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故人从不道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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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来说雨灾这事的结局还算是圆满,只是那位被刺伤的母亲,最终还是没熬住去了,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将孩子托付给了赵谚。赵谚听从皇后的话,将孩子交给了几位住在宫里的老太妃,这孩子哭声洪亮,赵谚抱他去的时几个老太妃都说他往后一定是个有福气。最后由那位养了狸奴团团的宋太妃收养了他,还让他循了亲生母亲的姓氏,为他取名余安。
容枝意也因这事儿被叫去了宫里,圣人和娘娘给她一顿夸,还问她要什么赏赐。她正要开口说是她应该做的,一旁的姚昭仪笑道:“县主博施济众、蕙质兰心,比起太子和世子也毫不逊色,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堪称皇室女子的表率。”
这话三言两语,又是意有所指说她不守女子本分跟着两个男子去外头做秀,又是说她是女子表率,可公主还坐在这呢,岂不是捧杀。
“昭仪娘娘言重,臣女一介平民百姓,因父亲的功勋得陛下垂怜赐予封号,还时常在身边教养,已是破例了,哪里还敢奢求更多?再者臣女能想到去救援,不过也是因为姨父常常教导我们要‘以百姓之心为己心’,带了些闲人给两位殿下打打下手,做了件平常之事,但昭仪娘娘这话倒叫臣女有些害怕了。”容枝意不想在姨父姨母面前展露自己不太乖巧的一面,没把话说得夹枪带棒。
圣人赞许点点头,还朝皇后一笑,完全没把姚昭仪的话放在心上,也丝毫没搭理她:“这话说得好,看来从前教给你们的那些道理不是白教的,你们各个都能学以致用,如此,朕和皇后也就放心了。”
“但这回的事,还是要好好赏赐你,金银首饰你也不缺,不如你自己说吧,要什么赏?”
姚昭仪翻个白眼。
容枝意思索半天,灵光一闪,答道:“不如…就让臣女同姨母讨一句承诺吧!”
皇后疑惑,问她什么承诺。容枝意吐舌笑道:“就求,姨母不再催孩儿嫁人这句,如何?”
赵谰没憋住笑出声,皇帝也忍俊不禁,皇后愣了两秒后失笑骂了她一句:“哪有小娘子不肯嫁人的!”
容枝意撇撇嘴,皇帝说要成全她,皇后只好道:“罢了,今年不催你,就让你玩这最后一年,明年你必须给我好好选个夫君嫁出去。”
总归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拖过今年再说!她倒不是不想嫁人,只不过是怕以后嫁人了就会有人管束她,出门不能这么自在了。她对这未来夫君,其实还是有几分憧憬的。
圣人嘴里说不赏,但赏赐一点没少,后来又与赵谰一起用了顿午膳,这才得知赵珩自那日之后就没再进过宫,据说是得了风寒,病了在家休养。容枝意一听坐不住了,定是他把斗笠给了自己才着凉的。可复又想起上回二人话说得不清不楚,有些不欢而散的意味,她主动去找,面子可就丢尽了。
犹豫之际,便想,她这面子也值不起几个钱,不要便不要了,最终冲动打败理智,急急忙忙出宫想去探望他,走到宫门口一想不对啊,她这未出阁的女子,怎好这般光明正大去人家家里?在原地左思右想一番,这有什么的,他不也去过她院子吗?爬墙呗。
郢王府离宫里近,没过一会儿就到了,今日阳光刺眼,容枝意看着这高墙大院颇有威严,忧心自己这小胳膊小腿能不能行。在照水的理论指导及轻云的帮助下总算一只手攀上了高墙,这好不容易跨坐上去,刚伸出一条腿,忽的不知哪里传来声吼叫:“刺客!捉刺客!”
容枝意忙把脑袋趴下,郢王府竟然还有刺客!这世上还有人敢打赵珩的主意?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可这一低头怎么又没声了,刺客这么快就被歼灭了吗?
她微微抬头,这头抬得不得了,一看,底下三四十把弓都拉满了,箭尖直指着自己。
“说!谁派你来的!”领头的侍卫杀气腾腾。
容枝意觉得自己有些头脑发昏,想着别太引人注意了偷偷爬墙,结果被认成了刺客闹得全王府都知道了。
“蒋枞,”她忽的叫住领头的侍卫,那侍卫微微一愣,“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蒋枞鄙夷地放下弓,这声音该说不说倒真有些熟悉,可这刺眼的日头让他只能看到刺客一个模糊的轮廓,甚至还有些透光,不过好像是个女子…
“你上来看看。”那女子吩咐道。
后头侍卫不由得一惊,这女子竟还找蒋侍卫单挑!他可是一等一的高手!她哪来的胆子?跟他们家世子借的吗?
