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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挖坑不跳白不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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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二人僵持不下,容枝意忙劝和:“好了好了,今日除夕佳节,说这些做什么,前头歌舞都要开始了。”

正巧前边赵谰也跑来问他三人在这做什么,还一把将容枝意拉走了:“今日歌舞开场,那出《共度今宵》是我排的,表姐不想看看么?”

容枝意被她拉着,来不及开口,只转头时远远看见赵谚与赵珩仍在激烈探讨。

她与赵谰的位置被安排在帝后身边,底下坐着的依次是皇室宗亲,再是有爵位品级在身的世家,再往后便是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宴席尚未开始,百官皆已落座,只剩上首的帝后未至。姚妃挺着七个月大的身孕姗姗来迟,身边跟着的竟然是姚含蕊,她今日也穿了身藕粉色的衣裳,且在她上首落了座。

赵谰亲耳听到容枝意咬牙的声音,侧头低声宽慰她:“无妨,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表姐昳丽无双,再配上本公主今日精心为你描绘的花钿,她必输无疑。”

听毕容枝意点点头,觉得公主殿下说得十分在理。

本跟着姚妃一块儿来的八皇子赵谕眼下哒哒跑去了赵谦身边,赵谚与赵珩很快也来了,看他二人这舒展的眉头,想来是哪儿达成了共识。

时辰到了,帝后很快便携手一同入了座,众人跪地道喜,圣人抬手:“众爱卿平身,今日除夕,乃新春佳节,不必拘束。”

话是如此,可谁又敢真的不拘束呢?

年年都是如此,帝后二人纷纷说上几句好话,底下大臣在应承几句,便让人上歌舞上膳食,人人都想吃了能早些回府,脱下厚重的官服去家中与亲人一同守岁。

歌舞之前,要先进行大傩仪式,今年的傩戏倒比往年的更为壮观了,无数穿着赤黑相间衣裤的男童戴着狰狞的面具击鼓起舞。傩声方去疫,此番仪式也作驱鬼之用,祈求来年的和顺安容。

庄严隆重的驱傩过后,宫宴才正式开始,皇后唤人上了歌舞,又介绍道:“今日这出共度良宵是嘉平公主亲自编排,吾提前观赏了一番,确实新颖有趣儿。”

赵谰也需起身说些好话:“谰儿平日爱胡闹,总惹得爷娘生气,今日辞旧迎新之际,便借此舞,祝爷娘及各位长辈福寿无疆,万事如意。”

“好!”圣人一个好字,便让在座的人放下筷子吊起胆子,眼珠子都不敢转溜了,盯着场上戏台目不转睛,生怕一会儿被抽到站起来说这舞有何妙处。戏台子设在距离较远的日月湖上,湖中烟雾缭绕,更添了朦胧雅致,让人观之浮想联翩。舞娘们曼妙的身姿时而变成花开牡丹之态,时而又纵身跃起,变成飞天舞女姿态,叫人恍若看到了神女下凡。

配乐上也花了心思,最初清新如流水,到中途忽然加入急急鼓声将舞蹈掀至高潮,却半点都不突兀,恢弘又大气。曲舞终了,台上舞娘们已谢幕下台,台下观众却还有些意犹未尽。

“谰儿,厉害啊!”容枝意不得不举起双手双脚来夸赞。

赵谰笑着应下:“原先可没这么好,我特意去寻了楚七娘,让她帮我改动了一番,就成这样了。她还真是有天赋,我都想请她进宫去太乐署当值做女官,将往后宫中宴会的这些歌舞都交由她掌管。”

“那可不行,你抢了她去,我的寸光阴可怎么办?”

“小气鬼!寸光阴给谁都能照看,我这御用女官可是非她不可的!”

她二人在你争我抢,上首圣人也夸赞了一番,又倾身问:“众爱卿觉着,朕这女儿如何?”

