关于陈慈芳一些情报。

陈延虎:“是,老子也懒得骂你了,你知道什么就都说出来,要是你还有点用,就别在这里磨磨蹭蹭。”

陈满熊只好说道:“其实在我们陈家陈还丹那一代,确实听过陈慈芳这么一号人物,我没有主动和他接触过。”

“当时听陈还丹他们那些术士的意思,他们觉得此人应该是修仙者,他们希望族中能够与修仙者较好,将来出了有修仙资质的人就送过去拜师学艺,所以才在祠堂这种地方都设置了牌位。”

“曾经我也有过心动,问过朝野之中的前辈,说江湖朝野之中的主要修仙门派,分别是无名道、无情道、玄无相道,阴阳术士不在此类。”

“无名道的人做事不留名,整天稀奇古怪的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山君庙那个老道士有点像,但他看起来又很庸俗,不像是那种修仙高人。”

“无情道的人主要是江湖传闻中的剑仙居多,因为主修无情推算天理,所以奉剑杀伐的人很多,陈慈芳既然留了名字,还和一帮术士混迹在一起,应该也不是那些剑派的人。”

“无相道就更奇怪了,这些人要么脸上挂着一张沾血的布,要么干脆像僵尸一样,正面额头贴着一张比脸还大的符咒,要么是带着单种颜色的面具,我觉得陈还丹那些术士见过陈慈芳,还从他手下学了些法术,肯定也不是无相道。”

陈延虎:“所以你的意思是,当年我们陈家就被那陈慈芳给耍了,被他算计陷害几十年后的事情,现在他不知所踪,而我们这帮凡人还拿那个修仙者没办法?”

陈满熊苦笑道:“我们毕竟只是一帮凡人,几十年后不过一捧黄土,他要是执意躲个几十年,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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