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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兰摧玉折香消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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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楼铁牢内,一端丽女子手持蜡烛款款而来,烛光一映,正是李晴柔。

看来千如所料果真不差,这李晴柔的确大有问题,这清风楼的叛徒果真是她。

李晴柔双目含情,一波秋水双瞳盈盈地望着那受伤的男子,颤声道:“溪郎。”

男人斜睨她一眼,讥讽道:“李娘子早就琵琶别抱,如今如此唤在下怕是多有不妥。”

李晴柔袅袅婷婷落在男人身侧,将那红烛搁置在石桌上,红酥手才要探向男人腰腹的伤,男人已嫌恶的躲过,低声斥道:“还望李娘子自重。”

李晴柔忽地站起身,背对着男人掩面片刻,再转身时已是泪如雨下,凄楚道:“溪郎,妾身为何会在这清风楼,郎君当真不知么?”

“我知不知道又如何?左右你李晴柔就是不信我。”

男人咬咬牙,直挺挺地坐下,李晴柔追上两步,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何必如此待我?溪郎,从前你不是这样的,正是从前的你,才值得晴柔冒险入了这清风楼。”

男人偏过头不愿意看她,声音冷硬如寒铁,夹枪带棒地讽刺道:“还提什么从前?李娘子当日宁可相信我的父亲,尤不信我能护李娘子周全,今日又以什么身份来说出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慕渐初的内室?现下李娘子近我身,难道是要红杏出墙么?”

“去来悲如何,见少别离多。我二人自两年前一别再无聚首之日。如今难得一见,郎君一定要说出这些伤妾肺腑的话来吗?郎君可知,为了盗出一叶霜,妾身入寒潭整整一日,自此后妾再难有孕,郎君难道一点都不动容么?”

说到此处,李晴柔揪紧绣帕,呜呜地哭泣。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相信就是千年寒冰都该化了。

男人别过脸不发一言,眼神变幻莫测,复杂和晦暗交织在一起,搁在膝上的铁拳在微微颤抖。

李晴柔缓缓站起身,拾帕印去颊边晶莹,闷声道:“罢了,妾身今日来也不是要同郎君置气的,清风楼这几日协助那明远侯在查什么慧轩茶坊,现在清风楼没有人,妾身在这里替郎君守着,溪郎快些走吧。”

男人一愣,冷声问道:“慧轩茶坊?”

李晴柔点点头,男人一张脸狂风骤雨,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杜!君!远!”

唬着一张脸看向李晴柔,急声问道:“我要怎么走?”

李晴柔道:“清风楼地处城西西凤山,正门有地下通道直抵西郊清风楼的听风楼,此出口多有人把手,溪郎不可走此道,出南门顺着地道可抵墨巷,郎君应避开正门,顺南门而出,绕墨巷而返。那地道……地道的第五道转廊,有晴柔着阿四藏下的一叶霜,是阁主想要的东西,晴柔……晴柔真的尽力了。”

听到此处,男人起身要走,李晴柔忽地自身后环住男人的腰身,低低的啜泣。

软香突地抵在身后,男人身体僵住,岿然不动。既无法冷硬地推开李晴柔,又无法回暖劝诫,男人无奈地阖住双目,神色沉痛。

他们二人曾是最亲密的爱人,还差一点就成婚结发为夫妻。如今却隔山隔海,今日这短暂的亲昵,仿佛是偷来的。

“晴柔。”

男人难得的柔下语气,不再夹风带雪,却带着不容辩驳地拒绝。

李晴柔慢慢放开男人,语气决然道:“溪郎,如今妾身虽嫁于他人,可妾身只念溪郎之好,事君誓拟同生死,他日愿和郎君共赴黄泉,晴柔,晴柔就是死,也情愿了。”

男人脚步一顿,然后坚定地迈步出了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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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睛柔望着男人离去的方向,久久才回神。

叹了口气,慢慢地转过牢房,李晴柔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挪出墨色的建筑。

才行至主楼,便见楼前燃着火把,慕渐初坐在正当中,两边立着靳澜和音书。隔得比较远,李晴柔看不清慕渐初面上是何神色。

纤细的手指在阔袖下蜷紧,掌心攥着的纱裙快被揉烂了。李晴柔咬住下唇,慢慢的,一步一步地走向亮处。

李晴柔的面容由黑转亮,依旧是标准的江南女子,此刻却多了一丝决绝和狠厉。慕渐初直直地凝视着她,狭长的眸子犹如秋霜一般冷气涔涔,从中泄出凛冽的寒意。他想要从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上读出一些后悔和害怕来,可这张脸平静如常,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李晴柔来在了切近,缓缓地福了福身,淡淡道:“看来主君都知道了。”

慕渐初哽住抽上来的一股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张口问道:“他是谁?”