自然有人会抢答:“此舞堪称惊为天人,嘉平公主不愧是圣上的掌上明珠,这艺术上的造诣也是天资过人。”

“孙爱卿过奖了,嘉平确是像她母亲,品貌出众,才华横溢,更别谈善解人意,蕙心执质了。”

赵谰自个儿都要呛着了,这几个词真的是在说她?容枝意却觉着话头好像有些不对。果然,圣人下一句便是:“她过了年,二月里便要及笄,朕也该为她物色驸马了。”

赵谰愣住了,诧异抬头看圣上:“阿爷,谰儿才及笄,嫁娶一事不着急。”

“诶,”圣人让她坐下,“阿爷也想多留你两年再出降,但这物色驸马,确实是迫在眉睫了。”

圣人的忧心并非没有来头,上回齐昌殿前求娶一事众人还心有余悸,保不齐这样的事日后还要再演一出,不妨先将赵谰亲事定下,嫁娶一事再过上两年也是不急的。

这话足以见得圣人对她的重视,大臣们都心中有数,宜都郡主的父王康王站起身:“不知皇兄属意何人?”他家可还有个小儿子未娶妻呢。

“这正是朕想说的,”他顿了顿,“嘉平是朕的第一个女儿,也是唯一的嫡公主,朕对她百般疼爱,自小便金尊玉贵长大。所以朕打算,让她按自己的喜好挑选驸马,上至世家子弟,下至平民儒生,只要她欢喜,朕便赐婚成全。”

底下大臣们倒吸一口凉气,赵谰也愣住了。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啊,要知道,眼下就算是平民百姓也要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她是大瑒的嫡公主,若照前朝那般,她的婚姻是绝不会离开政治利益四字的,可圣人竟然亲自允诺,让她自行抉择夫婿?在场的贵女们纷纷投去艳羡的目光。

容枝意倒是没觉得如何,把愣住的赵谰拽起身谢恩。

“陛下,这可真是一桩美谈啊。自古以来,婚姻嫁娶,本人都是做不得主的。今日事一出,民间定然纷纷效仿,让少男少女们自由婚恋…”有大臣试图阻止。

“本王觉得如此甚好!”郢王忽然开口,“常听民间笑谈,说哪家哪家的郎君娘子性格不合,整日争相吵闹得不得安宁。官府近年来上报的和离夫妻愈来愈多,这都是盲婚哑嫁所致。若真能让少男少女自由婚恋,减少怨男怨女,从而让百姓更好的安居乐业,家庭和睦,何乐而不为呢?”

那官员瞪了郢王一眼,满脸都是:怪道郢王世子如此无可救药,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圣人不再给众人反驳的机会:“皇弟说得有理!那此事就定下了。”

康王又插话:“如此说来,明岁宫中喜事可就多了!臣弟恭喜皇兄,贺喜皇兄!”

“是啊,明年,太子、召王,还有两个皇侄可都要娶妻,这下宫中可有好一番热闹了。”

康王胞姐惠国长公主也道:“太子与召王这都定了亲,阿诚如今也从洛阳回来了,身体大好,他可比阿谦年长,皇兄皇嫂可别厚此薄彼,该给阿诚也找个媳妇了。”

圣人神色一滞,随即又带上了平常的笑容:“皇姐提醒的是,阿诚如今也大了,身边该有个知冷暖的了。原想等到明年阿诚满十八时再宣旨的,既然今日提起,那便就此定下吧。王公公,传朕旨意,三皇子赵诚金玉其质,封…”

“济阴郡王。”

语毕满场哗然,一座皆惊。容枝意也是瞠目结舌,望向对案太子,他神情也有些质疑。赵诚好歹是个是正儿八经的皇子,只单单封个郡王?分明圣人还是太子之时,赵谚赵谦就封了郡王,赵谰就封郡主了。

别看郡王和亲王只有一字之差,其中差别可大着。

皇后不知与圣人说了什么,圣人握着她手摇了摇头。赵诚倒是面不改色上前谢恩,婉修仪也由宫人扶上前了,她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孱弱。容貌比起雍容华贵的皇后与淑妃,还有正值芳华的姚妃,实在是差的太多了。

“听闻武安侯长女尚未婚配,姚妃这些日常常念叨,让朕给姚家小娘子寻个好归宿。正巧今日赐了阿诚封号,便将姚娘子许配给济阴郡王,如此,也不算委屈了她,不知武安侯意下如何?”

