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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针锋相对合家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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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容枝意和容姝出嫁前在容府过的最后一个年,因此朱氏格外重视。除夕夜前几日,赵珩来容府过了大礼,将聘书和礼书都送来了,还在容府用了个愉快的午膳。

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前,容大郎对赵珩的印象并不好,只觉他是个不着调又狂妄无比不将长辈放在眼中的纨绔,接触之后,才发觉她学识并不比赵谚逊色,想来传闻也有失偏颇。还和容茂仁提起:“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倘若真如传闻中所言,世子是那张狂无礼之人,太子殿下也不会与他那样亲近了。”

好比此刻,朱氏正忙进忙出,向那沓比门槛还厚实的礼书投以艳羡的眼神。赵珩与容茂仁站在一块儿,往那桃木板上写郁垒神荼两位门神的名讳,画仙木与桃符以作辟邪之用,容枝意则在一旁侍候笔墨。写完一对,恰好与她跟说起:“过了除夕,阿娘邀你一块儿去用个晚膳,特意嘱咐我,让你务必抽空来,要将你介绍给袁家的亲友。”

袁家是郢王妃的娘家,容枝意带着几分试探地看了眼一家之主容大郎。容大郎正一边品着亲家郢王特赠的新茶边欣赏着侄女婿写的大字,见状没有半分迟疑:“王妃邀约,怎能不去?到时让你大伯母给你备足好礼,一并捎去,也替我多谢郢王殿下当年对咱们家的照拂。”

“你外祖父外祖母,是不是也去?”一下要见这么多的长辈,她有些担忧自己搞不定,恐哪里失了礼数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你怕什么?外祖父最是疼爱我,你既是我心仪之人,他又怎会为难你?且就算我到时不能时刻陪在你身旁,阿娘也是在的,阿娘有多喜欢你,哪里能容旁人说你一句不好。尽管放心,正常发挥便是了。”

“可你外祖母…”想起那个给外孙院里塞通房的外祖母容枝意就头疼。

二人婚期定在玉桂飘香的九月里,照此说来明岁喜事众多,应是十分繁忙的一年。正月十五上元节,是宋嘉夕与谢泽旭的好日子,二月赵谰及笄,六月轮到容姝出嫁、太子大婚,九月赵珩容枝意喜事过后,便是召王与张雨薇。她这粗略算来,光是送添妆,她这攒了多年的小金库就要大出血了!这一拍脑门敲定,往后绝不能再大手大脚乱花钱了!

容枝意送赵珩出府,刚迈出二门,他忽然转头说:“你可知,景帆遣了媒人去了魏国公府提亲。”

“没求赐婚么?我倒是没听人说起过。”她知道二人有往来,但提亲这事尚且不知,“这么说来,我又要多出一份添妆了!”

“缺什么,尽管让蒋枞来我这搬。还有,”他忽然走近一步,偷牵了她的手,“除夕早些进宫。”

还没分别呢,就开始道想念了?她记起上回制的香,命蒋枞交给他身旁护卫:“制多了,便宜你的。”

赵珩轻笑出声,无奈摇着头,眼眸里亮盈盈的,嘴角还坏笑着凑近:“县主莫不是想叫本世子点在寝室之内,夜夜闻香思人。”

身旁还站了不少旁人呢,他这毫不顾忌地在说些什么?容枝意红了脸,一巴掌捂了他嘴,三下五除二把他赶出了容府:“还不走!不是还有事儿吗!”

好容易把他赶了出去,转过身又瞧见一堆在看她笑话的丫鬟小厮婆子们,她更不自在了,忍笑骂道:“一个个都没事做了是不是?年底赏钱还要不要了?”

识趣的都含着笑退下了,轻云则不,晃荡着她挂在腰间的那个荷包:“娘子不给,轻云就去找世子要!看世子给不给!”

