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再次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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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危机》(长篇小说)张宝同
这天早上,于小兰要出院了。傅林早上请了假,没去单位,而是骑车去了医院。到了医院的康复病房,于小兰还躺在病床上。傅林就对于小兰说,“起来,要回家了。”于小兰犹豫了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傅林说,“你收拾一下,我去给你结帐。”说着,便下了楼下的医务办公室。
年轻的女医生把帐算过,对傅林说,“再交50元。”傅林拿出50元给了女医生。女医生把一些帐单给了傅林。傅林把帐单往兜里一塞,便又上到了楼上。可是,于小兰还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什么东西都没有收拾。傅林没办法,只好自己把于小兰的东西收拾在一起,用塑料袋一装,说,“走吧。”于小兰跟对面的病友说,“我要回去了,你还要住多久?”那位女病友说,“再住一两个星期吧。”于小兰说,“你好好地呆在这里,多养养,还是好。”说着,便从屋里走了出来。
于小兰虽然做手术已有三个星期了,可是,她的肠子还没有长出来,因为肠子短了一节,腰还是弯着,直不起来,走起路来显得很困难。她扶着墙边和围栏,一步一步地慢慢地下着楼。下到楼下,没有手扶的东西,于小兰走上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上一会。傅林想扶她,可她不让傅林扶她。傅林只好用手拎着东西,慢慢地跟在她的身边。
出了医院,傅林挡了辆出租车,把自行车放在后备箱里,便进到了车里。出租车开动了,不等傅林开口,于小兰就对司机说,“去纱街工房。”这是她父母家的小区。傅林一听,就不高兴了,对于小兰说,“你不回家,孩子让谁来管?”于小兰本来就不想出院,可是,被傅林强行办了出院,心里本来就不高兴,听傅林这话,就说,“我都成了这样,哪还能看管孩子?”
傅林当然知道于小兰从小就在父母身边长大,不管啥事都离不开父母,好像呆在他们身边就有种安全感和亲近感。记得在斌斌出生之后,于小兰就一直带着孩子呆娘家,并一连三四年都不回家,留着傅林一人独守空房。傅林在本地举目无亲,是个单身,就因为害怕孤独和渴望爱情才与于小兰结了婚,本想结婚后能跟于小兰甜甜蜜蜜和和美美地在一起过上小日子。可不想,于小兰却成年累月住在父母家不回来,好不容易盼到她回家一次,还不等让傅林亲热一下,便要急忙回娘家,说孩子等着要吃奶呢。可是,傅林知道她根本就没有奶水,孩子吃的全是牛奶。所以,傅林对于小兰很恼火。对于小兰的家人更是心怀不满,觉得她家人严重地干涉了他们的生活。久而久之,傅林跟于小兰在感情方面的危机和隔阂也越来越深了,曾两三次差点去街道办事处办理离婚。
这次出院,傅林是想让于小兰回家来住,既可以照看斌斌,也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轻活,更重要的是傅林想摆脱她家的干涉和打扰。但是,于小兰根本没有理睬他的话,只是跟父母一商量便住在了娘家。她觉得这样可以整天吃母亲做的稀面汤。这不仅是因为她的肠功能还没有完全恢复,必须要吃稀软食物,而且她本身就喜欢喝这种纯河南特色的饭食。除此之外,她可以陪在母亲身边说些闲话。这几乎是平常女人消除孤寂的最常见最平常的生活方式。特别是她正处在生命的危险期,处在与傅林行将离婚的感情危机期,更是离不开父母的安慰和安排。在她这一生中,从小到大,她基本上没有离开过家。即使跟傅林结婚后,她也是三天两头地回家来住,而家在千里之外的傅林就对此非常地不满,但是,也没有办法,为了少生气吵嘴,也只好是强忍着。
车来到了纱街工房,傅林把自行车和所带的物品从车上拿下,然后扶着于小兰朝着岳父家走去。傅林知道于小兰不想出院不只是觉得住院方便看病,还有她不想让熟人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她听医生说腹部切除的肠子需要两三个月才能长出来,只有肠子长出来了,她才能把身子直起来。只要她住在医院里,就不会让熟人看到她弯腰驼背的样子。在她患病住院期间,就对大家说不要把她得病的事对亲朋好友和四邻八舍说出去,怕邻居们和单位里的人来探望她,让她受到打搅和烦扰,感到很丢面子,有失尊严。可是,傅林不让她住院,不给她交费,她才不得不出院。
这样一来,她只能回家,必须面临着要从纱街工房里走过的尴尬与无奈。在这个工房大院里,从小至今,她出现在大家面前的都是光彩照人光芒耀目的形像,可现在她仿佛成了一个废人,就像一只落水的凤凰,所以,她不想让这些在一起住了几十年的四邻八舍的熟人们看到她这种样子。