“小女顽劣,得圣人赐婚乃莫大的荣幸,臣,谨遵圣旨。”虽是一早就安排好的,但听得赵诚只封了个郡王,还是有些不满意。武安侯夫人可不这么觉得,她是满意得很,反正因上回的事姚含蕊都许不到好人家了,能捡个郡王妃做做,已经很好了!

圣人又给了些赏赐,便唤了歌舞继续,时不时有皇亲臣子上来敬酒,今岁竟还有驯兽、杂技、舞狮、相扑这许多演出,容枝意看得不亦乐乎。娘娘还特意喊了赵景帆与陈璟然上前,与璟然说话,赏了她不少好东西。陈璟然下去时又来拜见赵谰与容枝意。

容枝意见她也觉欢喜,端起酒盏敬她:“恭喜恭喜,小陈娘子得偿所愿!”

“还是要多谢意儿,若不是你,我又何谈什么得偿所愿。”

容枝意放下酒盏:“璟然,可千万别这么说。自然是因为你人好,他才会娶你的,若不是因为你,那景帆哥哥随便去大街上拉个小娘子不就完了?何苦还要赔上那么多彩礼,去踏国公府的门槛儿呢?”

陈璟然听后一怔,旋即朝她粲然一笑。赵谰想起什么:“倒是你,家中父兄可因此有上怨言?”

“对我倒没什么,总归是表哥先求的赐婚,也不能让我一辈子都等着他,将来去做个侧妃吧。但对表哥就有些埋怨了,他几次登门,父亲都不愿见他,觉得他没良心,愧对姑姑。”说的是赵谦,本都已经与陈家女儿们相看过了,该是大差不差定下了,半路竟去求娶张雨薇,陈家定然会有怨言。

二人叹气:“这事我们也没办法出力,只能劳你从中多周旋了。”

陈璟然应是,容枝意又问她:“婚期定在何时?我可要早些给你准备添妆!”

提起这事儿,她笑容羞赧:“定在十月里,想着那时候能凉快些。”

“十月好啊,跟你表哥喜事一块儿办了!”赵谦与张雨薇也定在十月。

容枝意一直记着容姝六月过府的事:“说来我还有一事,一直想找个机会托你。阿姝她六月便要过府,别的我不担心,只是她有时性子比较急,说话容易口无遮拦。这去夫家的头几月是立足的关键时期。她没有强大的娘家,不能跟你几位嫂嫂相较,我怕她吃亏受委屈,便想着,能否托你照看一二?”

“那是自然,就算你不开口,我也会的!阿姝是我在是几位嫂嫂里最聊得来的,更何况有你这份情谊在,我定然不叫人欺辱了她。”

有她这份承诺,容枝意便放下心,也好跟大伯父交代了。

宴席过半,众人也吃喝的差不多了,姚妃预谋良久,看着那歌舞叹气:“有公主殿下的共度良宵珠玉在前,这后头的歌舞就略显平庸了。不过,再如何惊艳,本宫想着,定是不如上回东齐来觐见时,嘉平公主那一舞《春雨慢》。不知今日除夕,可还有幸能再瞧一回?”