“我…”话还未说完,这丫头已经跳上墙头没影了。罢了,跟个小姑娘计较什么呢?正准备转身回去与容姝一块儿准备年货年礼,忽闻车轮轱辘声,转头一看,又一辆马车停在了容府的大门前。

一有些微胖的身影下了车,容枝意微微一愣,这不是…被罚去老宅静思己过的容博仁吗?粗略一看,他这变化倒是够大的,从前还有些病态,如今竟面色红润,精神气十足,还从虚胖变成了微胖。这真是去闭门思过的吗?才迈出两步,又转过身扶了位妇人下车。

容枝意见到这位大嫂嫂的第一反应是:当真是平平无奇,普普通通啊,跟当初容姝说得一模一样。从外貌到气质再到穿着,没有一样是出彩的,若是只见过一面,将她丢进人群里,一时半会儿压根儿找不到她。

她愣了半晌,直到容博仁并这位小朱氏嫂嫂近前:“三妹妹,这是在等我?”

?好大的脸啊,容枝意皮笑肉不笑:“见过大哥哥,正巧方才送了贵人出去,竟不想还能碰上大哥哥回府,可真是巧了。”

容博仁点头,又给她介绍:“上回成婚你病了没来,介绍一下,这是你堂嫂。悦珍,这是我们容家最有出息的三妹妹,当今圣上面前的红人啊。”

他发什么神经啊,敢情这趟静思己过是半点过错都没思出来,一回来就在这跟她针锋相对的。

“意儿!”容枝意都准备好拿什么话回怼了,赵珩竟在此时又折了回来,他翻下马,“忘了把这个给你了,阿娘前几日去洛阳佑国寺求来的平安符,要你时刻带着,不得离身。”

容枝意接过一看,是个小小的黄色符箓,上头写着平安二字,闻来还有一股浓郁的檀香。

容博仁还在发疯,头也不转地问了句:“呵,当初三妹妹不是与奉节郡王打得火热吗?都以为你这郡王妃的位置是稳稳当当了,毕竟为了你,他刀都架在我脖子上了,怎的,如今又另攀高就了?”

恰逢这时,容姝与容茂仁拿着几块写好的桃木板走了出来。看到这四人站在一块儿周围环绕的杀气,不由得连连后退好几步:“什么情况?”

“你去看看!”

“你是哥哥,你去!”

“我去不方便,你去!”…

气氛僵持不下,容枝意笑出了声:“当初大哥哥不也与含蕊妹妹打得火热么?是啊,我是高嫁王府了,大哥哥不为我开心么?毕竟这高枝儿,含蕊妹妹出生侯府,却踩着您都攀不上呢!”

赵珩只觉憋笑辛苦,也不忘帮她说上一嘴:“原来这位就是…你那个被罚去老宅静思己过的大哥哥?真是一表人才啊。哦,对了,母妃说了,这个符箓还能保你周围小人退散,你身边小人不少,可千万要好生带着。”

他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的,容枝意强忍笑意:“知道了,快回去吧,替我多谢娘娘记挂。”

再次把他送走回过神,就瞧见容博仁那个脸拉的又臭又长的,容姝和容茂仁终于是吵完了出来迎人了。尽管如此,这位小朱氏嫂嫂面上竟没有半分变化,方才是什么神情如今便是什么神情,稳如泰山。

她都提到姚含蕊了,知道自己夫君跟别人打得火热,她就不生气么?看到自己丈夫与人斗嘴吃了亏,她也不想出来反驳一二么?莫名就对这位神秘嫂嫂有了那么一点好奇。

等几人走了进去,容姝走在后头问她:“怎样,是不是平平无奇。”

容枝意摇摇头:“依我看,人家平平无奇的外表下,深藏不露呢。”

二人笑笑,一块儿往里走去。

原本家中琐事是容枝意和容姝帮着朱氏打得下手,如今有这样据说无比贤良的大嫂嫂来了,她们俩也就落的清闲,每日无事就聚在一块儿读书说话。正逢今日宫里来人给容枝意送除夕宫宴新制的宫装,是件藕粉色的白牡丹百褶裙,因怕不合身,趁宫里尚服局的女官闻司衣未走,轻云便张罗着让容枝意先去试一试。