李晴柔仰起脸,丝毫没有任何惧怕,惨笑道:“主君明明知道,晴柔就算是死也不会说出他的身份,您又何必多此一问。”

方才哽住的那股气冲上心头,慕渐初被气得浑身颤抖,一张口都是咬牙切齿:“那你盗出的一叶霜呢???”

“对不住主君,这晴柔也不能说。”

音书忍不住插话道:“李娘子,楼主待您并不薄,您为何会如此陷害楼主?您可知您盗出一叶霜,将会覆灭整座清风楼,您怎么能这么做呢?”

旁侧的靳澜怒道:“与她废什么话?楼主,倘若她不将此事说明白,便投她入五牢,教她知道我清风楼靳澜得厉害!”

再看李晴柔,一双美目灰白,似乎并不把靳澜的威胁放在心上。

看她神色,靳澜更是怒火滔天,叱道:“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看我……”

慕渐初扬手打断音书的话,靳澜刀拔了一半,硬生生地回了鞘。

李晴柔似乎这才有所动容,垂下头低声道:“做都做了,晴柔并不后悔。”

这个女人,果然没有半点心肝。

她才盗出了一叶霜意图陷清风楼于不义,她才杀了他的两位爱妾,甚至于一年多前,她还亲手杀了他们的孩子,现如今她平静如常,就好像这些事都与她无关一般。

李晴柔更是不知死活地说道:“是妾身对不住主君,主君若是有气,怎么罚妾身都不会多说一个字。可是夫君想要从妾身口中问出什么,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若有来生,妾身愿三世为奴,以偿今生之过。”

慕渐初握紧的拳微微颤抖,整张脸如黑墨,沉声问道:“他将你推给我,就为了那区区一味药!晴柔,他值得你做出如此牺牲么?”

李晴柔咬住下唇,扬起脸来,目中皆是缱绻的笑意,轻声道:“主君,您与莲娘子又如何?”

慕渐初阖住双目,片刻后睁开,问道:“如此说来,晴柔是承认前些日子清风楼的种种祸事皆是你所为了?”

李晴柔点点头,无所畏惧地盯着慕渐初,道:“凡事种种,皆为晴柔所为,主君这便依据门规,杀了妾身吧!”

言讫,李晴柔美目一闭,一副赴死的模样。

一旁的音书似是不忍面对,偏过脸去。

“你们都下去!”

慕渐初冷声道。

音书和靳澜二人犹疑片刻,还是拱手抱拳,招呼着一群人都下去了,亮光处只有李晴柔和慕渐初默默相对。

他们之间,还有一大笔账要算,今日就要聊个明明白白!

所有的人都走尽了,慕渐初重重握拳,然后慢慢松开,立起身慢慢走向李晴柔。

在行至切近时,慕渐初冷冷道:“你看着我。”

李晴柔抬起头,却又实在不敢直视慕渐初的双目,只好慢慢垂下头,盯视着自己的脚面。

“刚刚你不是还振振有词,说做都做了,没什么好后悔的么?如今,你不敢看着我的眼睛么?李晴柔,本楼问你,你在清风楼这些年岁,本楼可曾苛待于你?可曾责骂于你?可曾让你有过委屈?”

他很少这样称呼她的全名,若是如此,必然是十分生气了。

李晴柔轻微地摇摇头,慕渐初又道:“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与本楼同床共枕如此之久,都难敌他对你残忍至此么?”

李晴柔没有说话,答案已在不言中了。慕渐初吐出一口浊气,慢腾腾道:“本楼还有一问。”

“……”

李晴柔仰起脸,等着慕渐初发问。

“莲漪究竟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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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宋莲漪实在是倒霉。

那日,她听写意说,楼中来了一位侯爷,知道这二人来者不善,便要使计盗出剩余的一叶霜,恰逢宋莲漪来请她入晚宴,刚好瞧见了桌子上放着那把仿刻的密室钥匙和满桌的药瓶。

宋莲漪虽嘴上没说什么,可瞧着已起了疑,李晴柔只能派写意和阿四想办法毒杀宋莲漪。

待二人去了宋莲漪的卧房,才知道她果然起了疑心,正寻了宋医师询问。

原本若是只有宋莲漪一人,写意和阿四还有信心得手,如今多了一个武功不俗的宋医师,两人没了把握,折回李晴柔处想办法。

李晴柔买通了家厨,骗过宋莲漪的贴身侍女,将牵机药和麻痹味觉的药都下在了宋医师的茶里,宋医师不辨滋味,自然尝不出牵机药。

宋莲漪对李晴柔只是怀疑,故而没有告知慕渐初,转而寻来母家同族宋医师商量,宋医师这才死在了宋莲漪的房中。

眼见宋医师饮下毒茶,披着斗篷的阿四现身将宋莲漪与其奴仆杀害,奴仆被扔在了地道中。而吩咐完一切事务的李晴柔整理好仪容,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晚宴上。

慕渐初一瞬也不挪眼地瞧着眼前这个眉目如丹青一般婉约的女人,轻启薄唇,平静地讲述着杀人的事实。

忍不住又问道:“那……蝶恋花又是怎么一回事?你就不怕没人想到寒潭,你就不怕你也就死在这里了?”

