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花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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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运中心办公楼座落在离厂生产区较为僻远的地方。院落不大,楼只两层,甚为典雅,有大树掩映,愈显清幽。尤其是早晨,大樟树下发出“当——当——”的钟声,清亮悠扬。这是冯旭晖初到鼎钢上班时,听到的上班钟声。当然,他那时在工厂站工区,因为离大院仅有一百多米远,能够清晰地听到钟声。
自蒋溪沛调离之后,来了新的行政一把手,姓戴。戴主任走马上任之后,做了一系列改变。办公室主任是“大内总管”,必须要亲信才行。这样,苏云裳就接管了办公室主任,原来的张主任到了电务段当支部书记,苏云裳有年轻的优势,可塑性比较强,不像张主任树老根多;谭晓风由原先的享受科级待遇的工务段工会主席,直接接管劳资科科长,劳资科蒋科长到了保卫科当科长;袁新辉从保卫科调到工务段当段长。
原来呼声很高的冯旭晖,没有任何动静。办公室张主任第一个为他抱不平,杜晓琳也附和着说,阿旭小老弟没运气,不过,好在年轻,机会应该还是有。每当听到这些好心人的好意,冯旭晖本来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因此真的有了想法。正如他们分析的那样,苏云裳当了办公室主任,就不必兼着团委书记这个职务了吧。
还有,司钟的老者也被安排彻底退休了,上班的钟声消失了,改成了电铃,原因是敲钟太原始,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再是太麻烦,得一下一下敲,遇着刮风下雨还得受罪。再有,当下正是精简人员的大环境,司钟这个岗位实在是该精简了。其实,有些人清楚,司钟的老头是蒋溪沛的老乡,随着蒋溪沛共沉浮。
电铃倒是很快装好了。装的那天,办公室的人几乎都去试了铃。把手指往那漂亮的红色按钮上轻轻一按,“叮叮叮叮”的声音便急促地在小院响起,声音也还悦耳。要停的话,再按绿色按钮就行了。但是,真要人每天去按时,各人又都阐述了自己“不适合”的理由。小张孩子尚小,每天要接送上幼儿园,早上来不赢;小李住对河,路途远不说,碰上堵车或“小车”闹点“意见”,就麻烦了;小梁是秘书,经常熬夜写材料,作息时间颠倒是常有的事,而且厂里也是默许的。还有几位,也都别开脸不言语。
苏云裳明白,这办公室都是些有来头的人,司铃这差事虽只是“举手之劳”,但却是费力不讨好的事,谁也不想因此而影响了前程。但,总不能办公室主任亲自司吧。于是,她想到了谭晓风,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她是劳资科长,劳动纪律本来就是劳资科牵头抓的工作。
当苏云裳把这个任务交给谭晓风,并阐述理由时,谭晓风很是爽快地接受了。对她而言,这是组织赋予的信任。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就从劳动纪律抓起。记得刚刚进厂时,蒋科长带人抓劳动纪律,谢春鹏差点被抓,邓子聪捉弄小月去男厕所的情景,不由得笑了。
一次检查劳动纪律,铃声刚落,分管后勤保卫的赵副主任才出现在检查者的视线里,赵副主任很是尴尬地抬腕看表:“这破表,怎么又慢了。”执行司铃的小张闷闷地憋出一声“操!”在心里给了自己一拳,谭晓风则说,下次打铃要打满一分钟,不能让人钻空子。
还有一次,是杜晓琳迟到,也被“一视同仁”,而司铃的恰又是小张。此后一段日子,小张看到杜晓琳脸色比平时阴沉、严肃得多了,终于,小张第一个提出换个环境,到培训教室去,不再司铃。
后来,谭晓风改了考勤方法,不由劳资科登记,改由各科室自行登记。后来,大家不断总结经验,长了个心眼,如果迟到了,干脆转悠到哪里吃个早餐,过了司铃时间再来,再也没人问及是否迟到了。这叫上有政策下有相应对策,这样,果然大家相安无事,你好我好大家好。都说,谭晓风科长精明,有能力。
冯旭晖历来早上上班来得早,谭晓风那天把双胞胎孩子交给阳胡子,早早地来到机关大院。果然,冯旭晖的单车一阵风一样穿过下坡,冲上了大院门楼前的缓坡,到了院子。
“谭大科长这么早,看来今天是要突击检查劳动纪律呀。”
“反正,不管怎么检查,都抓不到你这个大才子。”
“谭科长,您这么抬举我,我……”
谭晓风制止了冯旭晖的发挥,说:“你呀,都老同学了,少来这些酸劲儿。我跟廖书记家的廖红发展得怎么样了?我的儿子都能打酱油了。”
冯旭晖看看天,冬日的天空灰蒙蒙的,毫无颜色。他摇头叹气地说:“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那就是还有希望。我倒是觉得,赵芳菲这丫头不错。这几年,在工务段加工班,在焊工技术比武当中,获得了第一名哩。这个你应该知道,你都写过报道的。她还在我们这报名,参加了成人自学考试,已经过了六门,还有三门考过了,就可以拿本科文凭了。”
这些,冯旭晖当然知道,他一直在辅导她的学习。但是,冯旭晖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你是不是觉得不跟廖红好,就对不起廖书记两口子,是不是担心被人喊作‘忘恩负义’?”
