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慧轩茶坊寻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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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杜君远和花千耀已返上京。
一行人仍居住在杜君远此前所住的行辕,此时千如正斜坐在西楼前的回廊倚着绿柱。
握着手中那通体温热的扇坠,千如心中惶惶然。她本就是成年女子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很早便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这一刻竟有些把持不住。
这扇坠是杜君远随身携带的,是他父亲留给他的遗物,同样也象征着明远侯府主人的身份。当时她夜闯皇宫,他将这扇坠交给她,用这扇坠喝退霍大将军的三军。兜兜转转的,这扇坠又给了自己,言说是换慕渐初给自己的那个鸳鸯埙。可这等贴身之物杜君远送给自己,怎么就有一种私相授受之感呢?
微抬起手,千如瞧着手中精巧的玉海棠,海棠花下那丝丝缕缕的金线缠绕着千如的心,如同小猫挠人一般捉痒。当日,千如看着杜君远手中的折扇和那海棠花扇坠还在暗奇,自己在百花山庄所领的九堂,手中的信物正是海棠指环,不想杜君远不离身的扇坠,竟也是玉海棠。
花千术进来时,就看见自家小妹失魂落魄地倚坐在回廊望着手中的物件。
花千术打趣她:“怎么小妹,这人走了才不过几日,你已开始睹物思人了?这扇坠是不是他给你的?”
千如眼底怅然迅速收起,却仍然不忘将那扇坠小心翼翼地收入袖袋中,换上一个明媚的笑容,无奈道:“术哥哥,你胡说什么呢?!”
花千术睨她一眼,并不打算放过她,继续道:“连身边的伺候的采薇和明薇都给了他,你还矜持什么?”
千如白他一眼,问道:“不过是继续盯着上京的生死阁,术哥哥,你寻我何事?”
“怎么,无事就不能寻你?”说话间,花千术将一个小瓷瓶递给千如,关切问道:“小妹,你今年发病提前了,这身上可有什么不适么?”
千如笑意不变,站起身在千术面前转了一圈,声音轻快明亮:“术哥哥请宽心吧,你看,我这不是还好好的?依我看,就是你和师兄们都太操心了!”
花千术睬她一眼,无情地戳破她:“小妹,你若不会假笑便不要笑了。”
看着她仰头将固本培元的药丸吃下,低低道:“一点也不好看。”
千如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她能怎么办?是该怨怪这身体的主人实在命不好,还是怨怪“父母”未将自己护得周全,还是怨怪这古时的医疗不完善?她什么都不怨怪,只在这不属于自己的时空,艰难地走好每一步。天地之大,她其实想要看一看不一样的世界,左右花千亿不爱自己,自己又何必一定要留在他的身侧庸人自扰。
这时间想到了花千亿,千如叹了口气,望着回廊外那日益凋零的杨柳,喃喃道:“术哥哥,你可给花千亿去信了?接下来我们应如何?就要中秋了,我都想……都想六姐姐了。”
花千术从怀中取出信递给千如,千如接过一看,点头称好。
信中命他二人仍留在安平郡,待新任郡守上任之时协助一二,同时看顾百花山庄在安平郡的粮庄、铺子。
看来,花千亿果真还是希望她不要回去,就连中秋,她也要在这安平郡过了。
来到这个时空八年了,每一年的中秋,她都是和千秋一起赏月,听千秋弹琴,如今却只能在这个陌生的城郡凄凄惨惨地渡过,想到这里,千如就有些沮丧了。
百花山庄乃是江湖大派,自来肩负着惩奸除恶的责任。千如虽此前从未出庄,但却知晓,那风光绮月的男子,心中除了长公主口中的林曼,装的是天下苍生。
千如心道正好,好过中秋佳节看着花千亿怅然思人,望着她的目光像是在望着她人。
况且她从未接触过百花山庄的生意,九堂一应任务、生意皆是玄奇在看顾。不如趁此机会多作了解,不枉来这世上十年。
花千亿心中有丘壑,虽然他不爱她,但千如却愿做他心中所想之人。这些许年来,千如总是一人在百花山庄的梨树下,习剑、读史、学那机关算术,不过就是想要日后可为他所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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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一日,上京。
沉重的铁牢内,一位老者癫狂地抓握着铁栏摇晃,另一位则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神情颓丧。
抓着铁栏的老者吼道:“快打开!老夫要见圣上,老夫知道生死阁的秘密!老夫还知道宝藏的秘密!老子什么都知道!快打开!你们这群屠夫!”