更衣出来后,众人眼前一亮:“人逢喜事精神爽,阿姐自从订婚后越发明艳动人了,这藕粉色的料子配您更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就你嘴甜!”容枝意对着铜镜好一番打量,也还算满意,忙与几位女官道谢:“衣裳很是合我心意,年关尚服局定然忙碌,多谢闻司衣为我费心,外头这样冷,竟还亲自送来。”

“都是奴婢该做的,当不得县主一声谢。奴婢今日来,也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娘娘记挂着县主,特意祝福奴婢,捎来新进贡的胭脂水粉。”

“有劳闻司衣了,还请您替我谢过娘娘,就说除夕那日我会早些进宫的。照水,闻司衣来这一趟着实辛苦,快请她去饮碗茶汤吃些果子歇歇脚。”

容姝的目光在闻司衣身上来回半晌了,她刚走便问:“姓闻?听闻的闻?是位司衣?”

容枝意正坐在妆奁前选合适的首饰,闻言转过头:“怎的了?有何不对么?”

“那应是同一人了,阿爷这些日再给容婼说亲事,眼下看好一位国子监新来的录事,姓闻,说为人老实办事也踏实,有位长姐在宫中尚服局为女官,应当就是方才那位了,难怪她亲自送衣裳来,估计就是想趁机瞧瞧小五。”

“闻司衣的弟弟…闻司衣办事稳妥,娘娘还算看重她,等过两年现任的张尚服告老还乡,论资排辈,下任极有可能是她。只是,闻司衣瞧着年岁也不小了,竟还有个尚未婚配的弟弟?”容枝意几下便选好了首饰,回到屏风后头换衣裳去了。

隔着屏风,容姝依旧道:“那闻录事如今已二十有四了,说是原本考了明经科的,但前些年母亲去了,因着守孝才耽误了。正因此,阿爷才有些犹豫,但阿娘说郎君大些也无妨,反倒懂得疼人,算是个好归宿。”

容枝意换了衣裳出来:“照你这么说也是个孝顺的,二十四说大也不大,录事只是个开始,有闻司衣这个姐姐打点着,往后路还长着呢。就是不知,五妹妹愿不愿意嫁了。”

“这就难说咯,她从前是夹着尾巴做人的,自从跟你多说了几句话,就自以为相熟了,眼下是心比天高,日日盼望着得以跟你我一般高嫁呢,估计她是看不上的,指不定要怎么闹呢。”

“妹妹,”容枝意忽然问她,“若是你,你会嫁么?”

这问题问得突然,容姝一愣:“若是阿爷让我嫁,那就嫁呀,阿爷总不会害我的。况且若真如你所说,那个闻录事想来是个好相与的,且…不用伺候公婆,单有个姐姐常年在宫中也见不着面,这日子岂不是随心所欲?”

“是啊,这就是大伯父用心良苦之地了。”容婼这个人,单独待着,是如何也挑不起风浪的,搁在人群里头,那就是搅屎棍。给她嫁个家门简单的人家,是对她最好的安排了。

“其实最初我与璟安订婚,阿爷是一万个不同意的,”这是容姝第一次和她讲起这些事,“他虽是阿爷的学生,但当初与他识得,是阿娘和武安侯夫人费心安排的,我当时只晓得去见一位郎君,根本不知是谁,总归要嫁人,抱着试试的心态去了,哪里晓得,这一去,心也跟着去了。后来是璟安好说歹说,阿爷才同意的。”

“我也知道,阿爷是为我着想,偌大一个国公府,上百年的根基,哪里是这么好嫁的。且府内人口众多,都是些高门权贵,我一个五品文官的女儿,就如同…鸭子进了孔雀窝,”她自嘲笑道,“一不小心就要被那些尖嘴儿给啄死了。”

容枝意也被逗笑,手攀上她肩示以宽慰:“没事儿,咱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内宅里的手段来来去去也就这些,有事儿你就和我说,有我在一日,便能护你一日。”

二人哪里能想到,半年前还水火不容的,现下能坐在一块儿交心了呢。容枝意理了理桌上那些胭脂水粉,匀了些螺子黛给她:“我看你往日用的是铜黛,这个是螺子黛,是贡品,沾了水画眉最是好看。”

容姝大喜:“早闻螺子黛画眉最佳,可惜价格昂贵,我从未见过,今日来姐姐这一趟真是值了,还能顺了东西回去。”

容姝收下后,忽然问她:“阿姐,我还没问呢,闻录事这样的九品小官,若是你,你嫁吗?”