蒋枞真的照做了,一跃上了高墙,定睛一看。容枝意朝他温婉一笑,这一笑也不得了,吓得高大威猛皮糙肉厚的蒋侍卫险些就此摔下高墙,话都不会说了:“县县县县…主…快,快放下弓!”
“行了,”容枝意不跟他们计较,“听说你家世子病了?带我去看看。”
她没有怪罪的意思,可蒋枞还是有些后怕,带着四十人举着弓对着南川县主,他们世子知道还不得把他皮扒了,火急火燎就准备跳下去:“我带您去。”
“等等,”容枝意再次温婉一笑,“劳烦你把我带下去。”
到头来她还是高看自己了!这么高,怎么跳嘛。
“这这…这可使不得啊,”蒋枞觉得经此一遭他都要得结巴了,“属下还是给您去喊世子来吧。”
“他不是病了吗…”话未说完,蒋枞已经跳下去没影了,底下众人一哄而散。容枝意坐在这高墙上不知该作何表情,这郢王府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既然都发现了,不能安排一个正常点的人来迎接迎接她吗?看来表哥说得没错,郢王和王妃不在,就该给这赵珩找个世子妃,好好打理打理这阖府上下。
“容枝意!还真是你?他们跟我说我还不信呢。”东等西等,总算等来了赵珩。他未束冠,着月白常服,说病了到看不出,不过确实清瘦了几分。
容枝意白他一眼,把她晾在这半日,晒得她脑仁疼,要不是下不去,她恨不得转身就走。
赵珩一跃而上,替她遮了烈日,满脸的笑意:“来看我啊?我早都好差不多了。”就是好不容易找了理由不用去宫中值防,那还不多休息几日。
她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而后朝他伸出手:“既然世子大好了,那我就回了,还劳烦您将带我下去。”
她真是作死,这大好时光不回去品茶焚香,来这儿做什么,凭白被人当成刺客,还生生在这高墙上晒了这么久,都快成人干了!
赵珩看着她这幅样子就知道是有脾气了,他抬手遮了晃晃日光,道:“今儿可真热,本世子特意让人备下了牛乳酥山解暑,县主不如用一碗再回吧?”
容枝意抿嘴,这个惯犯,就知道用这些伎俩来讨好她。嘴里头骂着,手却诚实的很,再次朝赵珩一扬:“最好再佐以樱桃。”
赵珩笑意更浓,牵过她手就带她纵身一跃,甫一落地,小娘子高傲地仰着头颅,把他手一甩:“忽然想起来我一会儿还有事儿呢,用了酥山就回吧。”
留下赵珩跟在身后偷笑。
这是长大后容枝意第一回来郢王府,这座长安占地最广的王府,内里修得倒是颇为内敛低调。她本是偷摸着来的,只粗略地看了眼,便觉府内的假山、凉亭、流水、竹林、马球场,无处不彰显着主人家尊贵的身份,是那些个光有些闲钱的暴发户人家如何也比不了的。
府上的丫鬟仆从也是各司其职,见到容枝意面上也不显惊讶,面无神情的低头行完礼,就该干什么又干什么去了,竟连舌根都不嚼,可见府中家风严谨。
二人默契地没提上回的事,走了快要一炷香的功夫,容枝意腿都有些发酸了,赵珩才说:“到了。”
他本就在园中湖边乘凉垂钓,忽闻容枝意来了,既要款待,自然要带她来整个郢王府景色最宜人的湖边了。
才刚坐下,便有排着队的丫鬟来上茶和点心。方才险些被晒干,又走了这许久,也顾不得什么酥山不酥山了,赶紧灌碗茶汤要紧,咕咚咕咚一碗下肚,加之湖边确实凉爽,暑热一散,这才觉得好一些。
赵珩在一旁与她闲聊:“怎么样,湖边景致如何?能入你的眼么?”
“确实不错,亏我还觉着你病了定然难受,没想到这日子过得还挺滋润,又有鱼竿儿,又有棋盘…”
她环顾一周,眼光又落到上前为她添茶的婢女身上。从妆容精致的眉眼,再到与旁的丫鬟不一样的裙衫,这样貌,这身段,哪里是来做丫鬟的,恐怕是来做主子的吧?
