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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相逢是福不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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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一进宫,容枝意回来的消息就在闺秀圈里传开了,而这届闺秀圈,消息最灵通的当属她的手帕交——汉阳郡公府嫡女唐可儿。

所以昨日晚间,她就收到了汉阳郡公府的帖子,邀她和大理寺卿独女宋嘉夕一同去松涛居用午膳。她们本就是从小玩到大的好交情,便是连容枝意在杭州时也未曾断过书信往来。用唐可儿的话说,她们三人的组合,就是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在街头都能横着走的长安三朵金花。

她说话向来有些夸张,容枝意和宋嘉夕并不敢苟同。

她到松涛居时,自有掌柜的引她上了二楼一间名为“摽有梅”的雅间,她抬头看着雅间上这三个字,自嘲一笑,这诗倒真是像她近期的状态…莫不是唐可儿那人故意的吧?

容枝意刚推开门,就见到一个着宝贝蓝花缎裙,绾垂髫分肖髻,点缀着攒丝蓝玛瑙发簪的妙龄少女已经坐下了,这少女当真称得上是“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见了她更是粲然一笑,忙和她打了招呼。

正是饱读诗书,十四岁时以一首七言名满长安的才女宋嘉夕。

她起身过来扶容枝意越过一个台阶,与她在同一边坐下。

两人许久未见,愣在原地打量着对方,颇有些拘谨。最后还是宋嘉夕先开口了:“前日上街时就听闻你回来了,昨日又听可儿说你进了宫,忙和她写了帖子邀你出来一聚。三年未见,我们意儿可是越发清丽可人了。”

容枝意笑嘻嘻的任她打量着,还带着几分促狭:“哪有我们栀栀满面春风呐,我可是听可儿说你好事将临,信里未细说,到底是哪家的郎君?”

栀栀是宋嘉夕的乳名,她出生于栀子花盛开的时节。

听了这话,她端起茶碗细饮一口,并无女儿家的娇羞,坦然道:“只是父亲的旧识罢了,太学博士曹家的大公子。”

大伯父是国子博士,太学博士那便是他的下属了,这样一看,名副其实的下嫁。

“性格、外貌呢?你快同我说说嘛…”

门却在这时被推开了,来人身穿桃色半臂,暗绣梨花白浅色襦裙,一张白嫩的圆圆脸尽显少女娇憨姿态,不是唐可儿是谁?

“葡萄!好葡萄,我都想死你了!”唐可儿跑上前一抽鼻子就要落泪,一只手拉着容枝意一只手拉着宋嘉夕:“你回来了,我们长安三朵金花才算是合体了!”

容枝意哭笑不得,不过唐可儿惯是如此做派,像安抚小孩儿一般拍了拍她的背,还没拍两下呢,她忽得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来。

“怎么了?”容枝意忙问。

“你们猜我刚刚发现了什么?”,她笑得一脸神秘,拉着二人往外去,“我发现一个能让我改写《长安美男榜》第一名的人。”

二人无奈,但还是由着唐可儿拽着,趴到了二楼最西边的栏杆上:“就是那位!怎么样,是不是比谢泽旭还要好看!”

容枝意顺着唐可儿的视线看去,一楼的窗边正坐着一位青色锦衣,发顶单插木簪,端着酒杯在欣赏窗外美景的貌美郎君,端的是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的样儿。

“是不是‘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呐?”

“确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连宋嘉夕都点了点头,“你看啊,如果说谢少尹是寡言少语气宇轩昂的青年才俊,那这位便是眉清目秀一表人才的翩翩书生,这二人不分伯仲。不过吧,我倒还是觉得谢少尹更胜一筹。”

“栀栀,我要是能召集百位美男办个男子选美,一定找你去做点评!”唐可儿夸赞道,随后又看向一直没有开口的容枝意:“葡萄,怎么不说话,你觉得这二人孰美?”

容枝意看了半晌:“这人怎么…有些眼熟呢。”

听了这话,西边雅间里,在正中端坐的宝蓝色襕衫郎君笑容一凝,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

身旁的灰衣男子早已憋不住笑,努力压抑住了疯狂上扬的嘴角,偷偷看了眼坐在对向依旧面无表情的谢泽旭打趣:“真想看看这和谢少尹不分伯仲的美男是何等风采呐。”

谢泽旭虽面含笑意,闻言却不搭理他,灰衣男子自讨没趣,转头看向愣坐在一旁的郎君:“昀升?昀升!你这两日怎么了?怎么老是发愣。”他思考一番,故作恍然大悟,将手搭在那人肩上:“莫不是,看上哪个小娘子了?”