这句话,说到了冯旭晖的痛处。他收敛了玩笑的姿态,低下了头。
路上上班的人越来越多,谭晓风觉得要把话说开了,需要时间,就说:“这样吧,晚上到我家来喝一杯,阳胡子也有很多话想跟你们工厂站工区这帮老哥们说。”
冯旭晖走进办公楼。想起第一次进这个大院时,那时候还是一个愣头青,当时苏云裳就说,这环境多好,一定要进到这个地方上班。冯旭晖以为是痴人说梦,没想到六年时间就实现了梦想。当初,以为这里是地狱,如今看来,炼狱是件好事。苏云裳不但进了大院,还成了“大内总管”。
谭晓风的势头也很好,那副泼辣劲儿,渐渐露出了锋芒。她的眼睛有毒,居然看穿了冯旭晖的心思。在对待廖红的问题上,的确是进退两难。他喜欢廖红的漂亮,有个性,更喜欢廖书记家民主的气氛。但是,廖红对自己一直没有感觉,他喜欢高高大大男人味更足的人,而不是他这种书生气的人。他想放手,她的父母不干,他也担心辜负了人家父母的期望。
晚上,冯旭晖来到了谭晓风家里。这是厂外文艺室旁边的一栋平房,原先是放置材料的地方,被改成了住房。房子前,有着工务段小院一样的葡萄架,只是空落落的,剩下一些遒劲的葡萄藤。
这样的房子,对于他们这种年轻人而言,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冯旭晖很是佩服谭晓风的泼辣劲儿,她好像比同龄人更加成熟懂事一些,早早地结婚生子,有了孩子,有了自己的事业。阳胡子真是有福气,讨了这么个漂亮又能干的老婆。
这个房子,比起原先单身宿舍的住处,要好很多。至少厨房、厕所不需要公用,除了卧室,还有客厅。屋子里有些昏暗,阳胡子在厨房奏响了锅碗瓢盆交响曲。谭晓风在客厅摆筷子,倒酒,一个老人在带着孩子。“叫叔叔。”冯旭晖逗着孩子。三岁的孩子,不管不顾到处乱跑,嘻嘻哈哈。
“阿旭,来吃饭了。”
冯旭晖在餐桌前坐下,阳胡子的山羊胡子不是那种尖尖的的形态了,而是在下巴处弯弯曲曲匍匐着,看得出是经过精心修剪的。有点发福的体态,看不出在工厂站工区时的粗犷了。
“还是有老婆的好,你看你,这一身,精精致致的。”冯旭晖说着漂亮话。
“好什么好,等你结婚了就知道了,没自由也。”
“哼,想自由,就不要结婚。”
“是呀,想阿旭这样,多好。”
“你说阿旭这样单身好,阿旭却羡慕你有老婆好。你们男人就是这样,唉,不是我夸自己,像我这么好的老婆,到哪里去找?”
阳胡子说:“我是跟你开玩笑的,我都三十了都没人要我,是晓风收留了我。我很知足。没自由怎么了?我的老婆随我用,这是我的自由,这就够了。哪个女人也没我老婆漂亮!”
谭晓风笑道:“都说找男人要找大很多的,会疼人。我就看中你这一点。”
三杯酒之后,谭晓风的话多起来了。她对冯旭晖说:“阿旭呀,你都看见了,居家过日子都是怎么回事。虽然我们年轻的时候喜欢文学,渴望浪漫。但是,现实会粉碎那些做梦的想法。我为什么选择欧阳虎,不是他多俊,多有钱,甚至有当官的公子哥想找我,我都没看上。因为,我知道生活是什么。所以,我要往上爬。”
“阿旭,你的条件比我好。父子两个人,结婚的房子不愁。但是,现在结婚不比我们那时候。没有摩托车、电冰箱、彩色电视机,别想结婚。很现实的。你也看到了,厂子效益不好,工资拖欠。怎么办?”