“我只看人,喜欢,便嫁。不喜欢,便不嫁。”容枝意望着她笑道。

容姝看着她若有所思点点头,她心里何尝不艳羡呢,也只有容枝意这样的小娘子,才能真正心随人愿,她们,哪里又有选择的余地呢。

她还抽空去逛了圈西市,淘了些好看的瓶瓶罐罐,用来装她送给各家小娘子的年礼。九月里埋的那两坛子桂花酒被她挖出了一坛,分给家里人尝过都说味道尚可后,便拿那些精巧的罐子分装了十多罐,又亲手做了些蜜饯糕点,并着手写的新春贺词及闲来无事与容姝一块儿制的香,送去了交好的各家小娘子府中。还留下了几盒,想着除夕那日拿去宫里送给姨母。

自然,也收到了各家小娘子的回礼,比如宋嘉夕那儿送来的她手写的折扇、做的栩栩如生的簪花以及各样宋夫人做的好吃的。张雨薇那儿送来的则是她照着各家娘子喜好缝的一套手帕及香囊。最夸张的还是唐可儿,送来的竟是全新修改过的《长安美男榜》和一罐写着一日内饮用最佳的“甜牛乳茶”,容枝意从未见过这东西,也不知她是哪里淘来的,甜甜的牛乳回味却是涩涩的茶香,喝了一口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长安美男榜》也改版了,这回竟每页都附上了画像、性格简介,容枝意粗略翻了翻,谢泽旭并未被打回第二,而是与半路杀出的黑马乔楚逸并列第一,谢少尹那儿还比他多了一栏,写着已婚 配偶:宋嘉夕。再往后翻,什么曹卫铭通通消失不见了,换上了许多闻所未闻的新人,不过比较凄凉的是,徐元洲还是稳稳坐在六二的位置一动不动。翻到最后一页,一行小字写着:此榜不含宗室子弟,若含,太子殿下当得第一。

这算什么?夹带私货!容枝意又提了笔,在那行小字下写:郢王世子并列第一,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除夕夜容大郎与容枝意都要进宫赴宫宴,容府这团圆饭就往前挪了一日,正巧今日三姑奶奶带着徐姑爷归容,以及那房庶出分家出去的容四郎也带着一家老小来拜见容老太太,容府好些日没这样热闹过了。

这不,容枝意才刚到花厅,就听那位甚少见到的四婶婶在同朱氏说话:“今儿这一路过来,瞧院子里格外喜庆,大过年的里里外外都需打点,事事都要嫂嫂亲自操持着,当真是辛苦。”

虽然分了家,但好歹是一个爹,逢年过节还是有所往来的,朱氏也喜欢听她奉承:“四弟妹哪里的话,我如今也上了岁数,这回家宴都是大郎媳妇儿操持的,她能干得紧,我不过在一旁指点几句,算不上辛苦。再说,意儿阿姝也大了,过了年都要嫁人了,也替我分担了不少。”

四婶婶罗氏这目光立马就往站在一旁有说有笑的容枝意与容姝身上撇:“大嫂为阖家上下也操劳了半辈子,如今孩子们长大,嫂嫂也该享享清福了。只是到底这些孩子们见识少,还要您费心多教导着。”

朱氏难得碰到个句句话都爱奉承她的,高兴地合不拢嘴,看出她那眼神迫不及待地想跟容枝意容姝说话了,便招手了她二人过来:“意儿阿姝,来见过你们四婶婶。”