宝蓝色襕袍郎君不是别人,正是郢王世子赵珩。

他闻言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紧握的茶杯:“哦,无事。”

“你这样可不叫无事啊,”那灰衣男子又开口了,“昨日召王一来刚说两句话,你也是这般发愣,然后突然说要进宫,风一样的跑出去了。诶你今日可不准走了啊,说好你请客的。”

赵珩点头,耳朵却还在注意外头的动静。

在唐可儿的强烈要求下,容枝意只好答应介绍二人认识,她看着迈步走上楼梯的乔楚逸,礼貌一笑,几人一番见礼过后,她横在他们几人之间:“这位是自扬州赴来年春闱的乔郎君。”

她又看向一脸花痴样儿的唐可儿和正人君子脸的宋嘉夕:“我前些日进长安途中突遇暴雨,乔郎君车坏了,就载过他一程。”

“说来惭愧,未曾有机会向县主道谢。”乔楚逸拱手:“多谢县主那日载某一程,县主大恩,某定铭记于心。”

“举手之劳而已,乔郎君言重了。”

“收收你的口水。”宋嘉夕在唐可儿耳边低声道。

唐可儿抿抿唇,一脸期待地看向容枝意。容枝意无奈:“这位是汉阳郡公府的唐娘子。”又指指身后的宋嘉夕:“这位是大理寺卿之女宋娘子。”

唐可儿挥挥手,笑出两排整整齐齐的牙:“乔郎君好呀,叫我可儿就好了!”

乔楚逸一一拱手施礼,对上唐可儿灼灼的目光,尴尬一笑,有些不自在的避开了。

“看到没看到没!乔郎君对我笑了!”唐可儿连拽了几下宋嘉夕的胳膊,沾沾自喜。

乔楚逸:“……”

容枝意:“……”

宋嘉夕:“嗯,你倒是说得再大声些。”

···

唐可儿目送乔楚逸的最后一丝衣角消失在松涛居大门口后,转过身对另外二人说:“哎,乔郎君一笑倾城简直闪瞎了我的眼,我今日就回去砍了谢泽旭那块万年冰山,让我的乔郎君坐上《长安美男榜》第一名的宝座!”

徐元洲看着被即将被“砍”的冰山谢泽旭,脸似乎是比方才阴沉了几分,也不算毫无变化!他一不留神笑出了声,果不其然收到了谢美男的一记眼刀。

“元洲,这《长安美男榜》是何物?”坐在中间的赵珩问道。

“这你都不知道?也对,你才回来没多久。这本是流传在长安贵女圈的一本小册子,半年前不知为何传了出去,现在街头的小娘子啊,几乎人手一本。貌似是从汉阳郡公府传出来的,哦,就刚刚外面那个,汉阳郡公的女儿,唐可儿,她向来就爱捣鼓这些。”

赵珩点头,冷不丁地问了句:“那你呢,你可有排名?”

徐元洲脸顿时黑了一些,避开二人视线:“徐某不才,排名六十又二。”

“嗯。”赵珩转转手中的茶盏,“如此说来,这榜还算公正。”

“确实颇有眼光。”一直未发声的谢泽旭如是说道。

徐元洲瞪这两人一眼,却听隔壁“摽有梅”的声音又大了几分。

“说起这个牡丹糕,那日我上街看到杨记新鲜出炉的牡丹糕,飘香四溢,买了好几袋。回去路上远远瞧见谢少尹巡街,特意提了一份上去跟他搭话,你们猜怎么着?”唐可儿提高声量:“他竟然看都没看我一眼!脸臭得跟我欠了他几千两似的。我让他扬名长安,让他多了那么多追求者,还没找他算账呢!”她越说越激动。

容枝意忙给她添了杯茶:“你别气嘛,要我说这谢少尹相貌如此出众,都二十有三了吧,追他的小娘子那么多,貌美的、家世好的、有才的,什么样的没有,怎么还未婚呢。”

宋嘉夕思索一番,冷不丁地问了句:“会不会,谢少尹根本不喜欢女子?”

“什么!谢少尹喜好男风!”唐可儿一口茶喷了出来,惊异得张大了嘴,“太好了!!”

这边端坐的谢泽旭可没好到哪去,被一口羊皮花丝呛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连咳了好几声,赵珩抿嘴憋着笑给他拍背,又给他倒了一大壶的茶。

徐元洲也是一脸震惊,默了半晌,咋舌道:“阿旭…?”

“滚。”谢泽旭连灌了几口茶,终于缓了过来。

“不是便好,不是便好。”徐元洲连连点头,“不然我就危险了。”

隔壁又有一个女声开口了,听方才的对话来看,便是那位南川县主:“你们两个姑娘家可别在这瞎说,兴许谢少尹只是没遇到喜欢的小娘子呢。”

谢泽旭连连点头以示赞同,结果隔壁又幽幽传来一句:“况且,就算是断袖,谢少尹也是好看的断袖,跟寻常人能比吗?”

赵珩没憋住,哈哈大笑起来。徐元洲也笑得前仰后翻。

而被迫断袖的谢泽旭满脸黑线:“……”

一顿饭,两桌人,不管隔壁桌如何,“摽有梅”的这顿饭吃的是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三人起身,准备去逛逛最受长安闺秀们追捧的定宝斋。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三人说要离开时,徐元洲也拽着另两人说要走,好巧不巧,唐可儿刚推开门,迎面就撞上了一个玄衣男子从隔壁雅间出来,吓得她瞪圆了眼,惊呼一声。谢泽旭也低眸看了过来。

这这这!这不是他们刚刚编排的主人公谢泽旭吗!完蛋了完蛋了,都说习武之人耳力过人,谢少尹武艺定是不俗的,那她刚刚骂他那么大声,不会都被他听去了吧!