赵谰险些脱口而出骂她有病,上回好歹是两国公主暗暗较量,各自都出来献艺,人也没今日这么多。她这种时候让赵谰出来跳舞,博众人一乐,和那些个舞女有什么分别。

赵谚自然不愿见妹妹受辱:“父皇,今日歌舞安排得满当,可不能误了吉时。”

圣人一听也是,本就不想女儿累着,借势道:“上回都跳过了,今日便罢了。”

“陛下忘了,上回妾身身子不爽利没能去赴宴,错过了。”姚妃谄笑,“太子殿下若忧心误了吉时,那就在后头删去几个。”

皇后强忍怒气,这种场合她不能说重话,被身旁扶柳姑姑死死按住,勉强露出了笑容:“姚妃妹妹,为着今日的宫宴,太乐署上下花了不少心思,舞娘们日夜准备着,丝毫不敢懈怠,这突然删去几个,怕是寒了她们的心了。妹妹想看谰儿跳舞事小,改日总有机会的。”

“哦?能为公主的节目让道,于舞娘们而言,可是天大的福分啊。”

姚妃如此不依不饶,郢王妃看不下去了,当即斥她:“姚妃娘娘这话的意思是今日非要逼着嘉平公主单独为你舞上一曲了?”

“只是听闻公主那一曲惊奇美艳,心中好奇,也有些艳羡,我这胎害喜严重,怀得着实费劲,偶尔心血来潮想要舞一曲也跳不得。所以想着今日除夕,不仅能看看公主舞一曲望梅止渴,还能借此曲贺新岁,定是极好的。郢王妃姐姐这话,有些言重了吧,分明姐姐上回也没瞧见,难道您就不好奇么?”连腹中胎儿都扯出来了,这是非要赵谰跳不可了。

郢王妃冷哼:“今日公主亲排了舞,姚妃已然看过了,为何如此执着要公主亲跳呢,公主帝王血脉千金之躯,若是因为你想看便要跳,岂不有失身份。”

姚妃笑容可掬,抢过她话:“郢王妃姐姐此言差矣,难不成当初他国使者看得,我大瑒皇室及百官看不得了?”

郢王妃被这一句话呛着,气得不轻,直骂她是诡辩。

赵珩眼见亲娘受委屈,怎能坐视不理:“姚妃娘娘如此眼馋艳羡,心痒难耐,照您这么说,若是您今日尚未有孕,必当挺身而出,为在座宗亲及百官扮上一段了?太乐署每年为宫宴绞尽脑汁,娘娘如此自降身价无私奉献,整个太常寺上下,定会感念娘娘大恩大德,大瑒百姓们也都会钦佩娘娘品德的。昀升也是一样——”

他端起手中酒盏,朝着姚妃那个方向敬酒:“明岁除夕宫宴,昀升等着娘娘,话已至此,娘娘一诺千金,总不会不跳吧。”

三两句给姚妃挖了个坑,连辩驳的机会也不给,今日不管赵谰跳不跳,姚妃明年是都逃不掉了!容枝意就喜欢看赵珩护犊子的样子,自然也紧跟其后:“意儿对歌舞也倍感兴趣,久闻姚妃娘娘武艺,早早就想效颦学步一番了,奈何始终没个合适的机会,今日倒是凑巧,既如此,意儿也等着娘娘明岁翩若惊鸿,艳冠群芳。”

“这也有你这贱人说话的份!”身后响起一句嘟囔,容枝意听了个一清二楚,正想转头看看是谁如此找骂,身旁久久不语的赵谰便开口了:“依茹姐姐好大的威风!表姐自幼在宫中与本公主一同长大,皇宫也是她的家,若表姐不能开口,那依茹姐姐又是哪来的勇气开的口呢?”

跟寿昌大长公主坐在一块儿的张雨薇补了一句:“想来是上回佛经抄的不够多吧。”

“嫂嫂说的是!召王妃都发话了,依茹姐姐便再抄一百遍吧!”