“阿姝我去岁倒是见过,嫂嫂养得极好…意儿当真是三年未见了,听咱们四郎说,你常进宫侍奉圣上娘娘左右,这宫里头到底是天子所在,龙气养人,如今出落得这般水灵,二哥二嫂在天之灵也能得以慰藉了。诶,瞧瞧我,这大过年的提这伤心事做什么!我原是见到意儿有些高兴了,意儿可别怨四婶婶一时嘴快。”

容枝意想说是啊,您这嘴确实是快,她这一句话都没说呢,您已经把话都说完了。总归是一年见不到机会的长辈,尽了礼数便好,容枝意敛眸颔首:“婶婶说笑了,您是长辈,意儿哪能怨您呢。”

“不怪婶婶就好,说来我还未恭贺阿姝意儿高嫁了好人家。日子可都定了?到时婶婶可还要来讨杯喜酒呢。”

朱氏最得意的便是底下这两个姑娘的婚事了,虽容枝意婚事与她无关,但她毕竟是容府的主母,亲生母亲不在,第一要紧的便是她这个大伯母了!赶忙接过话:“说起这个我还在头疼呢,当初阿姝定婚的时候定下了来年六月过门,后来意儿回来了,她的婚事是轮不着我做主的,自有圣人娘娘操持着,这不前些日赐了婚,嫁的是陛下的亲侄儿郢王世子,婚期定在了九月里。可我想着这长幼有序,该让意儿先过门才好,然她这婚期是司天监亲算的,改也改不得,阿姝的婚期又是半年前便说好的…”

容枝意忍笑地辛苦,怎么就越说越夸张了,她什么时候烦恼过她们婚期的事了,可这么多人也不好去拆穿她,这四婶婶是个厉害的有定性的,难得能有人能这样坐得住听朱氏吹捧这些,要是她早就忍不住要当场离席了。不过听闻当初四叔做官,大伯父明里暗里帮了不少,四婶婶捧着大伯母,也是应该的。

四婶婶罗氏不仅坐得住,还能顺着她话往下说呢:“哟,嫂嫂您这话说的,两个孩子的婚事已经这样圆满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何苦还要您劳心劳神的。若是我,早恨不得当个甩手掌柜让他们自去烦忧了。只可惜我这两个女儿啊,就没意儿阿姝这样的好福气了。”

容枝意舒适看去,四婶婶身边正巧站了一高一矮两个姑娘,说来四婶婶子嗣缘倒是旺盛,竟生了三子二女,也都平安健康的长大了。身旁两个姑娘年岁不大,一个六七岁的样子,另个更小,还被人抱在怀里呢。

“四弟妹可别这么想,往后的日子变数大着,咱们是有福之人,指不定你家大娘五娘日后会有怎样的出息呢!”朱氏也就是随口一说,“来,快让我抱抱五娘。”

四婶忙招呼着:“五娘来,给你大伯母抱一抱,沾沾大伯母的喜气,将来也能高嫁个好郎君!”

“瞧这话说的,是我沾沾你的喜气才对,赶紧让我们阿姝去了陈家也生个一儿半女的…”

“娘!!!!”容姝瞪她,这还没嫁呢就想着去生孩子了,被外人听见可怎么得了。

好在不一会儿这窘迫劲儿也过去了,因五叔抱着念儿来了,五婶牵着七弟八弟跟在后头,五叔关了些日子倒不比她大哥哥,瘦了好一些。念儿本是活奔乱跳的孩子,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也与她阿爷相熟了,今日穿了件红褙子,一会儿说要去看灯笼,一会儿又要上桌去抓盘里的蜜饯,五婶婶难得露了些笑容,五叔给念儿拿了颗山楂,又给五婶递了颗蜜枣。

容枝意看在眼里,见五婶难得露了些笑容,想来是二人之间说开了。这事情闹成这样,成了道无形的槛,跨不过越不过,横栏在二人之间,不计前嫌很难,但只要说开,这日子也就能稀里糊涂过下去了。

