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众人皆醒我也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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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宴席结束,帝后领着众人赏月,她都再没瞧见过赵珩。
自个也没什么闲逛的心思,经人提醒才发现自己的头顶朱钗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一根,就跟赵谰说了一声,退回去寻,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她也不差这一支钗,但掉在宫里的东西,万物都有可能被拿来做文章,必须得长个心眼儿。
从方才经过的地方沿路找着,刚弯腰找到一个亭子前,就听亭子里坐着的两个小姑娘正在说话,她本无意偷听,刚要往后绕过去,就听见一句:“太子殿下我倒没仔细瞧,不过那郢王世子倒是如传闻里不同,简直是谪仙般的人物!”
这个声音她好似在哪听过,连忙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没人,转头示意身后的照水别说话,矮了矮身子,另一个娘子开口了:“堂哥性子活泼最是爱说笑,这些年不在长安,前些日子才回来,传闻嘛,半真半假吧。”
能称呼赵珩为堂哥的人,那自然是皇家的人了。容枝意昂起头瞥了一眼两个坐在一块儿的背影,其中一位着豆绿色长裙——她想起来了!是姚含蕊!原来她打量的那一眼,不是在看太子是在看赵珩吗?
姚含蕊又问:“茹姐姐,那你可知世子喜欢什么样的女郎?”
茹姐姐?姓赵,赵茹?好像没有这个人,她灵光一闪,宜都郡主赵依茹!
“这我倒是不知,不过我前些年是听说过,表哥同皇后娘娘的侄女关系甚好,那时圣上还开玩笑说要让表哥去提亲呢。哎,都是幼时的事儿了,放到现在也说不准了。”
“南川县主?果真是她。”姚含蕊的声音顿时拔高了几分,“我那回还偶遇她和世子单独去松涛居用膳。”
接下来的一盏茶时间内,容枝意都在听姚含蕊说她是如何如何顶撞朱氏,害容姝关了禁闭的。不过她还是捕捉到了最重要的信息:她不是听容姝说得,想来那就是朱氏了。后面的话容枝意也不想再听了,还是转头去寻她的耳坠吧。
和赵珩议亲这事儿,就是俩人躲着赵谰结果在树上睡着了,让东宫的宫人们一顿好找连姨父都惊动了那回。后来姨父便找人问了她和赵珩关系如何,想做主给他们定个亲,连郢王妃都同意了,最后还是娘娘开口说,不如等孩子们再长大些问过意愿再做主才耽搁下来。容枝意自嘲一笑,当时要是真的定亲了,也不知现在是何光景。
“葡萄,找你半天,你去哪了!”刚拐出亭子,容枝意就见唐可儿拉着一个小娘子脚步匆匆而来。
那小娘子正是方才见过的张娘子。唐可儿拉过她:“这位是张太傅与寿昌大长公主的孙女,闺名唤雨薇。哦对,是她捡到了你的朱钗来找我的。”
她朝容枝意含笑施礼,将朱钗递还给她。容枝意大喜,接过回礼:“我正四处找呢,多谢,你唤我意儿便好。”
张雨薇也不以为然,粲然笑道:“县主多礼了,恍惚记得幼时祖母带我去东宫时也见过你,那时正与公主一同比拼投壶,见我来了还招呼我用点心同你们一块儿玩呢。”
“你这么一说我便想起来了,那时殿下总拉着我投壶呢。”她是随便说的,只记得有那么一段时日,但也不得不佩服这小娘子,这么久之前的事她竟还记得?果真不一般。
“好了,咱们快走吧,圣人正喊几个殿下舞剑呢,大家都在那凑热闹,我们也快去看看。”唐可儿拉过二人。
容枝意刚走到人群边站定,就见到在其中舞剑的是三表哥。召王连剑都舞得人如其名“谦”,刚中带柔,让人观之竟有如沐春风之感。
看得正沉入,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意儿。”
容枝意头皮一麻,不为这声意儿,只为喊她意儿的人是赵珩。
平日里素来直呼大名,要多狂妄有多狂妄,今日…语气竟这般低落,不会是因为她方才话语太重,伤到他了吧?
她回头看去,这下不止头皮一麻,连心头都止不住发颤。只见他整个人垂头丧气,小心翼翼地望着她,眼底的失望和落寞如一盆冰水,“轰”的一响从头顶浇下,好似淋了雨又被雷劈了的小狗。
她她她…她竟然把不可一世的郢王世子伤成这样。
“你…”容枝意想问问他是怎么了,却不敢开口。
“方才是我错了。”赵珩神情沉重,连一贯上扬的嘴角都忍不住耷拉了下来,“你说得对,我不该干涉你这些…但保持距离这件事,还能有回旋的余地吗?”
