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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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如再一次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绣床上,花千忆正坐在床边焦急地望着她。此时的他面色冷峻,下颚线紧绷,如此神色很难同那日在梅林说话之人联系在一起。千如心里一阵悸动,千如轻咳了一声,低下头,未置一词。
眼前的男子已经不是当年的少年了,两鬓的青丝被他挽了起来用金冠束着,平添了一丝男人的成熟。一双眼睛清澈如水,带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威严,这世间大抵是没有多少女人能够抵挡这成熟男人的魅力吧。
花千忆颦眉深深地凝望着她,神情中尽是温情,声音柔和,生怕大声一些就会伤到她一般:“千如,感觉怎么样,身上可还有什么不适吗?”
说话间花千亿已伸过左手,冰凉的指腹扣在她的皓腕上,凝神把脉。
片刻后他才舒了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道:“无妨,你的心脉有些不稳,我令千秋配些川芎和冰片你且先服下吧!若还有哪里不适,定要告诉为师,知道吗?”
千如慌乱地收回手,用手揉了揉胸口之处,这才发现,自己除了四肢有些冰凉僵硬之外,竟然还感觉到了一股灼热的气息在自己的体内流转,显然是有人以精纯的内力,将自己体内的寒气逼出体外,她这才醒了过来。
又逃过一劫,她又可以在这个陌生的时空多活一年了!
看着挑帘走出内室吩咐事宜的花千忆,心中暗自嘀咕:这哪里是蛊毒所致,明明是他让她心驰神往啊。
老实说,自八年前花千忆在乱葬岗救下自己那一刻,她就已经对他心动不已了,所以在他说要她留在庄中,她没有片刻的犹豫就答应了。更何况,花千忆这些年对她无微不至的关心,让她实难不情之所向。虽然她还有很多的疑问,比如她的“父亲”为何不见她,比如他是否真的爱慕自己的“母亲”,比如林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管怎么样,她还是稀里糊涂地就成了这百花山庄的九堂主。
众多师兄师姐中,花千忆对她绝对是独一份的好,他对她的宠爱就像是一个大哥哥对待自己亲妹子一样。何况自己什么都不用做,还拖着一个养着蛊虫的身体,被照顾了整整八年之久。
恍然间,千如就想起了前世。她被堂姐烧成灰烬的时候,自己才二十四,现在八年过去了,算年纪其实自己也三十二了吧?事实上,她的实际年纪,也就比花千忆小四岁而已,她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没有这个时空那一套伦理纲常,不懂世俗的礼节,只觉得就算是她和师父二人成双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这些话说出口,不知道会不会被花千亿当作疯子。
想到这里,她自嘲地笑了笑,她连两年都活不过去了,想这些有的没的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活不过十八岁......
千如心里尖锐的一痛,看着重新挑帘进来的花千忆,她闭了闭眼,忽然鼓足勇气大声问道:“花千亿,之前你说过我身上的醉情伤,恐会令我活不过十八岁,是也不是?”
花千忆一展长袍,斜坐在千如旁边,微凉的手拍拍千如的瘦肩,双目染上一丝疼惜,低声安慰道:“千如别怕,为师会想办法,断不会置你于险境,左右还有两年,我们还有时间。”
说着,花千亿将千如扶起来引坐在梳妆台前,抚摸着她乌黑的长发,执起桌上的木栉为她梳头。
均匀的呼吸打在她的头顶,千如耳根开始悄然泛红,刚刚鼓起来的勇气消下去大半。望着铜镜前看了八年依旧陌生的脸,一张苍白却粉雕玉砌的脸,那双褐色的双眸顾盼生辉,有一些惶惶然,真的......要说么?若是说了,花千亿会怎样?会斥责她?会责骂她?会把她赶出山庄吗?会罚她面壁思过吗?还是会再加几本书让她去抄写?
可是一想到她可能仅剩下两年的寿命,就觉得再不说,不定会留下什么遗憾。
“师父……”她看了一眼旁边的铜镜里自己模糊的脸,艰涩地咽了咽口水,难为情地问道:“如果没有任何办法,师父可不可以剩下的两年娶我为妻子?”