“你也看见了,纱厂那么大的国有企业,说垮就垮了。谢春鹏家里的那个叫什么?成月,对,成月。他们两口子算是运气好的,还抢到了一些货。可以对付一阵子。我们鼎钢,你也看到了,职工纷纷从事第二职业,到处捞钱。我这个劳资科长怎么办?你去抓人家,人家要过日子,总不能活活饿死。你听说,我们职工医院前面那个菜场吗?已经有人捡菜叶子吃呢。”
“所以,你们要去捞钱。阿旭,你有文化,有眼界,当过工会主席会管理,你带着我们家男人,一起去捞钱。反正铁运中心也不重视你,再有本事也无奈。我跟你出一主意,职工医院的殡仪馆,经常找乐队找不着,找写毛笔字的也找不着。你看,你冯旭晖都会,会乐器,会写毛笔字……”
“谭科长在家吧?”
来客了。谭晓风忽然正襟危坐,对着门口说:“有事明天到单位找我,我家里有客。”
“哦,好的。我装卸队的,姓李,木子李。”客人应该是个女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走了。只把一个编织袋放在了门口。
冯旭晖想起明天要给肖锦汉挂牌吹奏,就说:“不要喝了,阳胡子,你忘了,我们明天乐队还有事。”说完,冯旭晖就起身走了。
谭晓风在后面追着说:“阿旭,记得刚刚说的事儿。”
第二天早上,冯旭晖的脑子还算清醒。一醒来,就琢磨谭晓风的那些话。那是让自己跟阳胡子一起承包职工医院的殡仪馆。这样的业务,原先也零零散散接过。但是,冯旭晖不喜欢那种氛围,哭哭啼啼的,还要到火葬场去,那里更加阴森森的。
肖锦汉的挂牌很热闹,捧场的人很多,说明他的朋友真不少。曹向荣、韩啸波、邓子聪都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喜气盈盈的。突然,冯旭晖留恋期肖锦汉在铁运中心当党委书记的时光。如果他没有落选,那这次大调整,应该会提拔一下子。
中午时分,大家云集在独好大酒店。大厅里众人起身举杯之时,门口进来一行人吸引了众多的目光。前面两位少女身披红色绸带,上有金黄印字“如春送花服务”,后边还有两名持照相机摄相机的小伙子。当两个少女把花送到兴华实业老总手里时,厅内一片掌声,闪光灯连连划过,把庆祝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这送花的少女就是“花仙子”。
这位被称为“花花公子”的送花服务负责人就是章建云,后面的摄影师就是丁剑其。让人耳目一新。
冯旭晖凑过去,跟师兄章建云、丁剑其打招呼。他们谈了他们的送花服务,以及送花服务中许多有趣的感人的小故事。比如夜里10点多钟,有一对小恋人赌气分了手。男士既痛且悔,想挽回女友的心。他想起了“花仙子”。当一捧鲜花和一颗悔悟的心送到正在伤心落泪的她手上时,她破涕为笑等等。但是,让我最为感动的还是“花仙子”自己的故事。
丁剑其告诉冯旭晖,他们的“花仙子”大都是业余时间兼职的。有干部、工人、大学生,来自社会各行各业。这使人想起了当前人们热衷的“第二职业”,便问及“花仙子”薪金多少,丁剑其扶扶眼镜很认真地说,没有分文报酬。见冯旭晖大惑不解,又说,过去市里有过一个有报酬的送花服务,但送花使者对于路程的远近、楼层的高低、报酬的多少都斤斤计较,以致悄悄消失了。
说话间,丁剑其已安排一个花仙子给冯旭晖送花。冯旭晖便请“花仙子”共舞一曲,请她拂去心中的那团疑云。“花仙子”姓欧阳,在市纱厂工作,年方十九。她说她已经失业,有较多的时间来送花,她说她当花仙子是为了花仙子这个美丽的名字,为了送花的圣洁,为了看到受花者在接花时那一瞬间的惊喜、感激和甜蜜。
冯旭晖有点迷蒙,不能理解在当前市场经济大潮中,“花仙子”们何以能如此超脱。章建云的“送花服务”不收取费用,靠什么养活公司,“花仙子”不要酬劳,就吃个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