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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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宫无主，后位无人，一群嫔妃如前朝大臣一样，大臣需皇帝带领，妃嫔需皇后带领，缺一不可。
绮安要成为下任皇后的消息不胫而走，她所住的翊坤宫往来络绎不绝，在孝贤皇后丧期满一月后，皇帝还是主动来寿康宫了。
“儿臣今日一直在思量皇后的位置谁最合适，论身份地位，只有娴贵妃最适合皇后这个位置。”
我也不急回答这话，看着香炉冒出一缕又一缕的香烟，看久了眼睛有些花，如身临那日的山顶，一片雾蒙。
“皇帝一向与娴贵妃没什么感情，以后选了她做皇后，若是感情不合，岂不叫人看笑话。”
皇帝的语气有微微的潮湿，“儿臣这一辈子只有孝贤皇后一个妻子，至于后来皇后的位子，只不过是个位子，不会代表什么，娴贵妃是皇阿玛赐给儿臣的侧福晋，性情又温婉，通晓诗书，才华不在慧贤皇贵妃之下，她做了皇后，儿臣也放心，况且，儿臣也不会对皇后不尊敬。”
只有尊敬吗，也好，先帝对先皇后就是尊敬，不照样过了一辈子，我想绮安，也不会在乎那妻子的位子。
“娴贵妃是你皇阿玛赐给你的侧福晋，也被你皇阿玛夸赞过，为人端庄惠下，皇帝可以效法圣祖仁皇帝孝懿仁皇后之例，哀家也知道皇帝一直挂怀着孝贤皇后，不过立后是大事，也应在皇帝四十生辰前办好，待孝贤皇后丧期二十七月满，册立娴贵妃为后，哀家也会安心些。”
皇帝微微垂眸，眼中波纹盈盈，“儿臣与孝贤皇后夫妻二十年伉俪情深，若是现在就册立娴贵妃，儿臣于心所实不忍，即便过了二十七月的丧期，也觉得过于迅速，但思量立中宫是大事，不可随意，也不想让皇额娘担忧，所以儿臣想效仿明太祖李淑妃、郭宁妃相继摄六宫事，先册立娴贵妃为皇贵妃，代理后宫事，等到孝贤皇后丧期满百天后，再册立她为皇后。”
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皇帝如此思量，对绮安，对孝贤皇后都是合情合理。
四月春暖，积雪早已化透，房檐也不再流下滴答的水珠，绮安虽没被正式册封为皇贵妃，但宫里的人心知肚明，孕有三子的纯贵妃看到她都要行礼，十四日，绮安的侄子讷苏肯被授为三等侍卫及乾清门行走，皇帝命人翻修养心殿的东耳房，并将西耳房的物品搬进去，东耳房是皇后侍寝过后住的屋子，西耳房是贵妃侍寝后住的屋子，绮安先前的物品都在西耳房，如今转换的不止是一间屋子，还是身份，是荣耀，是她们辉发那拉氏全族的荣耀。
除了要晋绮安为皇贵妃外，皇帝将入宫也有多年又一直得宠的舒嫔晋位舒妃，绮安晋位皇贵妃，贵妃位子就空出了一位，生有两子的嘉妃晋位嘉贵妃，位份较低的裕荣和去年选秀来的那常在还有入宫多年的林常在，一同封为贵人，一直默默的陈贵人也被封了婉嫔，皇帝皇子时期的福晋格格，都成了一宫主位，最令我意外的，还是令嫔，皇帝竟会封她为令妃。
“这令嫔无子无女，家世又低，平时得宠是得宠，但没到专宠的程度，这下倒是和家世显赫的舒嫔平起平坐。”
我和如恩还像以往那样，闲暇时会坐下来一起聊天，彼此陪伴四十年，却总有说不完的话，后宫那些消息，是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即便如恩今年已经六十了，谈起这些来，也是极为感兴趣。
“孝贤皇后对令嫔有知遇之恩，令嫔容色又美，皇帝看着她总会想起孝贤皇后，见面三分情罢了，倒是你，这些日子后宫就没消停，我来看你的时候也少，感觉你好像老了不少，你看，这头发都白了。”
