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将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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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卷起那人袖子的一角,不慌不忙将的在胳膊上划开一道口子,黑色的血液便顺着伤口流出。
白色帷幔吹起残角,男子起身,月光透过帷幔,一抹碧色浮现点点光亮。
一旁的灾区升起白色浓烟,架起的大锅冒着水泡,响起人们久违的笑声。在众人的齐心合力下,几日来的诡病已有所好转。
暮卿辞又命人蛰伏在源溪江附近,此次诡病好转,幕后之人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为防止对方偷袭,只能暂时潜伏于此静观其变。
夜色已晚,九曲仙的目光不由得凝重复杂起来。
前日看到那患者身上的怪异鳞片,他便知道,该发生的还是照旧发生。温蕊坐在一旁熬着草药,许是看到九曲仙心事重重,便随口问了几句。
半晌,九曲仙沉着目光,看着摇曳不定的烛火逐渐黯淡。
他已经数不清是几万年前发生的事了,只记得当初天地重开后又陷入相融,妖魔鬼怪四处横行一片黑暗。他的耳边是一片嘈杂,听不清人们在说什么。他只知道,那是一种陷入绝望的哭喊。
耳边逐渐安静了下来,刺眼的金光忽而冲破黑暗撒向天地,他透过缝隙看着数不清的人浑身长满鳞片,变成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
他们四处吞食家人,同伴……而那些怪物每吞食掉一人,它的身形便会变大一倍。不出片刻,他就看见了面前的尸山血海!他听见主人发出一声长叹,顿时泪流满面。
主人说过,那是上古一种极其邪恶的术法。它以天地生灵血祭妖皇饕餮大军,要用数以计万的血躯来铸造妖皇降世的祭台……他记得那一刻主人仰天长叹,一个青年神者瞬间白发苍苍。
于是主人摆出九曲降妖阵,以血躯神骨为引,镇压妖皇千年。
他作为阵法仙灵,吸收了一丝主人的神力,化为人形修习道法。
可后来妖皇破除封印,私逃到了上古蛮荒之地,与玄涯子相斗了百年。
如今血祭大阵又重新现世,他作为九曲降妖阵的仙灵,有义务和主人一样,阻止妖皇血脉再次降世!
花神娘娘的目光瞥到了手腕处的花环,眼神坚定了起来。
师兄,温蕊定不负你所托。
烛光突然熄灭,外面响起嘈杂。
人们已经熟睡,她走至一妇人面前,抓起她的手臂轻轻触摸。细小的鳞片滑过她的掌心,丝丝寒冷侵入全身。
可此术怪异,目前却没有办法彻底根除。
“这已三更半夜,姑娘到此处,难免不叫人存有疑心。”她起身,顺着声音望去。虽然看不见面前之人到底是何方面目,但听声音,倒有几分熟悉。
她没有作答,转身就要走。“难道你不想知道此术的破解之法吗?”身后之人忽而喊道。
尧音顿了顿脚步,继续向前。“尧音!”男子追了上来,挡在了她的面前。“既你已知是我,却为何不敢面对?澜曦宫多日相伴,我不信你对我无情?”他一步一步走近尧音,注视着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知道又能怎样?神若动情,三界六道自此不宁!我身居高位,当以身作则。过往种种,皆因年少无知。今日便以过往做个断绝,自此红尘无你,我将无我。”她握紧手指,挥手,那些属于他们几世的记忆瞬间消散。
夜色凄惨,残风吹的离人愁。
君荼听见她一字一顿的说着,不敢相信她是真的无情。
“阿音,我爱你。可我自知你爱天下万物胜于我,曾经点点滴滴,天地日月可作证。我不怪你,只愿他日重逢,你还能记得我。”
君荼看着她离去,看着她真的离自己而去。
悲愤化为思念,他隔着无尽黑暗,不见她的足迹。
嘴角溢出一点血迹,她却笑了起来。无情道又进阶了一成,还差三成便会圆满。到时候,便可以与妖皇相抗衡。
源溪江另一处,一行人神色诡异。为首黑袍人吹了一声陶笛,四处蛰伏的罗刹死士便全部涌了出来。
时机已经成熟,他们要用血祭大阵,恭迎妖皇降世。
死寂的黑夜传来一声诡异空灵的陶笛声,几双锋利的瞳孔倒映出血色。
一阵哭喊声后,长满鳞片的怪物们发出咆哮嘶吼。顿时火光冲天血腥四散,九曲仙背着手立在一处,又向九重之上看了看。
一瞬间,他便已经冲到了怪物的中心,与敌方展开厮杀。
温蕊见此,一边带领着皇宫将士们疏散人群,一边又护法九曲仙作战。
源溪江冲起一片水花,地底下冒出黑色的翻滚着的江水,所沾染之处,焚烧出邪火,寸草不生。
“烬衍,你竟然盗取了穿梭镜!”九曲仙看向天际,却发现黑压压的夜空居然出现了几个时空漏洞。若是如此,其他时空必会受到妖皇降世的干扰,陷入一片恐慌。
他没有想到,这群乌合之众是如此丧心病狂。
他的后背被那怪物的爪子划出一道血痕,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
再这样下去,人间只会更乱。
忽而一道黑影闪过,一个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剑斩断那怪物的头颅。