“你上次不是求了娘娘,今年不定亲吗。”赵珩抿唇,似乎自己也觉得想法有些荒唐,“我想过了,你不定亲,那我也不定,咱们就能一直做朋友了,对不对?”
…这样也可以?容枝意忽然笑出声,原本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你耍赖。”她装出几分嗔怒,“要是我这辈子都不定亲,那你也不定么?”
“我不定。”见她笑了,赵珩松了口气,答得格外坚定,“咱们俩就该一辈子在一块儿瞎玩,混迹江湖行侠仗义,老了一个做尼姑一个做和尚,死了也埋在一块儿做邻里,怎么样,你敢不敢?”
月光下,小娘子笑容得意,抬头直视他:“我有什么不敢的。”
“你敢,那我也敢。”他仍旧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心尖淌过一阵暖流,再不见方才的落寞。
恰逢此刻召王已经一曲结束了,下一个便是他,拿起佩剑就要上场,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回过头:“你别气了,我这就去舞一曲,当是给你赔罪。”
容枝意看都不看他一眼,这么多人看着,算哪门子的给她赔罪。
“哇!是世子要舞剑吗?”她循声看去,正是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姚含蕊。
容枝意抬头瞥了一眼站在中央身着亲王级别紫色襴袍的蹁跹少年,已经摆好姿势像极了孔雀开屏。被疯狂嫌弃的赵珩隔着人群偷偷看她,抿唇一笑,身旁的几位小娘子都惊呼了起来,纷纷猜测世子方才是在看谁。
容枝意白了一眼,转身就想走,却听“铮”的一声,表演开始了,她退回几步,透过人群偷偷看去。
赵珩的剑舞得比召王有力得多了,确似他平日里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性格。悠扬琴声伴着行云流水的动作,说得上是英姿飒爽气宇不凡。皎洁的清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在挥舞长剑的赵珩身上,像是为他镀上了一层神秘的柔光。
她总算明白过来他与别人的差别,就算是英俊如太子如谢少尹,好似都比他少了一些张狂荒谬的“野性”,少了些坦然的少年血气。他们墨守成规一辈子,而他像一阵无拘无束的风,朝气而纯粹。
他问她如何看待自己,其实她还有许多没有说完的话。例如她觉得,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能够难倒他,没有什么事会让他烦恼,想来哪怕是阎王爷站在面前,他也会笑着说:“老头,敢收我,你不要命了?”
方才那股莫名而来的恼怒荡然无存,真是奇怪,他永远都是这样,能让她忘却烦恼眉开眼笑,让蛰伏于黑暗良久的她依然能感觉到有和煦的风吹向她。
在这个充满试探、算计、误会的世间,当所有人都在行将就木的活着,用尽全力只为一份体面的时候,他真诚、坦荡、执着、热烈,并且在她心中无所不能。也难怪周遭的小娘子们不顾矜持礼数地为他的一笑一颦欢呼雀跃着。
所以,她到底在撒什么气,是位他要娶妻而不满吗?
她愣住了,但还没缓过神细细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赵珩已经受了圣上的赏赐退下悄悄站到她身边了。
“如何?”他带着轻微气喘的嗓音像是雷击一般落入容枝意耳中,让她连忙退开一步。
太近了,太近了。
“很…好。”容枝意心中想说尚可,但抬头对上他目光时,最后还是脱口而出很好二字。
赵珩本对她心存挑衅,可当她展颜一笑 ,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那一瞬,她清亮的眼眸中荡漾着他从未见过的情意,让他的呼吸在刹那间又急促了些,心中却骤然亮堂起来。
他明白了,他全都明白了。
良久后,带着暖意的风吹过,他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望向高悬的满月。
“容枝意,今晚月色甚美。”他沉声道。
···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容枝意望着黑漆漆的屋顶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黑夜里人总是大胆些,她试探着问了句:“殿下,睡了吗?”
“你翻来覆去摊饼似的叫我如何睡得着?”赵谰说话依旧不给半分面子。
“…抱歉啊”
“我正想问你,你晚上同堂哥说了些什么?我看见那个姚娘子一直嫉恨得盯着你们看呢,你不会当人家骂了她吧?”
“怎么会?闲聊罢了。”她想起晚间偷听到宜都郡主和姚含蕊的对话,虽然有些不太道德,但还是挑拣着和赵谰说了一些。
谁知赵谰听完后,竟只问了句:“你真打了容姝一巴掌?”