木梳得的一根发齿断在浓密的发丝里,千如吃痛地哀叫半声,立刻咽回剩下半句,低下头看着桌面上的绒花发簪,心跳如雷。
也就是短短的一刻钟,花千忆没有说话,只是摘掉那根断了的发齿,继续一下一下的为千如梳头。他的薄唇抿起,凤目也不再那么柔和,反倒多了一些不解和错愕。
一直没有等到花千亿的任何答复,千如由慌乱而后有些羞赧,继而接受,最后逐渐心死。
终于,将最后一根发针插入她的发髻里,花千亿慢慢开口道:“千如,为师也不知怎么和你说,其实你的母亲早就为你……罢了,为师的意思是,我的小如,定会良人相伴,平安喜乐的。你不必惊慌,更不必为了婚事发愁,这件事为师为你安排,而为师……”
刚听到这一句,千如便知道花千亿想说什么,立刻掬起一笑,俏皮地打断道:“师父,千如同您玩笑呢,您怎么还当真了!”
花千亿瞠目,只说了一个“你……”字便说不下去了。
她目光尽是狡黠,长长的睫毛盖住眼底深深的伤,佯装开心道:“啊,千如又可以多活一年,心里高兴便逗师父几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千如怎么可能觊觎师父?千如是见师父身边没有良人相伴,调侃调侃师父罢了。”
花千忆神色渐缓,刮一下她的秀鼻,颇为无奈道:“你这小泼皮!什么玩笑都敢开了?看来你是有些闲了,不如为师罚你把《国策》再抄十遍?”
她拉住花千亿的小臂摇晃,娇声央求:“师父,千如不想抄《国策》,千如更不想一直待在山庄,千如也想做些事,你让千如去外面看看吧!好不好?”
“什么?”
花千忆颦眉,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反问道。
千如目中似无限向往山庄外的世界,双手交叠在胸前,扬起一张脸,憧憬道:“如同师兄师姐一般,我也做些事,您让徒儿做了九堂堂主,总不能什么事都不管吧?不如,我也学着管管田庄?或者,你让我去安平郡或者祥平郡吧,那里的铺子不是归我管么?再或者,你让我跟着五哥去学采买,千如想去看看大海,师父好不好?”
见花千亿不说话,千如拽住花千亿的手臂摇了摇,央求道:“师父,我的好师父,至于想那么久么?好不好嘛?!”
花千忆抽出自己的手臂,反过来扶着千如坐在桌旁,道:“此事为师同千悦议,你才拔毒不久,老实些吧,上蹿下跳的,成什么样子!”
千如吐舌,并没因此收敛。
门口微微有些动静,花千忆回头看了看,拍拍千如的瘦肩,嘱咐道:“千如好生休息,莫要胡闹,为师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千如轻嗯了一声,待花千亿离去,扬起的唇角才慢慢地放了下去。
门外正是花千悦,拱手道:“师父。”
花千亿望一望屋内,带着花千悦走远了一些,问道:“什么事这么急,找到这里?”
花千悦早就顾不得别的,急切地说道:“师父,线报说石墉为人所杀,全府被烧了个精光,安平郡果然出事了!”
花千忆沉吟片刻,想起方才花千如对自己所说的话,于是道:“这次,让千如去吧!”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让她和千术一起去,我们也好放心些。”
“师父?”
花千悦十分诧异。
花千忆轻叹一口气,轻抚着手中的凉友,淡声道:“这山庄困她太久,也是没有什么益处,如今林家之事已渐渐平息,那石墉手上的东西或可救她一命。”
(凉友:扇子。)
花千悦忙道:“那样东西徒儿也能拿来,何必让小妹去呢?更何况小妹身上那蛊毒……”
花千悦咬咬唇,继续道:“若是出了山庄小妹发病,可怎么办才好?千术怕是难以控制吧?!”
“也无妨,为师会让千术注意她的身体状况的。还有两年......千悦,还有两年了,为师无时无刻不在担忧。”
花千忆顿了顿,双目微阖住,羽睫轻颤,慢慢道:“悦儿你放心,为师会尽力想办法拔除,不会轻易放弃的,如此这般,我才对得住她的母亲。”
“师父您莫要伤心,斯人已逝。”
花千忆摆摆手:“悦儿,师父没事,小如也大了,这姑娘家的婚事……”花千亿颦颦眉,面上有一些不自在,虽然方才花千如说她是在开玩笑,他却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彼时听她母亲说,千如曾定下婚约,如今她母亲不在,为师也该替她考虑,若是哪一天她真的解了蛊毒,也该像一个寻常女子一样地寻一个爱她惜她怜她之人......”