容枝意憋笑憋得满脸通红。

场上气氛僵持不下,刚被封了济阴郡王的二殿下道:“姚妃娘娘不过随口几句玩笑,昀升意儿何必如此相逼。”

赵珩诶了一声,不紧不慢道:“二堂哥这话就是在贬低娘娘了,姚妃娘娘何等人物?自是一言九鼎说一不二,若是关起门来开几句玩笑那也无伤大雅,是娘娘风趣。可今日半个朝堂都在,娘娘还如此仗着怀有龙胎随心所欲,若是传了出去,定有人要说娘娘上不得台面小家子气,有损圣上龙威损我大瑒皇室颜面。昀升也是看不得娘娘受这些粗鄙小人的编排,白白受了委屈,才不得不如此,怎会是逼迫呢?且娘娘自个也说了,看见谰儿跳舞心中痒痒,自己也想舞上一番,难不成娘娘的舞,我大瑒百官看不得了?”

容枝意在底下暗暗鼓掌,未来夫君真真棒!

赵诚竟有些无言以对,气势瞬间就低下去了:“堂弟的嘴当真如传闻般厉害…”

“够了,”皇后想尽早转移话题要紧,“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吵吵嚷嚷不成体统,倒叫底下官员看了笑话。”

“表姐,可还记得《忆江南》?”赵谰忽然问她。

容枝意听后一怔,这是何意?准备跳了?这首曲子么:“我化成为灰都记得。”

当年她二人是用这个舞启蒙的,说只要学了这舞,旁的舞不管再难都能举一反三融会贯通。因此这首曲子,她们跳了百遍不止,每一个动作都有夫子细细纠正教导过,实在是深入骨髓刻骨铭心,想忘都忘不得。

果不其然,身旁的人忽然站起身:“父皇、母后,谰儿愿意献舞一曲。”

众人齐刷刷看向她,她却不怀好意朝容枝意眨眨眼。嘉平公主总是有本事不开口便能让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为她所用,这不,容枝意被这满眼的光辉及夺目的美貌迷了心窍,只得缴械投降,呆呆站起:“姨父姨母,意儿陪谰儿一块儿。”

赵谚赵珩紧随其后,一个说要吹箫一个要弹琴,赵谚还特意去向宋太妃借了昭懿皇后所赠的绝世好琴寒弦月。

姚妃冷笑:“方才争论了半日,都没问过公主本人意愿,这下她自个都点头了,总不会还有人说是我逼迫吧?”

赵谰理都不理她,实在不愿与她多鬼扯,拉着容枝意就先离开了。

趁赵谰挑衣裳时,容枝意松松她那把老骨头,舞是不知多少年没跳了,还好武是常练的,倒不至于抬不动腿扬不起手。

时间花费的比预计的还要早,这才半盏茶的功夫,已经完整顺过一遍了。可赵珩总觉得还缺了些什么,提议道:“这首词讲的是江南,不如我们将中原、塞北几地的民歌和舞曲都加进去,就说大瑒各地是一家,祝愿各地百姓新春吉乐,祝愿大瑒国泰民安。”

这格局不就瞬间拉大了了?赵谰原本准备的《忆江南》只是想让她爷娘回忆一番初见,触景生情。这一下从小情小爱到为国祈愿,谁人看了敢再嚼舌根?

“是个好主意,可咱们时间有限,能排出《忆江南》已是不易,若再添上旁的曲子,只怕是会来不及。”时间不够,是眼下最现实的问题。

赵谰摆摆手,她从不是瞻前顾后的性子:“这有什么,随意发挥就好,爷娘看的高兴了,下面的人哪敢说闲话?就这么定了!”

“这一时半会儿的,我去哪儿学什么中原舞塞北舞?”容枝意急啊,本就是强出头,要是再出丑岂不是贻笑大方?

“早上宋太妃提起的《故人来》不就是中原的舞?虽后人改动了不少,但当年作此舞的仍是中原人。当年咱们为此去闹得不可开交,你总还记得如何跳吧?你和谰儿一人一首,再合舞一曲,如此岂不完美?”