“我可没有,但我威胁她说要是再给我惹麻烦,我一句话就能把她婚事搅黄了。然后她就被吓着了,还真的信了,害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太过分了。”
赵谰笑出声来:“还真是你能干出来的事儿。照这么说,姚含蕊就是因为堂哥嫉恨上你了。”
“也许吧,不过她爱嫉恨就嫉恨,赵珩又不会娶她。”
“表姐,”赵谰侧着支起个胳膊,“我一直好奇,你对堂哥是个什么想法?你可别诓我说是兄妹啊,这话我不信。”
“他是对我很好,可是…不是兄妹是什么。”容枝意思索,最终只这样答道。
可把赵谰急坏了,她干脆坐了起来:“我问你,他把你当妹妹,可是我阿兄才是你正儿八经的表哥,阿兄是如何待你的,是会送你自制的礼,还是会明明很累了还要陪你驯马?再说你容府几个哥哥,可曾有过这样?换句话说,我才是他的妹妹,他何时对我这样过?他连你堂哥表哥都算不上,却事事为你考量以你为先,说明你在他心中的分量,早已超越了妹妹二字。”
“更别谈他前年还因为你专门去过一趟···”赵谰赶忙闭了嘴,这话赵珩可不让她说。
“去过···哪儿?“
“没什么,我记错了。”
容枝意也没再追问,但赵谰这话让她想起她受困于雨棚下得救后他突如其来的拥抱,那个拥抱,她始终想不明白。作为真哥哥的赵谚显然也很着急,但也没有急成他这样满目通红,也没有在得救后失了礼数抱住她。这个拥抱跨越了他们之间一直以来坦坦荡荡维系很好的相处方式,可是如果不是兄妹,她又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来解读他们的关系。
“可我怕他只是为了弥补我,因为我爷娘的死。”容枝意脱口而出:“况且…就算我有殿下说的那种想法又如何?他从未与我说过这些。”
赵珩待她好,比待他真正的妹妹们都好,这点她心里清楚得很。可他自己都承认过,存在着几分想要弥补她的心思,如果她跟他说喜欢他,对他表明心意,可他实际上对自己并没有更多的心思,但就算是为了弥补她,或许也会答应。她不想因为自己一时的私欲毁了他的幸福,不希望自己以后的夫君对自己的爱是勉强的,是被逼迫的,她想要坦荡且单纯的爱。
聊到此,二人都有些沉默了。赵谰长叹一声,她虽小但也懂得,小姨和姨父的死虽与郢王无关,但不可否认的是,没有监管好下属也是他的失职之处。表姐不这样想,堂哥未必不会。
佩双说得对,他们之间的事还得他们二人想通了才行,她一个局外人,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睡吧。”她带着些许宽慰的拍了拍容枝意。
···
赵谦路过望云殿时,两位小娘子已进入梦乡。他才从圣人寝宫出来,便有内侍火急火燎来传话,说郢王世子吃多了酒,大晚上非要去马场赛马。
“怎么回事?”赵谦拖着疲惫的身子坐到马场边的幄帐下。
蒋枞见到他仿若见到救星,眼泪都要下来了:“三殿下您总算来了,也不知道世子是怎么了,方才舞完剑后就一直傻笑,跑去树上一人吃了整整六壶酒,好不容易劝下来了,非说自己高兴,要来骑马,拉着白榆连着跑了七八圈,白榆都累得气喘吁吁。”
“高兴…”高兴什么?赵谦琢磨了一番,难不成今日选妃,他瞧上哪位小娘子了?
也不对,他喜欢谁不是人尽皆知的么?满心满眼都是一个人,哪里能瞧得上旁人。莫非是别的事…眼见赵珩还没跑近,他给自个煮了茶汤,忽的想到,他舞完剑领了赏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去了容枝意面前,在场那么多人可都是亲眼所见,定然是那时候二人说了什么话,把他开心成这样。
是与不是,试试不就知道了。赵谦胸有成竹笑了,特意等到赵珩跑近,扬声高喊:“方才我去了趟望云殿,你猜谰儿与我说了什么?”
赵珩没停下,反倒愈跑愈快,眼见人又要跑远,蒋枞急得大喊,赵谦却不紧不慢迈出幄帐:“事关意儿,你若不想听…”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白榆长嘶一声,赵珩调转马头,下一瞬,人便飞身纵到了他跟前,满眼好奇:“什么?”