念儿总算是找到了个比自己还小的妹妹,闹着从阿爷怀抱里下来要去抱大伯母手中的小妹妹呢。念儿的名字是五婶定的,叫念归。七弟八弟当初是循着大哥二哥的和字辈,念儿本应该跟着大房女儿用女字偏旁的字,但五叔道不跟也无妨,五婶刘氏便做了主,叫容念归。

念归念归,提起这个名字她耳边便响起张九龄的诗句,念归林叶换,愁坐露华生。她喃喃这句诗的时候,七弟就在一旁说:“阿爷去赴任那年给阿娘的信里就有这句诗。”

五婶想念的,纪念的,也许只是当初那个刚刚科考完,拥有远大理想抱负的容五郎吧。

“祖母!三姑姑!”念儿见容老太太来了,转头就把小妹妹忘了,跑去老太太身边撒娇了。

“母亲来了,”朱氏也不再与四婶婶多聊,站起身迎上前,“悦珍,快命人开席。”

容枝意竟这时候才注意到始终站在朱氏身旁默默无声的小朱氏嫂嫂,这嫂嫂也真是,丢在人群里不出声,根本没人能注意到啊。

流水一般的膳食送上,倒比从前多了好些新鲜的菜色,难得的其乐融融,连带着三姑姑也多夸了句:“侄媳儿当真贤德能干,嫂嫂为博仁娶了个好媳妇。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夫妻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侄媳陪在博仁身旁,遇事该多多劝诫着。”

“谨遵姑姑教诲。”朱悦珍依旧掬着这不甜不淡的笑容,说话也是,长辈说什么一概应着,从不多说一句废话。不与她说话时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坐着,连个呼吸声都没有,跟当场消失了似的,容枝意当真好奇了,这小娘子到底是怎么培养出来的?

“博仁身子弱,如今好不容易大好了,你要好生照应,早日为他添个一男半女,你母亲这悬着的心啊,也就能放下了。”三姑姑说完,容枝意想若是寻常新婚的小娘子,触及这个话题,多少会带几分羞涩吧?朱悦珍不,她微微点头,脸都没变一下,嘴角那弧度依旧:“侄媳明白。”

“好孩子。”三姑姑甚是满意,逮着她这样就开始教育容枝意容姝了:“意儿阿姝翻了年便要嫁人了,我们这样的小门户不比人家王府国公府,到了夫家,处处都该谨言慎行。我见,你们大嫂嫂办事周全,人也稳重,该多向她学学才是,万不可再像闺中一般爱玩爱闹。”

三姑姑一惯爱教育人,容枝意只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和容姝一块儿站起身颔首:“谨遵姑姑教诲,意儿阿姝定当谨慎言行,做好为人媳的本分。”

这话三姑奶奶可爱听啊,正要再说两句,被徐姑父及时制止了:“大过年的,少说几句,孩子们也长大了,你说的他们心里都有数。这样吧,咱们也难得回来一趟,趁此机会敬一敬岳母。敬一敬哥哥嫂嫂…”

轮番敬过来,轮到容枝意时徐姑父都喝得脸涨红了:“听元洲那小子提起过,说上回元溪的事多亏了你相帮,助她脱离苦海,否则,她还在那钱府的牢笼里被压榨着呢。好姑娘,姑父敬你一杯。”

徐姑父虽是庶出,但徐府并未分家,且他本人争气,在翰林院做事,官职不低,容枝意承了酒:“姑父客气了,元溪姐姐幼时待意儿极好,且,咱们两家是世交,她有难,意儿定要帮得。”

总算轮了一圈儿坐下,连着念儿都敬了,容博仁也捧着酒盏站起身:“从前博仁不懂事,犯了大错,如今在老宅静思己过已满三月,深知自身错处,还望各位看在都是血亲的份上原谅博仁当时的一时糊涂,今新春佳节之际,博仁敬大家一杯。”

容枝意撇撇嘴,他这成了个婚总觉得变了个人,从前这样的场面他可都是躲在一旁不出声的,如今戏倒是做足了。听他说知错了,若不是眼下人多,几分薄面不得不给,容枝意还真想问问,你错在何处?说来听听。

正这么想着,容博仁又端了壶酒,拿了个空酒盏往容枝意这走:“三妹妹,当时哥哥的不懂事险些酿成大祸害了你,如今哥哥也懊悔不已,三妹妹贵为县主,大人有大量,原谅哥哥如何?”