那石塘声嘶力竭地喊道,四周巡逻的狱卒则丝毫不理会。
那人继续疯狂地摇着栏杆,嚎叫着:“放我出去,我手上有生死阁的秘密!”
依然无人理会,任这个疯老头做着最后的挣扎。
阴暗的地牢内传来云靴踩地的噔噔之声,不多时只听得狱卒恭敬地喊了一声大人。石塘抬头去看,只见得一位三十有余的中年男子,面容清俊儒雅,身着圆领大袖绯色官袍,头戴黑色幞头纱帽,腰缠云纹暗地的革带,鱼袋坠在腰间,清流之态与这阴暗的地牢格格不入。
石塘一怔,讶然问道:“是你?”
来人正是刑部侍郎王景玠,临安侯王应钦之子。
王景玠点点头,慢腾腾道:“石大人,好久不见。”
“你来的正好!”
石塘一把抓住铁栏,急切道:“小儿快去替老夫通传,老夫有生死阁重要的线索,老夫可以全说出来,这些秘密是否能换我家大哥一命?”
王景玠缓缓地摇摇头,淡漠道:“圣上不想见你们。”
“那圣上……”
王景玠撤开一点,肃道:“此事牵涉宫中秘辛,圣上不欲更多人知晓此事,本官是来奉天家之命送你们二位上路的。”
石塘跌坐在地上,目光胶在王景玠的脸上,颤声道:“上……上路?”
石墉猛地抬起头,噔噔噔几步走到牢门口,脏污的双手扣住栏杆疯狂地摇晃,怒吼道:“遭天杀的狗皇帝!老夫纵然下了地狱,也会夜夜入你噩梦,嗜你魂魄,搅得你不得安宁!老夫悔这官场一遭,天家无信,如此行为做派,还谈什么羽化登仙,做你的春秋大梦!老夫就是死也不放过你,梁元均!你这遭天杀的狗皇帝,狗皇帝!”
梁元均乃是当今圣上的名讳,石墉人之将死,这些全然已不顾了。
王景玠皱皱眉,唤道:“来人呐!”
左右两位狱卒抱拳道:“王大人有事请吩咐。”
王景玠取出怀中的青龙铜符,朗声道:“见此青龙,如见圣上,狱典之事,听从我令。而今石墉石塘兄弟二人犯下滔天大案,奸淫女子,抢掠朝廷官银,伪自杀欲行不义,桩桩件件,天下难容。我等特奉圣上之令,对他二人处以梳洗之刑,令到即行。”
听到此处,石墉和石塘大惊失色,惶惶然地跌坐在地上。
所谓梳洗之行,就是用滚烫的沸水浸泡犯人,然后用玄铁制成的铁刷将犯人身上的肉一层一层地刷下来,直至见到白骨为止。
刑法之残酷,令人胆寒。
礼朝治国御下温和宽柔,表面上不设极刑,实则也有私下行刑的。
太祖初治国之时,天下大乱,人心不古,特下白玉虎、铜青龙、黑腾蛇、火麒麟四符。
白虎掌军权、青龙管刑狱、腾蛇恩百姓、麒麟可面圣。圣上下放四符,掌符之人不受三省六部的管辖,可直接临时调派人手,处理紧急案件。
礼朝史上多次用到白虎符和麒麟符,甚至于在一次与柔然对峙中,白虎符救下了两城的百姓免遭涂炭,故而四符在礼朝百姓乃至王侯将相心中都是重要的存在。
其他三符众人常听其故事和传闻,唯此青龙符,因其所掌特殊,故而并不常见。事实上,这些许见不得光的刑罚,皆是靠青龙符调遣。
今日对宫中的四品医官处以梳洗之刑,可见圣上对石家兄弟之痛恨。
不多时,狱卒已备好滚烫的热水和烧得火红的钢刷,石塘两眼一翻,已经晕了过去。王景玠没有多余的表情,双唇翕合,压出一句残忍至极的话:“给我泼醒他们!”