容枝意也是硬着头皮上,这两首对她而言还算是有把握,只好答应了。至于赵谰,非说没跳过塞北舞难道还没见过么,让赵谚陪她去即兴发挥。

容枝意听后默默夸了句:“真公主,就是敢。”

换完衣裳出来与赵珩的笛声合了一遍,早听他着人拿了曲谱来了,前头还好好的,到最后她忽然就停了:“我觉得你这儿情绪不对,你想啊,这个小娘子乍然见到她心爱之人归来,定然激动又难以置信,心跳都快要平息了,你该节奏快些,把在场那些人都吹得心悬起来才好。”

他认真听她说完,俨然觉得这些话有些耳熟:“意儿,咱们当年是不是也在这段争论过。”

容枝意回想了一番:“好像…好像是的。”

“你当年可是固执己见,说我节奏太快了,如今我听你的话慢了,又不合你心意了,”她勾起唇角凑近她低声问,“你那时在难江见到我,就是你口中这种心境么?”

容枝意不甚自在退开半步,转头四处张望:“轻云?轻云呢?把早上摘的花给三表哥送去,让他在忆江南的时候看时机撒下。”

赵珩无奈,笑着摇摇头。不管赵谰那儿吵吵嚷嚷练得如何,他们这总归是没问题了。此刻私下都是自己人,容枝意跟他坐在一块儿闲聊:“你说,为什么是封郡王呢?”

舞裙轻薄,虽裹了夹棉的披风,深冬里的夜晚,仍是怕她着凉,赵珩将自己身上的大氅将她裹得严丝合缝,闻言只道:“今日开口的人是惠国长公主,伯父有些生气了。”

所以圣人已经察觉到他们几人统一了战线?

“至于赐婚,姚妃有孕,左右都是不喜欢的人,何不满了她心愿。”

容枝意恍然:“可圣人真的如此厌恶他么?那可是他亲儿子…”

“这事儿,或许只有婉修仪才知晓了。”

啊?难道他身世有问题?不至于吧,皇家何苦去养育一个秽乱皇族血脉的人,还让他做了这么多年的二殿下?

此刻不容她多想,赵谰已经信心十足地拉着她上场了。

容枝意不知多久没跳过舞了,今日也算实打实顶着压力。

还好身边的人是赵珩,她只当是在荆桃林中与他打发时间,沾染些乐曲的熏陶,舞得沉浸又自在。

《故人来》讲的是一位富家小娘子与将军的故事,二人自幼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定亲之时恰逢战事,将军被派去打仗,富家女则被父亲送进宫。许久后战事平稳,将军受召进宫,却见本欲求娶赐婚的心爱之人正端坐在上首皇帝身侧。将军醉酒,想要刺杀皇帝,富家女不忍他大好前程毁于此,竟一把火烧了酒宴,在熊熊烈火中跳了一曲《故人来》,道尽他们短暂却热烈的一生,最终二人相拥葬身火海。

故事不知真假,还有些老套了,但如此的敢爱敢恨,连当下之人都做不到,更何况千百年前,这才一直被后人所歌颂。

容枝意正舞到二人酒宴中再次相见的那一段,富家女的爱是心酸的,再次相见,二人身份已是天壤之隔,他是有锦绣前程的朝廷新贵,她不过一个受困宫中的残花败柳,不得不隐忍和克制。

恍惚之中,容枝意好像就见到了这对苦命鸳鸯,不,他们从不苦命,至少人生的最后一刻,他们紧紧相拥。从前他们许诺:“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箫声急促,一个为爱拔剑,一个甘愿自焚。

二人虽只短短磨合了一遍,但从朋友至恋人,默契也更上一层楼,堪称天衣无缝。频频将场上众人的情绪推至最高点,只待最终激荡释放。

她手腕轻摇,每一个动作都舞到极致,舞裙随着她纤影转动层层叠叠绽放,宛若盛开在荷塘里只可远观的莲花,不断地随微风摇曳。箫声悠扬,道尽无处可诉的相思与愁肠,吹得人几欲肝肠寸断。