真怀疑他这骨头有没有三两重!赵谦暗骂几句,背过身坐回交椅上。
赵珩连汗都来不及抹,跟在他屁股后头追问他:“你倒是说呀,容枝意什么事儿?”
可他仍是不紧不慢:“那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回事。”
“我…”赵珩坐到他身旁交椅上,捧起桌上的茶盏便喝了个干净,“被你瞧出来了,我的确有事。”这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他喜欢上谁,自然是要告诉全天下的!
可他还没说完,赵谦忽问:“你和意儿说通了?什么时候定亲?”
赵珩一口茶喷了出来。
定亲?怎么就发展到定亲了!
赵谦嫌恶地看了眼:“定亲便定亲,何至于这么激动。”
“什么定亲,没定亲!”赵珩不得不掐断他那点子自我臆想。
“还没定亲?”赵谦倍感诧异,这两人准备兜兜转转熬到什么时候?可若不是定亲…任凭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事值得他这么高兴的。
“我高兴那是因为…阿谦,我发现我喜欢她,无关兄妹,无关朋友,是男女之间的喜欢。从前一直没想通,今天不知为何灵光一闪,想通了。”赵珩嘴里说得坦荡,耳根却红得不像话,心里也在打着鼓。
“这种感觉,说不上来的奇怪…罢了,你还没开窍呢,跟你说你也不懂。”像是胸膛里住了只不听话的火龙,这头窜来那头窜去,把火苗溅得到处都是,险些将他心窝都要烧透了。
所以他格外兴奋,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还丝毫感觉不到疲惫,先是高兴地上树独饮,又忍不住想给爷娘写信,写了撕撕了写,到最后一句完整的话也没写出来,心里那点子雀跃无处分享,想去找阿谚,飞檐走壁翻到东宫,又被告知他人在圣人那,这才来马场跑了整整十圈,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心里那点子亢奋
可就算此刻坐在这与赵谦说话,心里头想的却是明日要不要去给她摘一枝花,就放在她醒后第一眼能瞧见的地方,最好再放上一张字条,约她后日同游曲江池…只要一想到她,心里便是甜津津的。
这幅春心荡漾的模样,惹得赵谦白眼都要翻上天了。就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喜欢容枝意,便兴奋得深更半夜满皇宫乱跑?他以为他八岁就知道了!
遥记自己六岁那年揪了意儿妹妹的羊角辫,被他这大了两岁的堂哥追着打了整整两日!心疼年幼自己的同时,他没好气的问了句:“既然知道了,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定亲?”
好吧,说不嫉妒是假的,能寻到两情相悦的人不是件容易的事。
又提定亲。说起这个话题赵珩便苦恼,翘着的尾巴瞬间耷拉了下来:“原本我是想着明日就去告诉她,但…你觉得她对我是什么感觉?贸然提定亲,日后会不会连朋友都做不成。”
赵谦再度诧异,愣了半晌后竟开始鼓掌:“赵昀升啊赵昀升,咱俩认识十六年,我第一回见到你这么有自知之明,不容易啊。”
他一向自信过头,谁都不放在眼里,默认这世上没有人能比得上他。可今日…竟然为了个小娘子开始怀疑自己了?赵谦觉得,他是时候该重新认识一下这位堂兄了。
赵珩一记眼刀杀了过去,拍开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好好说话。”
赵谦坐直身子,清清嗓子便开始分析:“意儿自小经历了那么多,看得出她并非表面上那般天真无邪之人,心里头样样事都门清得很,你对她有意,想来她也能感受到,只是你一日不说清楚,她便能装一日的傻。所以你若想与她更进一步,不妨亲自去问问她。”
“再者,谁说坦白了便做不成朋友了。你这样一直憋着不说,耽误自己也耽误她,毕竟你虽没人追求,猪狗都嫌,但她不是,若要论合适二字,景帆显然比你合适多了,他穷追猛打的,没准哪一日意儿就同意了,到时你后悔都来不及。”
赵珩虽面上有几分恼怒,但心底里不得不佩服赵谦,他说得句句都是大实话。不对,除却说他猪狗都嫌那句。
赵谦见他听进去了,起身道:“别说弟弟我不帮你,过几日不是要在我府里办马球赛么,我让谰儿撒泼打滚和景帆组一块儿,让你和意儿,如何?”
暮色沉沉,他在宫灯下回眸,赵珩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赵谦的身影有今日这般高大伟岸。
“所以,方才谰儿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事?”
“呵。”赵谦冷笑一声,暗自加快脚下步伐,“我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