接着便是响彻大牢的惨叫之声,然后逐渐地低沉,最终没有一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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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大牢不多远的茶坊,杜君远和花千耀正在饮茶。
喧闹的市井并不受石墉石塘之死的影响,但听闻此事细枝末节的千耀和君远却是带一些怅然。
茶坊的姑娘为他们二人点了两盏龙脑茶,就去招呼了其他的客人。
杜君远和花千耀互相一让,浅浅地啜饮。
花千耀见倒茶的姑娘走远,便道:“梳洗之行多是用于敌国奸细,今日用在他们二人身上,看来是圣上怒极了。”
“石塘石墉兄弟二人勾结番邦,残害妇孺,其罪罄竹难书,梳洗之行尚留有完尸,已然是圣上开恩了。”
其实二人心知肚明,哪里是圣上痛恨这二人犯案,他恨的是来日无多,长生无望罢了。
顿了顿,杜君远问身侧的杜宁:“行刑官是谁?”
杜宁躬身答曰:“回公子的话,行刑官为刑部侍郎王景玠。”
说到此处杜宁愤愤不平道:“查案的是公子,中毒受伤的是公子,擒获石家兄弟的是公子,审案的却是什么王景玠,功劳都让他占全了。”
杜君远目光悠远,瞧着支起的轩窗外肃杀的无边秋色。
思绪回到前日的宫内,大殿内仅有圣上、他和花千耀三人。
圣上将手中的藏宝图展开,面上的神情颇为古怪,有一些遗憾,有一些失望,还有一些癫狂。
来来回回地瞧了许多遍,圣上这才转身瞧着跪着的杜君远和花千耀道:“朕将这楼兰秘宝的藏宝图交给麟儿,麟儿需妥善保管。日后汝必要将这宝藏找到,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说着,便将手中的藏宝图小心翼翼地卷好,交给杜君远。
这藏宝图用的是特调制的墨在上好的牛皮上勾勒而成,雨淋不坏,风蚀不裂,保存至今已有三十多年了,杜君远双手接过,仔细地藏入怀中。
“是,臣谨遵圣命。”
杜君远一边悄悄觑着圣上的脸色一面小心问:“那这石墉石塘如何处理……?”
圣上面色一黑,咬牙切齿道:“杀!不杀了他们难消朕心头之恨!”
杜君远抿抿唇,斟酌开口道:“可这石家兄弟二人似乎知道生死阁之事,安平郡时臣单独审问多次,他二人拒不交代,说要面见天颜才会开口。”
圣上冷声斥道:“江湖帮派有甚稀奇,此事便由花卿家和麟儿去查吧!”
说罢,目光投向花千耀道:“朕知卿家身份,此事若成,卿家所图之事朕必遂汝愿。”
花千耀,实则是晏阳郡韩家最小的儿子,本名韩家耀。
花千耀的小叔本与当今继后定有亲事,无奈曹家女儿一朝选在君王侧,从此琵琶别抱,一段姻缘就此作罢。两家本该是秦晋之好,故而这曹家许多作为,韩家心知肚明。韩家偶有劝诫,终引曹勋猜忌不满,故而设局杀了韩家满门,花千耀这才被花千忆救下,养在百花山庄内。
花千耀与这曹勋素有旧怨,曹勋自认此事做得天衣无缝,以为花千耀不知当年之事,还妄图将小女儿嫁给花千耀,以全当年之憾。
可曹勋不知道的是,花千耀本就是来复仇的,对当年之事了如指掌。圣上对此事同样知之甚详,只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非是韩家曾与继后结亲,他不过推波助澜罢了。
花千耀拳在袖中捏紧,半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深深拜下。声线却未变,一字一句答道:“草民谢圣上成全。”
“曹家根基颇深,眼下不是拔除他们的时候,卿家不必操之过急。”圣上又补上一句。
“是。”
见花千耀如此答,圣上摆摆手道:“好了,卿家起来吧!朕有些乏累,你们先下去吧!”