他亲自斟了酒递给容枝意,容枝意看他这略带挑衅的神情,当真是不想喝。

朱氏在一旁唉声附和:“人无完人,总要犯错。博仁这回真是反思良久知道错处了,前日回来还在与我说对你深感歉意想着要如何向你致歉呢。意儿,原谅你大哥哥一回可好?”

容博仁听完这话,嘴角划过一抹转瞬即逝的笑容,容枝意依旧面无表情昂着头与他对视着,自然瞧见了这抹不大友善的笑意。

好啊,都这么说了,她若不原谅,倒显得她小家子气了。

“大哥哥这酒太烈,女儿家喝不惯,”容枝意眼神一示意,照水上前给她往酒盏里添了酒,容枝意接过与容博仁手中那杯轻碰,随后仰头饮下了,“这酒我喝了,但愿大哥哥能说到做到。”

“瞧瞧,兄妹之间哪来的隔夜仇啊,如此便是最好的了!”朱氏将这气氛缓和了一二,又喊上容大郎起来敬酒。这场面,哪像什么冰释前嫌,容姝在旁瞧了个一清二楚,分明是宣誓就此开战!

用的差不多了朱氏便命人上了五辛盘,容枝意被这样一闹心思都沉重了些,加之本就不爱这样太重口的东西,各样沾了沾嘴吃个过场就作罢了。紧接着便是要喝屠苏酒了,照习俗,屠苏酒是“小者得岁,先酒贺知,老者失岁,故后与酒”,因此最先喝的,是四叔家最小的五娘,四婶婶给她用筷子沾了沾酒味,让她抿一抿便作罢了,这酒味道古怪,小娃娃尝了尝眉头都皱在了一块儿,引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容老太太笑容满面:“这酒比寻常的酒辛辣,快快快,拿颗蜜饯给小五娘!”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自小便要学会饮酒,抱在手里的时候还只是沾沾酒味。像念儿这样能走会说的,就得饮上一小口了,念儿饮酒不知像谁,极为爽快,说干就干,也不红上脸,容大郎瞧她这样笑道:“念儿好酒量!”

“倒像了意儿,意儿跟她这么大时,酒量也比寻常孩子好,这屠苏酒,能喝足足一盏呢!”朱氏才说完,念儿就举起了酒盏:“大伯母,念儿喝完了!”

容枝意这才心情好些,说来也奇怪,她每回看见念儿,总能想起幼时的自己,她这性子还真是随了她的,少了些女儿家的骄矜,多了几分豪爽气。

这不,才喝完酒,她又坐不住了:“昨夜念儿问阿爷,何时能要压祟钱,阿爷说,喝完了酒便能,祖母…”

容老太太被这个孙女乐得前仰后翻:“有有有!念儿的压祟钱祖母怎么会忘记呢?快去,把给孩子们的压祟钱拿来。”

“母亲,开个玩笑罢了,您怎的还真备下了!”

“阿爷是羡慕念儿,念儿有压祟钱,阿爷没有!”念儿朝五叔吐舌,接了容老太太的压祟包,迈着那小短腿跑去她面前作揖,“辞旧迎新,念儿祝祖母身体康健,诸事如意。”

含饴弄孙的快乐不过如此,容老太太这回充分体会到了:“念儿最乖了,祖母每年都给念儿包大大的压祟包!”

压祟不过是辟邪驱鬼保佑平安之意,里头份量并不多,可容茂仁捧着压祟钱手足无措:“祖母,孙儿都这么大了,还有压祟钱呢?”