李晴柔张口回答,没有半点犹豫:“妾身,妾身从踏入清风楼的那一刻,早就无惧亦无怖了,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希望他安好,夫君,蝶恋花其实就藏在妾身身上,妾身忧心一叶霜被那什么明远侯翻找出来,这才自损解棋局。”

“蝶恋花,你怎么会有蝶恋花?”

“蝶恋花……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是我们李家祖传的秘方。”

这一次慕渐初再也绷不住了,脸色结结实实的一变:“你是西奇李崇疆的……”

“对,我就是他的女儿。”

许多年前,江湖上流传着东西两奇的故事,东奇田小群,柳叶双刀举世无双。西奇李崇疆,迫寒长剑天下无敌。

慕渐初道:“李大侠不是早在十年前已……”

李晴柔转过身,道:“亡父为仇家所杀,是他的父亲救了我和我娘……主君,说到底,是晴柔对不住您。既然您全都知道了,晴柔也是时候辞别主君了。”

李晴柔话语虽轻,却听着有些决绝。

慕渐初只觉得事情有所不妙,刚刚走近两步,李晴柔已经缓缓地滑落,慕渐初眼疾手快地一把揽住将要倒下的李晴柔,才见她唇角挂着一道蜿蜒的血迹。

慕渐初咬牙切齿道:“你这胆大包天的女人!你怎么敢?!”

李晴柔几番施力,握住慕渐初的手,唇边挂着惨淡的笑容,有气无力道:“主君,你说错了。”

“你……你说什么?”

李晴柔轻声道:“其实……其实晴柔最胆小了,晴柔……晴柔怕大理寺,晴柔也怕……咳咳咳,晴柔也怕清风楼的五牢,就,就只好,只好自行了断。主君……”

慕渐初反握住李晴柔的手,叱道:“谁允许你自行死的?你难道不知道多琦之死么?你今日若是敢死,尸身也会如多琦一般,本楼定会食汝肉,饮汝血……”

李晴柔双眸惨淡无光,苦笑着道:“若是如此,能消解主君之恨,晴柔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这身子污秽,心里念着他却不能为他守节,嫁给主君又不能一心一意。咳咳咳……主君,主君……”

“李晴柔!”

“妾身这就以一人之命,偿妾身伤过的众人之命。”

李晴柔的声音沙哑,断断续续说道:“主君方才也说了,一日夫妻百日恩,求主君裁下妾身的一段白骨,埋在云屏山下。”

慕渐初面露失望之色,手臂也觉得沉重几分。

李晴柔见状,便挣扎着脱离慕渐初的怀抱,勉勉强强的跪直,深深拜下,颤声道:“妾身李氏,今日拜别主君。望主君年年岁岁身康健,主君待晴柔之好,晴柔只有来世再报了。主君……”

话还未说完,李晴柔已重重地倒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眼前仿佛若有光影,溪郎自月下而来,骑着高头大马,向她伸出宽厚的手掌。他们二人折梅看雪,共赏四时之景。

事君誓拟同生死,到底她是做不到了。

她可真是个坏女人,她答应了溪郎的求婚,却在溪郎提亲的前夜反悔嫁给慕渐初。她明明嫁给了慕渐初,却助生死阁陷清风楼于不义。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她这便带着这一身的污秽,远离这个世界了。

眼前麻黑,李晴柔最后用缱绻的,眷恋的目光瞧着清风楼的楼宇,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慕渐初沉沉的阖住双目,唤道:“音书!”

楼内的音书听到动静,小跑着追出来,便见地上躺着的李晴柔,看样子,是服毒自尽了。

“把她的尸首,埋在云屏山吧。”

“楼主?”

慕渐初嘴硬道:“她……自尽前的愿望,便是要本楼揽她尸骨葬在云屏山,既然她的心不在本楼这里,那她的身子,本楼也不稀罕!”

音书觑着慕渐初的神色,最终还是拱手问道:“那……李娘子的几个奴仆......?”

慕渐初咬咬后槽牙,怒道:“都给本楼杀了!!”

“是!”

靳澜问道:“楼主,那一叶霜果真就让他们盗出么?那个生死阁的少阁主......?”

慕渐初道:“此事本楼已与那明远侯商议过了,无妨,自有应对之策。”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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