花千悦听不下去了,干脆打断花千亿:“师父莫要再提他们罢,东风何其恶,难道想要把小妹送回哪里?再说,我们百花山庄就很好!”
“自己的母亲亲自为儿女选的,怕是没什么错吧?小如今年也有十六了,这在寻常百姓家怕是早已经嫁人生子了。晚些时候你去看看她吧,自小她的大小事都是你在打理,她喜欢亲近你,见了你她高兴。”
“是”听到花千亿如此说,花千悦也只好无奈地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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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完手中的琐事,千悦想起昨日花千亿所说的话,便来寻千如,她拔毒已有四五日了,想来今时她的身子该是好些了。
推门进了堂屋,绕过屏风,就看见站在窗前怔忡发呆的千如。
“小如!”花千悦柔声唤道。
几乎是刹那,花千悦觉得那顾影神伤的小丫头迅速地收起难过,唇边勾起一个温暖而娇憨的笑容,娇俏地应道:“千悦姐姐,我好想你!”
说着就扑入千悦的怀中,小小的脸在千悦的怀中蹭了蹭。
千悦心想,她不过是十五六岁光景,已经出落得这么娇暖而明媚,她的母亲那是怎样的倾城倾国,引得自己的师父心驰神往,心里微叹微酸,又因着宠了怀中小人儿八年,故而又格外的甜。就这样也好,她宠着她,师父也高兴,不是么?
花千悦拍拍怀中千如的发顶,柔声问道:“拔毒后也有些时日了,身子可有什么不适?”
千如眨眨眼,委屈道:“我若说有什么不适,那未来半个月长姐必然会管束我,什么风不能吹日不能晒,身子虚不能习武,什么不是金刚身子不可神农尝百草......我就再没有好日子了!若是我说我没什么大碍,长姐你这样忙,必然会舍下我去做事,小妹可又有很长的时间见不到长姐了呢!”
千悦指尖轻杵了一下千如的额头,叹气道:“什么管着你,我也是为了你好,你倒赖上我了,既不能管着你,还不能不管你,难不成你要我陪着你疯闹不成?”
千如拉下千悦的手攥在怀中,慢慢道:“我舍不得长姐,谁让长姐温柔美丽,是我辈之楷模呢?我将来就要像长姐一样能干,做一个江湖第一的女侠客呢!”
千悦拍拍千如的背,打趣道:“小妹的嘴越发甜了。”
“遇到千悦姐姐这样的美人儿,小妹心里欢喜,嘴不自然就甜了呢。”
言讫,千如狡黠一笑,红酥手轻抚着花千悦的脸,美眸一瞬不眨地盯住千悦的双目。
花千悦心里漏跳半拍,不自觉地微退半步,轻咳一声,笑骂道:“你可越发没有规矩了,怪道方才师父提及你的未婚夫婿,想是要找个郎君管着你。”
说着,自嘲地笑笑,自己一女子竟差点被她魅惑,真是个小妖精。
花千悦顾着想方才的事,竟没有察觉本来使坏的小妹眸色微闪,唇角轻放了下来。
也只是一刹那,千如已言笑晏晏:“我还有未婚夫婿呢!那他长得好看吗?”
“长姐又没见过,怎知他长得好看与否!”花千悦点点千如的鼻子,揶揄道:“这么着急,可是少女怀春?”
千如努努嘴,双眸故作娇羞地转了转,故意道:“呐!如果他长得好看的话,比如像师父那样的,抓回来日日相看那也是顶顶赏心悦目之事,何况是我的夫婿。”
“长得好看你就愿意嫁给他么?若他品性卑劣不堪为夫呢?”
花千悦扶着千如坐在床边。
千如想了想,腻在花千悦的怀里道:“嫁人嘛,嫁给谁不是嫁?我有师父,有师兄师姐这么多娘家人呢!若是嫁个长得好看人品不好的,你们帮我打死他我再换一个更好看的夫君不就行了,若是嫁给一个长得好看且人品出众的,就权当是赌桌上赌赢了呗!”
花千悦忽然严肃道:“你这小丫头,又跟着玄奇几个推牌九了?!”
说罢,作势就打,手落在背上,却是一缓,向腰窝轻轻一杵。
千如受了痒,忙哭笑着求饶:“好姐姐,你且轻着些,小师妹可仅此一个,唉,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