“你尚未娶妻,未成婚那便还是孩子,祖母愿你新的一岁平平安安,一举夺魁。”

“听闻茂仁拿下会试第三,怎的,还没定下婚事?”四叔话锋一转,这一下又中了朱氏的圈套:“可不是嘛,虽拿了会试第三,但他丝毫不敢懈怠,日日挑灯夜读奋发图强,哪有功夫去相看人家,便想着,还是读书为重,春闱过了,再去安心相看!尽管如此,长安城里头不少好人家都递了婚书了!”

四婶婶见缝插针,哪哪都能捧上:“这样也好!到时进士及第,再娶个美娇娘,双喜临门!”

容茂仁撇嘴,和容姝面面相觑,不敢出声。他阿爷教了这么多学子了,看他如今这样,心里有数得很,拿个进士出身是有的,但进士及第那可真不一定啊!容姝庆幸她阿兄不是那等一点点成就便骄傲自大沾沾自喜之人,也始终在旁监督着。否则,照他们阿娘这日日吹着捧着的样子,拿个同进士都难了!

果不其然,三姑姑听了这话也皱眉,又开始说教上了:“茂仁,姑姑知你学识渊博,早几年在国子监名列前茅,但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世上从不缺有才之人,你如今正是读书之时,便是考上了,也不可旁若无人妄自尊大。”

“茂仁受教了。”

徐姑父见她又来劲了,侧头试探着问容博仁:“博仁今年也要考的吧?”

容博仁点头,这倒是出乎容枝意意料了,还以为他不准备考了呢。说来也奇怪,他从前身子弱,一弱就是好几年,怎的自从她回长安了,他就好全了!

四叔四婶过年会在容府小住几日,徐姑父醉了酒,也准备住上一日明日再走,大人们不急,聚在一块儿总有话说,这场宴席就许久未散,容枝意明日一早要进宫,看着时辰差不多,便和几个妹妹一道提前告退了。

容姝陪她走在回廊上醒酒,今日前头花厅上完宴,便叫下人们自去过年了,回廊上清清冷冷的,二人久未开口,享受着难得的容静。容姝酒量不佳,望着那高悬的峨眉月,颇为感慨:“还是羡慕阿姐,明日又能见到姐夫了。”

“你急什么,过不了几日,璟安也要带着礼来拜见了。”

容姝点点头:“这倒是,听说到时候闻司衣和闻录事也要上门呢,我看是又有好戏看了。”

“她不愿么?”这个她是谁二人心里都清楚。

“她怎会愿呢?本还抱着侥幸,可自从那日闻司衣来过府上后,见了你我,你待她有礼,可见家风严谨,看我又颇有几分姿色,”如此自夸自卖,话未说完自己便笑了,“便想着,小五也差不到哪去,才又要闻录事去找阿爷说了好些话,阿爷便答应了。”

“若真定下了倒也好,怎的今日没见她?真的病了?”方才只见小六,不见小五,三姑姑多问了句,朱氏只道是有些病了。

“好好的,哪儿就病了,昨日还在房里砸东西呢,说不嫁。阿爷怕她今日当着众人面闹起来,便把她关了。”

容枝意叹气:“到时再说吧,这个年过的,一定不简单。”

“阿姐明日要进宫,早些休息吧,阿姝也先回去了。”

“嗯,去吧。”见容姝离去,身边只剩下轻云照水,容枝意又在院里站了好一会儿:“什么时辰了?”

“娘子,已打了三更了。”

“难怪外头这样热闹,原是除夕了。”高墙之外,欢声笑语不止,烟花炮竹声不断,“轻云照水,我们来长安那一路可还记得?”

照水抬眸:“自然记得,娘子那时近乡情怯,情绪并不高。”

“那时我也害怕,怕回来是个错误,怕物是人非,哪曾想,这么快便过了近半年。依你们觉着,这半年过得如何?比得上在外祖家吗?”

“娘子如今得偿所愿,事事顺心,轻云和照水姐姐跟着娘子,自然也过得极好,往后去了王府,比起这儿,只会更好!”

“你倒是笃定。”

轻云噘嘴:“娘子不笃定么?”

“笃定,怎会不笃定?”容枝意笑容灿烂,转过身看她二人,“不管去哪,我都会过得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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