站在斜前方的宋嘉夕也被吓得惊慌失色,反应过后忙拽过唐可儿见礼。

容枝意清楚地看见宋嘉夕红到能掐出水的耳尖,还有唐可儿僵直的背影,她也不甚自在地低下头摸了摸鼻尖,忙转过身去拿起挂着的帷帽戴上。说人坏话结果被当众抓包,这叫什么事儿啊!

徐元洲也从隔壁走了出来,见到这般情形贱兮兮地又添了把火:“哟,这不是大文豪唐大娘子吗?好巧,在这也能遇上呢!”

唐可儿狠狠瞪他一眼,攥紧拳头就想给他一拳。熟料他听徐元洲身后又传来一道男声:“还走不走?”

容枝意闻声转过头,徐元洲身后走出一位着宝蓝色团花纹襕衫的郎君,头戴玉冠,身姿挺拔,远远望去,端的是美如冠玉、丰神俊朗。

明明隔了那么远,她却清楚地看见他向上的嘴角微凝,以及那就算隔着帷帽的纱帘也无法阻挡的灼灼目光。

好似雪后初升的朝阳,能融化世间万物。

是啊,他本就是生于冬日的朝阳。昀升,昀升,这个名字,再贴切不过。

容枝意觉得自己的脸蛋有些发烫,没想到昨日还想着迟早能遇到,今日就碰上了。说来也好笑,这么久没见,竟像有感应一般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彼此。

她有些忐忑,心中却有个声音跟她说:去啊,不是一直想跟他道歉吗?快去打个招呼啊!

她最终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上前一步:“赵——”

只听“砰”的一声,回过头来她已经狼狈地摔倒在地,帷帽连转了好几个圈滚到了赵珩脚边。

众人愣住了。

赵珩眉头紧皱,下意识伸出的手尴尬地僵持在半空。

怎么一见他就摔?什么意思啊?

“葡萄!”唐可儿离她最近,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连忙蹲下身子要扶她。

被摔倒的容枝意一推,撞进了谢泽旭怀里的宋嘉夕连忙挣开他的手,转回去扶着容枝意起身,“没事吧?”

容枝意被摔的一脸懵,脑子里嗡嗡作响。她怎么就?怎么就被一个台阶绊倒了?来的时候有台阶吗?怎么不记得了!她欲哭无泪,更不知该作何反应,任由宋嘉夕和唐可儿将她架起,甫一抬头,又对上赵珩那带着几分担忧的双眸。

那眸光静默地与她对视了一眼,短短一瞬,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随即又掩盖上常有的笑意。

她长大了。赵珩看向她因受了惊而有些发白的脸色,白璧无瑕的额头往下,是那双依旧如水洗葡萄般黑亮又沁着盈盈水汽的双眸,眉眼间依稀还能辨出几分幼时的娇憨。

没事吧?他用眼神示意到。

容枝意竟然看懂了,真是奇怪,他们明明可以说是三年未见,可当他用眼神发出疑问时,她竟然立马就看懂了。

容枝意低下头,有事,她很想说,有事!不知为何心里涌现出排山倒海般的难过。昨日知道他在长安,就想着不管他们是否还能回到从前,她都想体面恭敬地站在他面前,补上一句迟到的抱歉。可是她完全没想到,再次见面会这般的凑巧偶然,会这般的狼狈不堪,他褪去青涩风采更胜,而她慌张窘迫得无处遁形。

但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谁管你难不难过,人家只是问你有没有受伤而已。

赵珩会意。良久后,就在众人疑惑这两人眉来眼去是什么意思时,就在容枝意以为他不会再开口要转身离去时。

郎君轻叹一声,旋即笑着摇了摇头,用那依旧能让容枝意想起搅着碎冰的樱桃蔗浆般的嗓音朗声问道:“意儿,要我背你去看郎中吗?”

这话就如一块落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掀起了阵阵涟漪。

没有生疏,没有隔阂,他依旧如说好的那般,喊她意儿。

他没有对她生气,没有对她失望。他们没有此去经年不复从前,他还是他,还是那个能融化她所有难过的人,像当初那个骄傲的小小少年,神采飞扬地跟她说:“我是稀少而珍贵的美玉。”

半晌,容枝意笑着仰起头,眼中莹莹有雾:“你背?那我岂不是要伤得更重了。”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背道而驰的人生旅程中,他们终于又相遇了。而那些已经遗失在岁月长河里流着泪的伤痛往事,终究会被四季的风霜雨露一一冲去,留下的,只有那些熠熠闪光的美好瞬间,就像他们在夏日烈阳下的初遇一般,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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