如恩不在意的笑道：“随它去吧，从前我也想着染黑，可这白发就如春风吹又生那般，总是会长出来的。”
如恩心态平和，到老了愈发慈祥，经常把孙子接到宫里来住，她不常见到弘昼，见与弘昼有几分相似的小孙子，也算是解了思念之情。
心里想着弘昼，就想到那日皇帝训斥了弘昼，便说道：“皇帝和弘昼手足情深，我相信，他不会罚弘昼那么久的。”
“天家先君臣，后父子兄弟，在皇上面前，弘昼是臣，既然他没做好，受到处罚也是应该的，只可怜永璜那孩子，我实在没想到，会变成那样。”
永璜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又何尝不惋惜，“永璜那孩子打小就对哲悯皇贵妃孝顺，可惜哲悯皇贵妃走的早，撇下了永璜就撒手人寰，可怜永璜这些年一直没有额娘在身边，这性子也是越来越孤僻，竟会在孝贤皇后丧仪上失了礼仪分寸，我瞧着皇帝昨日那话，真是让人心惊肉跳。”
在六月，皇帝亲自发布了谕旨，再次斥责永璜和永璋，不让他们二人继承大统，绝了他们二人的念想，并说出二人不忠不孝，日后一定会自相残杀，与其兄弟二人相争，不如他这个当皇阿玛的先杀了他们，如若再敢露出端倪，必定将其正法！
如恩亦是一脸骇然，“我本以为当日之事，是皇上伤心至极才会拿他们二人出气，可事情都过去了两个月，皇上再一次提起，想必一定是对永璜和永璋失望至极，永璋年岁小，可能转念就把这件事淡化了，可永璜都是当阿玛的人了，遭遇如此重击，恐怕对身心有损啊。”
“而且皇帝还下令永璜无事不要进宫，就连从前交给他的事务也试着交给永珹和永琪去做，更多的，是让孝贤皇后的弟弟傅恒去做。”
“皇上是对孝贤皇后有情的，只怕皇贵妃当上皇后之后，所承受的压力会空前绝后的大，她面对的是别人拿她和先皇后做比较，这也就罢了，若是皇上去做比较，那才是真的伤心，新琴旧剑这种事我都明白，皇上也一定明白，无论你做的怎样好，始终都比不上一个在大好年华死去的人。”
我深深的看着如恩，看着那张由少女变成老妇的脸庞，松弛的眼尾，下垂的嘴角，还有不复光滑的皮肤和额头，脸侧有几点上了年纪才会有的斑点，就连耳朵都有了褶皱，这些变化足以替换一个人，人们常说容貌会老，声音不会变，可上了年岁的人，声音又怎么会有年轻时那样婉转动听呢。
我握住如恩微凉的手，感慨道：“只有你，还愿意与我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要不在这深宫中，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如恩将另一只手搭在我的手背上，掌心有些潮湿，像是刚刚出过汗，她的眼白都有些浑浊了，瞳孔却还是那么有力，“太后，我知道这么多年你的日子并没有看上出那样风光，深处这个位置，无论是你还是皇上，都是孤独的，我若是不在你身边，那你该有多难过，咱们姐妹这么多年了，我怎么舍得让你难过呢。”
如恩和我一样，都不喜欢说那些肉麻触动情肠的话，今天这话，她也不是故意挑好听的来说，我相信她，每说的一个字都是真心实意，这么多年了，也只有她是深宫中唯一可以安慰我的人啊。
话触及心底，泪不自觉地涌了上来，我趁它掉落之前，抬手擦去了，说道：“姐姐还不知道吧，冷宫安氏，昨日殁了。”
“安氏？”如恩有一瞬间的迷茫，随后才恍然的样子，“好像是从前很得宠的，这么多年了，我都要想不起这个人了，也罢，早些去了也早些享福，只不过下月皇上就要宣布立娴贵妃为皇贵妃的圣旨了，安氏这件事晦气，太后不必放在心上，随意找个地方埋了就好了。”
冷宫的侍卫报给皇帝时，皇帝都想了好久安贵人是谁，还是太监提醒，安贵人是从前的永妃，皇帝才应了一声，眼下他忙着下月宣召绮安为皇贵妃的事，没空去理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让人把她的棺椁移到田村殡宫，再无后话。