莫非他也学那些纨绔子弟养什么通房?
容枝意面色立马沉了几分,简直恨不得立马走人了:“还有佳人在侧!”
“佳人…你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可你这佳人又不是日日都来看我。府中只有我一人,还是太过无趣了。”
他觉得她口中的佳人是她?呸!自己做的出还不敢承认了么?都这么明显了,也不把实话告诉她,怪道赵谦上回说他有喜欢的小娘子,原是真的。
“你若日日都来就好了,明日我带你去游湖采莲,后日咱们去竹林合奏,你弹琴我吹箫,或者我教你舞剑…还有咱们府上的厨子做小食点心也好吃,你定会喜欢的。”他还在滔滔不绝,容枝意却半句话都听不进去了。
光是瞧这丫头看向他时粘腻到能拉丝儿的眼神,她简直气不打一出来,还以为他是什么正人君子呢,还以为他多有定力多有远见,没想到比那些个夜夜留宿秦楼楚馆的衣冠禽兽也好不到哪去,趁王爷王妃不在长安,人都带到家里来了!
越想越生气,回府!不,她要去告诉表哥!告诉圣人!一怒之下,茶也不喝了,噌的一声站了起来,一时没注意到那丫鬟给递上的茶,嘭的一声胸口撞在茶盏,茶碗碎了一地,茶汤溅了丫鬟一身,胸前衣襟浑然都湿透了。
“嘶…”。容枝意捂着胸口疼得说不出话。
“怎么了?撞着了还是烫着了?”赵珩见她疼得都蹲下了,又急又慌,“快快快,蒋枞!去把刚刚来的那个太医叫回来!”
“且慢…”她僵直着上半身从地上爬起,“不用太医,我缓缓就好。”
赵珩忙扶她坐下,知晓她是撞着胸口了不好意思,命人拿了披风来,又侧过头劝她:“还是唤位司药来瞧瞧吧,万一有什么内伤就不好了。”
“我没事。”要他献什么殷勤?她可还记恨着他呢,“倒是这位姑娘…”
那姑娘在一旁愣愣站了半日了,一听见容枝意唤她,忙跪下:“奴婢没拿稳茶盏,险些烫着娘子,求娘子恕罪。”
瞧瞧这神情,人是跪在这,脸上半分惊慌失措也没有。再看那胸口,湿…湿成这样了也不遮掩一下…
容枝意扯了自个的帕子给她:“擦擦吧。”
“不必了,”赵珩制止了她,“郢王府不养闲人,茶水都伺候不好留着做甚,拖下去打十仗,丢出府去。”
啊?这…怎么跟她想的不大一样?他何时变得如此冷漠无情了,心爱之人也能随意打发吗?
这下那姑娘慌了,又哭又喊地磕头求饶:“世子恕罪!奴婢也不知道…小娘子会突然站起来,奴婢无心之失…”
“还敢说主子的不是?再加十仗,赶紧拖下去,本世子不想再看到她。”
小丫鬟哭得更泪如雨下了,奈何赵珩全身心都在关注容枝意伤势如何,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她,一下子就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绑了手脚一扛,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貌美小丫鬟涕泗横流,容枝意这就有些心软了:“其实不关她的事,要不还是…”
“世子!您不能发卖了奴婢!奴婢是齐国公夫人派来照顾您起居的!你不能发卖奴婢!”
齐国公夫人…是赵珩的外祖母,她派这样的丫头来照顾赵珩起居?这分明就是倚老卖老,仗着是长辈硬生生往他房里塞通房妾室啊。
容枝意满眼的疑惑最终得到了赵珩肯定的回答。既如此那姑娘再如何哭天喊地已是无用,赵珩铁了心要赶她走,管她是哪里的人。
“世子当真是辛苦,平日要去宫中值防,回府上还要处理家务。”容枝意为刚刚在心中误会他默默道了句歉,亲自给他添了碗茶。
“爷娘不在,偌大的王府只有我一个主子,难免有人兴风作浪。”
“你待如何解决?”事关长辈,手段可不能太冷硬了。
见她面色严肃,他忽然笑出声:“就说被今日府上来的刺客误伤了。”
“你…你敢笑话我,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赶紧把你那个侍卫叫来,说我是刺客便罢了,还留我一个人在墙头晒了这么久,我这皮都晒红了!”