最后是富家女心满意足飘然倒地,容枝意被赵珩这悲怆的箫声吹得灵魂都快出窍,仿佛自个就是那个可怜的富家女,在烈火之中回顾此生,有幸福有不甘,泪水潸然而下,大火已经侵蚀她的肌肤,繁华的宫殿快要烧成灰烬。

可她扬起嘴角,这世上再无不甘,再无悔恨,能与相爱之人相守,便是一生之幸。

箫声减缓,容枝意本欲学着富家女倒地,不料一声“意儿”赵珩箫声一变,人也随势转身,轻轻圈住了她。发髻里的梅枝滑落,发尾挣脱白玉冠的束缚,乌丝飞扬,划过容枝意脸庞。

他双眸如星,从少年至今。

忽而春风,梅枝落了也无事,他便是春天,温柔开满枝头的春天。有他这一抹春色,纵使人间风刀霜剑,也觉春和景明。

真好啊,他们没有像故事或话本里的恋人那般相遇巧合,相爱曲折,他们相识的那样早,好像有一根红绳,从出生便将他们紧紧相连。

唐可儿的欢呼声将容枝意拉回现实,周围人此起彼伏的夸赞声,让她觉得这次的表演还算成功。退场时,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梅枝,才发现自己的手被赵珩牢牢攥在掌心。

出乎意料的是,圣人看完这场舞竟无半点喜悦,眉头紧锁:“何故选了此舞?”

容枝意不解,皱眉是何意,此舞怎么了?竟让圣人这样不喜。

赵珩冷静答道:“伯父,看完后头的舞,再容昀升为您解释罢。”

赵谰对自己的各样才华都颇为自负,尤其是书画与舞艺,还有马球。便是此刻上场即兴发挥,那股子骄傲自满之心都叫在场从未见过此舞有些纳闷的人觉得:嗯,定是我孤陋寡闻,回去必要研习一番。毕竟,公主是不会有错的。

只是这塞北的舞总是粗犷些,单单配上赵谚的古琴,就有些单薄了。容枝意正替她愁眉不展,忽而从底下大臣们的宴席中响起一阵浑厚柔和的乐声,形似笛声,却比笛声还要再深沉些。

“是胡笳的声音。”赵珩说道,容枝意侧头看去,来人身穿锦缎镶边的宽大长袍,手持胡笳,脚踏高筒皮靴,随乐声缓缓迈步而来。

“这位是?穿着好生奇怪。”

看这身打扮及手中胡笳,赵珩猜测:“应是瀚海都护府的次子,在草原长大。”

塞北的舞加上胡笳,那简直就是画龙点睛,因它本就是塞北的乐器,形似笛子,容枝意之前也只在宫廷宴会中远远见过,身边并无人会吹。

“都护府的小郎君啊,”眼看他迈步至赵谚身旁,“难怪长得如此威猛!瞧这个头,我两个人叠在一块儿,也不知有没有他高。”

赵珩的脸色格外难看,凭白就对这个都护府小郎君添了几分怨恨,松松脖颈挺挺肩:“不过是骨子里有几分回纥人的血脉吗,长得威猛有什么用?也不一定能打的过我。”

容枝意忍笑,顾做玩笑:“行啊,那改日你们赤手空拳上阵切磋一把,让本县主瞧瞧,郢王世子能不能打赢区区一个回纥人。”

谁知道那人还真来劲了:“你这是不信任我?那你且等着吧,总有一日找他单挑。”

赵谰这舞还加上了一段游牧民族特有的顶碗舞,抢了赵谦酒桌之上的酒盏,或前进或后腿,加上抖肩的动作,再配合颇有节奏感的乐声,一下就将全场的气氛带上了高潮。方才看完伤感的《故人来》后那股子伤感荡然无存。容枝意倍儿给面子,带着赵珩一块儿跳起了这个动作,引得在场不少的小娘子与小郎君都起身纷纷效仿,颇有种话本子里描绘的塞北篝火晚会的意味。