七月，皇帝正式宣告绮安为继任皇后，因孝贤皇后丧期未满，先册立为皇贵妃，并摄六宫事，绮安也成了大清首位摄六宫事务的皇贵妃，皇帝下令让命妇，格格，公主，嫔妃等皆向绮安下跪行礼，由此也能确立绮安这个皇贵妃作为内外命妇之首的地位。
绮安出生满洲下五旗，旗籍不高，在此之前还未有出身于下五旗的皇后，七月三十日，皇帝将绮安的辉发那拉氏一族由满洲镶蓝旗抬入满洲正黄旗 。
抬旗是莫大的荣幸，讷尔布身死多年，若是他亲眼见到自己的女儿要被册立为皇后，还抬了旗，那该有多好，在抬旗之事办妥后，皇帝遣人去问候了绮安的额娘朗佳氏，朗佳氏对我千恩万谢，直言没有我，就没有他们家族的今天，可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在这深宫中言语一二而已。
转眼间就到到了乾隆十四年四月，四月初五，是绮安封为皇贵妃的册封礼，皇帝同时也给我上了徽号，一同庆祝，在行册封礼的前日，我来到绮安的宫内，与她说了好久的话。
绮安很美，年过三十也没有显露出岁月的痕迹，望着犹如二十人许，眉宇间还带着年少时的一种俏皮感，多年的养尊处优，也让她的身子变得微微丰腴了起来，这种身材不会显得臃肿，反而更凸显了她的魅力，昔日人们都说杨贵妃有丰满的身材，曲线柔而美，这样的美年轻的少女是无法拥有的，只有经历过年龄的考验，才会从中吸取其中的精华为己所用。
皇贵妃的礼服在衣架上高高的挂着，衣服上的宝石闪着耀眼的光芒，光是这件礼服，从去年一直绣到了今年，身上的丝线都是金线，宝石都是一颗颗镶嵌上去的，这件衣服价值不下百金，光是看一眼，都恨不得穿在自己的身上，永不脱下。
绮安此时头上没有一点珠饰，乌黑的发随意的散开，像是瀑布一般，美极了。
“绮安，这几年你一直做的很好，哀家相信，皇后的位子，你一样会做的很好。”
绮安脸上有淡淡的惆怅，说道：“皇上很怀念孝贤皇后，臣妾看了皇上写个孝贤皇后的诗，就知道，臣妾往后也只会是皇后，不会是皇上的妻子，不过臣妾听太后的，不会试图走到皇上身边当他的妻子，会本分的做好一个皇后该做的事，不会让太后为臣妾担心。”
我满意的点点头，“你能这样想，哀家最是放心了，过了今年，你就要叫哀家皇额娘了，若是你姐姐能看到，也会感到奇妙的。”
容秀啊容秀，天上星子闪闪，这其中可有你啊。
次日，绮安穿着皇贵妃礼服的绮安，坐在窗前，透亮的光照着她的脸，洁白耀眼，她身边多了三位伺候的宫女，正为她梳头，用牛角梳将长长的头发梳顺，然后簪上一支又一支的金簪玉钗，直到簪完属于皇贵妃的珠饰，最后在头上戴上了属于皇贵妃的凤冠，凤冠的凤嘴衔着一颗紫色的宝石，被光照到，晃出七彩的光，
一切完毕后，绮安来到我面前，深深的拜了下去，抬起头时，眼里含着泪，哽咽道：“臣妾能有今日，全仰仗皇上和太后娘娘，臣妾此生，必须尽心忠于皇上，服侍太后！”
再次拜下，一颗晶莹的泪落在她的指缝间，侍女扶她起身，用帕子轻轻的擦掉她眼角的泪，没有弄花妆容，我握着她的手，说道：“今天是你封皇贵妃的大日子，哭什么，外面还在等着，不要耽误了时辰，咱们走吧。”
听着官员在宣读圣旨的时候，我的心也跟着悸动，绮安明年就会成为皇后，一国之母，她还是孩童时期的模样好似在眼前，然后一点点长成温婉动人的女子，从侧福晋到娴妃，从娴妃到娴贵妃，从娴贵妃到皇贵妃，看似一路平稳，可绮安却用了十六年的时间，十六年，绮安也三十二岁了，三十二，可以作为一个人的前半生了，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前方一定是艳阳高照的艳阳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