赵珩想起方才她又气又恼的样子就好笑:“蒋枞,你干的好事,赶紧把酥山端来给县主赔罪。”
不一会儿蒋大侍卫就端了碗牛乳酥山上来,上头还点缀着新鲜欲滴的樱桃。容枝意裹着披风,心满意足接过,便听王府里的嬷嬷立在一旁汇报情形:“打了两仗便交代清楚了,是位扬州瘦马,今日新来的,打晕了原先伺候的婢子跑来您面前露脸。说是齐国公夫人使了银子,让她来府上伺候您,最好能使些手段让您收了她。”
“呵,”赵珩冷哼,实在不解,“外祖母真是关心孙儿啊,从介绍娘家侄女介绍娘家表姑娘,到如今偷摸着给我房里塞些不入流的…瘦马?”
外祖母给外孙房中塞妓子,容枝意听了也大开眼界,赶忙尝一口酥山压压惊。
卉婵姑姑又问:“殿下待如何处置?”
王府里还是缺了个女主人,这种家宅事,他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啊:“王府里不缺下人,我平日不常在府上,几位嬷嬷是看着我长大的,还劳你们多费些心,往后再有不知从哪来的新面孔,一律安排在外院,不让近身就是了。”
容枝意接过话:“得同她们先说清楚,世子是高岭之花,慧眼独具,若美貌输于嘉平公主,才气不如宋家大娘子,家世低于郡公府的,他看都不会看一眼,给他提鞋他都嫌。愿意走的就让她们走,还妄想的就尽管派去粗活,等到她自个愿意走为止。”
站成一排的姑姑们一一记下,记下后又默默看了眼赵珩,就照这位刺客小娘子说的办吗?
赵珩也点点头,没想到容枝意对家宅事还颇有看法,忙吩咐她们:“就听县主的,倒是前面得改一改,改成容貌、才华、家世、品性、气质输于南川县主的,本世子通通瞧不上。”
容枝意一个激灵,忙放下酥山,满心欢喜看向他:“原来世子喜欢我这款?那我可得离你远一些,省得哪日你看上我就不好了,咱们毕竟沾亲带故的…”
赵珩抿了口茶,心里似乎有什么心事被戳破,面上倒是脸不红心不跳:“照你方才所言若是传了出去,恐各家小娘子们会觉本世子眼高于顶,往后议亲艰难。”
确实,光美貌高于赵谰,长安已经无人了,更何况还要才气不输嘉夕,将这个大瑒翻过来翻过去颠一颠倒一倒,也寻不出人来了。
不对啊…像她们是眼高于顶,像她就不是了?这不是变着法笑话她吗?
坏人坏人坏人坏人!!论样貌论才华论家世论品性,她哪里就差了!
被她拿恶狠狠的眸子瞪了眼,赵珩总算憋不住大笑出声:“我的傻妹妹,才反应过来啊?”
这一笑,宛若阳春白雪,竟把容枝意看得直直发愣,小脸微红,端起酥山低下头做出大快朵颐的样子,好遮掩几分心中慌乱。明明是在贬低她啊,她这是怎么了,连心跳都加快了。
她也不想这样的啊,可是他喊她妹妹诶。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大病初愈,被府里姑姑嬷嬷们逼着吃了好几日的白粥,嘴里索然无味,偏生对面坐着个吃一口酥山就要朝她炫耀一口的容枝意,自己则端着黑漆漆的汤药,更觉世道不公。
于是当下就把气撒在了蒋枞身上:“你见过哪个刺客是穿裙衫的?”
“也没见过哪位贵女来王府爬墙的呀…”蒋枞委屈得很,哪有小娘子是这样的!
赵珩更生气了,却也找不出理由反驳他,干脆把他赶下去领罚。
怼天怼地的郢王世子难得被自己侍卫怼了一句,心情更不美丽了,看着那碗黑汤药心里就发苦,容枝意见他不肯喝了,背着那些个姑姑嬷嬷,其中有个还是她自小最怕的宫中教养嬷嬷,煞有介事走过来附耳对他说:“你把这药喝了,我给你尝一口,怎么样?”
他半信半疑点头,而就在容枝意转身准备去拿酥山时,背后倏然传来一声:“卉婵姑姑!意儿说我把药喝了就背着您给我吃酥山!”
“赵昀升!!!!!”容枝意大骂一句,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提裙追了出去,“你有胆子别跑啊...”
夕阳西下,湖边二人你追我赶,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