一曲终了,众人还有些意犹未尽。

那位吹奏胡笳的小郎君撩袍跪拜:“瀚海大都护萧必先之子萧朔拜见圣上、皇后娘娘。岁华新至,祝圣上娘娘万福骈臻、洪福齐天。”

圣人命他快快请起:“原是萧必先的儿子,虎父无犬子,你阿爷是草原上的雄鹰,朕今日看你,也颇有他的英姿。”

萧朔谢过恩起身,又面向赵谚赵谰抱拳颔首:“见过太子殿下、公主殿下,萧某自幼边塞长大,尤为喜爱塞北舞曲,乍然听闻,凑巧今日带了胡笳来,一时难以自禁,实在唐突。”

赵谚做足姿态伸手扶他:“本是家宴,无需多礼。萧郎君吹得一手好胡笳,实乃画龙点睛,怎会是唐突,实在自谦。”

这种你夸我夸的寒暄最没意思,容枝意哈欠都憋了好几个回去了,正想问问什么时候能开始《忆江南》,却见赵谰从方才至今一直愣在原地,盯着那萧朔看个不停。

容枝意脑中如电闪雷鸣雨雪交加,扯着赵珩袖子着急:“快看,看你的好妹妹!” 赵珩看了好一会儿,心中怒意升起:“我就说他不是好人!弄得这么高调,专门骗些无知小娘子!”

容枝意这下对他也没什么好眼色了,圣上刚许诺谰儿自行挑选驸马,他就急着跳出来了,定是图谋不轨!一定是!

二人强忍想要揍人的冲动,容枝意大步向前:“谰儿,别误了正事。”

赵谰回过神,怔怔地点了点头。

容枝意本以为姚妃赶鸭子上架般逼迫赵谰献舞是想了什么了不得的法子让她出丑,没曾想竟只是单纯的羞辱她一番。也对,她这个脑子,除了挖苦嘲讽几句,暂时还做不出什么要人命的事情。今日的事儿显然就没有跟武安侯商量过,若是他在,必定舍不得放弃这次机会,还白白让赵谰这几人添了回光。

赵谦撒完容枝意早前派人送给她的梅花,殿内顿时飘香四溢,《忆江南》也随之结束。

圣人乐得开怀,一一表扬了几人,看向赵珩时便记起了方才的话。还没问呢,他先答道:“伯父,《忆江南》来自风光旖旎的江南,谰儿自创的《塞上烟云》来自沃野千里的塞北,《故人来》则是青山远望的中原。今日选了这三首曲子,正是想趁此佳节,祝贺我大瑒千秋万代、国富民安,愿大瑒万里江山升平安稳、四海晏然。”

“既是祝福大瑒的,为何选了《故人来》呢?这中原的曲子那样多,怎的就偏偏选了这个如此伤感的…”姚妃话中有话,迟疑地忘了眼圣人。惠国长公主接过话:“姚妃嫂嫂,这可母后当年最喜爱的曲子,想来孩子们也是在缅怀他们皇祖母,没想这么多罢。”

容枝意脸色一变,怎么这几句话听起来怪怪的,难不成这首曲子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寓意么…

“老身倒觉,此曲甚好,”宋太妃站起身,她算得上在场大部分人的长辈,不看佛面也要看僧面,“方才圣人还允诺谰儿自行择驸马,民间尽可效仿,此曲中二位有情人历经磨难与风霜最终还是修成了正果,实乃皆大欢喜,何谈伤感。姚妃此言,未免有些片面了。”

皇后知晓其中缘由,忙道:“陛下,太妃娘娘说得是啊,况且,昀升意儿在结尾处也多做了些改良,这不过短短一柱香,准备这些已是不易,哪能想到那么多呢,大过年的,别吓着了孩子们。”

既有她劝慰,皇帝也觉不必多想,手一挥赏了众人,让他们回去坐下了。

容枝意松口气,舞裙过于美丽“冻”人,想着趁此去换件衣裳,侧头想要喊上赵谰时,却发现身边竟空无一人:“殿下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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