两人齐齐作揖,朗声道:
“臣告退”
“草民告退”
言讫,两人倒退着撤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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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坊中来了两位茶客,面容凶神恶煞,体型彪悍,只见其中一人啪得将一盒金子摔在桌上,厉声喝道:“将贵店上好的血秋来上两盏!”
茶坊内阁迈步噔噔出来两人,先是瞧了一眼桌上的黄金,又瞧了瞧坐下的两人,这才面无表情道:“请两位贵客内室叙话。”
杜君远和花千耀相视一眼,花千耀扬声唤来跑堂的小二,杜君远展扇略微向后靠一靠。
花千耀指一指案几上的茶,饶有兴趣道:“贵店这龙脑香少些滋味,方才听堂中有人要什么……血秋,那是什么名贵之茶,需要一盒金子?”
那跑堂面色怪异地看了一眼他们二人,仍然解释道:“跟贵客您回,血秋乃是我店的招牌——武夷金骏眉。只因茶汤橙红,汤底血色,如同肃杀之秋一般,得名血秋,一盏一人,一人五百两黄金,二位贵客也想来两盏?”
花千耀点点桌上的茶,道:“一人五百两黄金,只有茶么?”
那跑堂的默了默,道:“小地瞧着二位贵客像是懂茶的,五百两黄金,一杯好茶,可解客官之忧,小的保二位客官满意。”
花千耀摇摇头,笑道:“囊中羞涩,便就解解龙脑之馋便可。”
“好嘞,客官您有事吩咐小的便可。”
待人走远,花千耀冷声一笑,道:“血秋,解我之忧,侯爷信几分?”
杜君远的目光泄出凛冽的寒意,语气冰冷道:“半分不信。”
杜君远收起折扇,桃花眼投在桌上的茶盏上,一盏龙脑茶,茶杯用的是汝窑白瓷,这盏茶还用了龙脑香,只值三百文。一盏血秋,如他们所说是金骏眉,却值一盒金子?
血秋血秋,解客之忧……
原来一条人命五百两黄金,这慧轩茶坊杀人还是明码标价的。
杜君远道:“耀兄,此茶坊我二人已盯了三日,是时候让他们松口气了。”
“侯爷说的正是耀所想,况且耀今日启程要回山庄一趟,待中秋后再返京与侯爷相聚。”
杜君远站起身抱拳拱手道:“令师急召,君远自不敢留君。”
花千耀也站起身,春风拂面般笑道:“非也,家师并未招耀回庄,耀佳人有约罢了。”
杜君远一听,笑着打趣:“我说耀兄如此抗拒与那鹤兰郡主的婚事,原来是早有红粉。”
花千耀面色一变,方才温柔笑意全然不见,冷声冷气道:“即使没有佳人,我花千耀也不会同他曹家结亲!他曹勋不记得当年之事,可家仇难忘,纵然那鹤兰姑娘无辜,可要我花千耀与仇人之女结亲,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杜君远歉然道:“杜某失言。”
花千耀极为勉强地笑了笑:“侯爷是耀之挚友,耀自然不会与侯爷计较。”
二人相携,迈步出了茶庄。
杜君远回身瞧了一眼阳光下刻有慧轩茶坊四个大字的牌匾,展扇冷冷一笑,切齿道:“慧轩茶坊,好一个杀人越货的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