“魔神!”九曲仙惊道,没有想到他会在此。话不多说,怨生剑又砍下了一头怪物的爪子。
人员已经疏散,温蕊见九曲仙不敌众人,便要前去对付操控怪物的烬衍。这时却见尧音一把拽过温蕊,道:“你去援助夏若钦,我来对付烬衍。”
花神娘娘落地,一下击中几个黑袍人。
烬衍疯狂吹奏着笛子,看到尧音来了,露出一抹邪笑。“你终于来了,尧音!怎么天帝陛下的双眼,倒是失去了。”他挥动着手里的陶笛,一瞬间就不见了踪迹。
尧音感应,立马又向九重之上追去。
到了神域归墟,烬衍又立马大笑起来。
“无论如何,你都阻止不了妖皇降世。阿音啊……若是你放弃挣扎,我或许可以不杀你。毕竟,你曾是我爱的人。”一股邪气向女子袭来,她不慌不忙躲开。
“如今局面,无非是你贪欲不满,现为时已晚我自是要除了你。”七杀出动,直中男子心口,烬衍身体僵硬,就要向后倒去,不料一团黑气出现,又救走了男子。
“夏若钦!”温蕊喊道,可此时已经来不及阻止九曲仙开启阵法,只看见一片金光将那人团团包围。
这一程,我便没有想着归去。自此化为阵法之中的仙魂,封印妖邪永世无悔。
男子的血躯化为碎片,疾速向九曲阵中聚拢。怪物们发出嘶吼的叫声,不出片刻,所有妖邪尽数封印在了九曲降妖阵中。
此时的四周又燃起熊熊大火,无数的河流干涸,大地皲裂,植物庄稼焚烧成一堆黑乎乎的齑粉。
人们看着一年的辛苦毁于一旦,泪流满面。
花神娘娘取下手腕处的花环,悬浮在了半空。
一片刺眼过后,花神陨落。
大地重回生机。百花盛开绿意盎然,河流继续奔跑庄稼硕果累累。
终于,花环破碎,大地得到滋润。
尧音站在后方,听见了人们的欢呼雀跃。又仿佛在隐约之中,透过白纱,看见了九曲仙和花神。
一晃十年,她在神域闭关了整整十年。
一神侍来报,说是丹阳神君求见。她摆摆手,一律不见。
自十年前九曲仙和花神相继陨落后,她便把自己关在了神域。众神依稀记得,那人每年在这时候,便会前往神山自罚领罪,一去便是数月半载。
十年间,罗刹鬼母元气大伤,不敢轻举妄动,只得隐匿在黑暗之中,静观其变。
十年里,她强迫自己忘记那些痛苦,可它们已经扎在了她的心里,无法拔除,日日折磨着她,叫她时刻谨记。
无法摒除杂念,她便无法将全部身心投入到无情道的进阶。无奈,她只得一遍遍重新来过,一次次将自己折磨的遍体鳞伤。
师父,是否从一开始,阿音就做错了?看着同袍们一个一个离我而去,我怨恨自己为何不能再强大一些,这样,他们就不会用血躯为我铺路。神魔的身份给了我无尽尊荣,可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诸神接连陨落。
若没有预言,没有神魔救众生的预言,阿音是否就可以和他们并肩作战?说因果轮回,可他们不欠阿音什么。反观是我,亏欠所有人太多。
成长总是孤独痛苦的,少时总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长大后才知少时狂言的可笑。
她靠在菩提神树上,仰头一饮而尽杯中酒。
恍若隔世少时梦,她看见自己跟着师父游历四方。一次醉酒后,她当着师父和诸位师叔师伯的面,扬言自己要做守护三界的神明,要做征战四方替天行道的大英雄!
只记得师父摸了摸她的头,说:若想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会是无尽的孤独和痛苦。你会失去一切,亲人朋友爱人,你都不能拥有。你要亲眼看着他们从你身边离去,或许他们会背叛你,误解你……与你背道而驰生死相负!可你没有办法,只能摸黑继续走下去。
阿音,若是可以,师父也不希望你走上这条路。哪怕只是一个小神,只是跟在师父身边的小儿。可你不能,你是生来的神魔,一念意动定生死,万千生灵之命等着你去改变度化。
那些别人有的,你不能有,他人没有的,你却是要拼尽全力去拥有。万物给了你生命和高贵的身份,你的一生便是注定要为天下而奉献。
若是日后师父不在了,你要记得这些话。你可以消沉,但你不能一蹶不振,他们的牺牲,是神生来的使命和职责所在。你要振作,才能对得起他们。
回头已是不归人。
当时她不明白师父所说何意,只知道自己顽劣不知悔改。
“当时,又是从哪一步开始步入死局?”
或许,是她人间第一次历劫时遇见了君荼。像是少女思春一样,陷入爱情的美好生出孽缘。又或许是,他不顾师父阻拦介入妙颜因果……
错综复杂,她也不愿再纠结于过去。
尧音从树上跳了下来,摘掉了白纱。
一日如十年的疼痛,阴玄珠好像已经完全镶嵌在了左眼。虽然时不时还会传来疼痛,但她终于可以重见光明。
刺眼的阳光扫过双眼,她睁开眼睛,拼命的向四周看去。像是夜色里寻见一抹光亮的旅人,极度渴望着光明。
师父说的对,可以消沉,但不可以一蹶不振。
尧音走出神域,走出那个困住了她十年的神殿。
再一次见到光明,原来已经不同于往日。丹阳立在殿外,看着女子走出。
十年,她困住的不仅仅是一副躯体,而是一个不断痛苦挣扎的被囚禁的灵魂。她越不过去的,是那道自己没有以身作则的坎儿,是只能看着同袍死于阴谋之下为自己铺路的悔过。
而今她浴火重生,撕碎束缚掉自己的蚕蛹,生长了出足够强大的翅膀,便不再害怕失去。
“恭迎陛下!”丹阳看向尧音,露出久违的笑意。
她顺着丹阳的方向望去,又见白梅飘香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