一进到纱街工房,于小兰就把头低下来,不去看人,也不想让别人看她。可是,纱街工房属于过去六十年代盖的平房,平房四周加盖了许多的违章建筑,所以,整个小区的房子显得过于密集,过道上只能让行人和单车通行,三轮车都无法通过。即使是在那很少的空地上,
却围着一圈圈老头们在下棋,或是一圈圈老婆们在闲聊。看见于小兰弯着腰一步一步地从路上走了过来,都围了过来朝着她问长问短。可是于小兰本来就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得了癌症,更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弯腰驼背这样子。所以,见别人朝着她围了过来,问长问短,便不由地恼火起来,也不理睬别人,把头低着,只是费力地朝前走着。这让那些热心过来关心她的人感到很是难看,于是,大家都纷纷散去,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走到离父母家还有二三十米时,就有人朝着于家喊道,“于伯,你家小兰回来了。”
岳父从平房那边走了过来,朝着于小兰看了看,就板着面孔对傅林说,“你看她这样子,咋就能出院?”傅林就说,“咋就不能出院?”岳父高声说,“你看她的腰都弯成了这样,连路都走不了。”傅林说,“咋走不了路,这不是从医院都走过来了。”岳父见傅林这样跟他说话,就把手一摆,恼怒地说,“好了,不用你管,你回去吧。”傅林见岳父对他这种态度,便一转身,骑着车子离开了。
傅林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单位。回到单位,一看表还不到十一点钟,便坐下来打开电脑,准备继续写那篇还没写完的散文。到了快下班时,小吴和候杰从外面进来了。候杰对傅林说,“干嘛去了,咋没见你开会?”傅林说,“我请了个假,给家人办出院。”然后,就问,“开的啥会?”候杰说,“机关人员精减改革动员会。”傅林一听,又问,“会上都说了些啥内容?”候杰说,“没啥,就是那几位领导读读文件,说说形势。”傅林说,“没说怎么精减,怎么改革?”候杰说,“只是动员,先吹吹风,没啥内容。”
下班了,傅林再也不用跑回去给于小兰送饭了。他拿起饭盒去了机关食堂买饭。食堂供应的是米饭和炒土豆丝,每顿成本为一元钱。打过饭,傅林便来到了行政办公室,看王科长和财务科老项下象棋。王科长不是老项的对手,就让傅林跟老项下。傅林平时很少下棋,棋艺还是比老项稍差一下,下了两局,结果是一输一和。
一会,关梅来了,见到傅林就问,“今天没回家?”傅林说,“于小兰出院了,不用回去送饭了。”关梅说,“那你不回家给人家做饭?”傅林说,“她回她妈家了。”关梅说,“这下你可解脱了,自由了。”傅林摇了摇头说,“哪能说解脱了自由了,只能说任重道远前程堪忧。”接着,傅林问关梅,“你平时都不来这里,今天是怎么了?”关梅说,“我来打个电话。”傅林说,“你们办公室不是有电话?”关梅说,“他们那些炒股的人真是讨厌死了,老是拿着公用电话不撒手。我想打个电话,可是,方会计没完没了地在打着电话,好像公家这电话就不要钱一样。”说着,便拿起电话,跟人家没完没了地聊起了螺旋藻。傅林听别人说关梅在传销螺旋藻,可是,傅林并不知道螺旋藻是啥东西,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好像是种什么药。
到了上班时间,傅林回到了办公室,想着要给杜厂长写职代会上的讲话稿,就去总务室去领些稿纸。可是,一敲门,门是关着,里面问,“谁呀?”傅林说,“是我,傅林。”门开了,傅林一进到总务室,就闻到很呛的烟味,再一看总务室的小庞正在跟候杰和保卫科的穆科长三人正坐在办公桌旁在挖坑。每人旁边都堆放着一些两元,五元和十元的钱。傅林见到此状,就说,“你们也真够胆大了,厂里马上就要精减裁员了,你们还敢在上班时间打牌。让领导看见了,准会抓你们的典型。”小庞一听,就对其他两人说,“算了,不打了。”于是,大家把身边的钱一拿,就匆匆地离开了。
小庞问傅林,“你要领啥?”傅林说,“领本稿纸,要给领导写职代会报告。”小庞不屑地说,“厂子都要垮了,还开什么职代会。”说着,把一它稿纸拿给傅林。傅林问小庞,“没听说厂里改革有什么动静?”小庞说,“管它什么动静,混一天算一天,真到厂子垮了,咱再想别的办法。反正天无绝人之路。”
整个一下午,傅林屁股抬都没抬,一直埋头在写职代会报告。自从傅林来到这里,每年的职代会报告都是傅林写的。因为存有底稿,傅林每年写职代会报告时,总是把前年报告的格式不变,只是根据本年度的一些新的内容和成绩来写新一年的报告。但是,今年的报告就很难写,虽然领导并没有给出新的内容,但单位的现状与去年不同,就是新的形势和变化。所以,他把电机总厂所面临的严酷形势提了出来,着笔于如何地进行精减改革,要求全体干部职工要认清形势,奋发有为。
小吴和候杰根本坐不住,早早就离开了办公室。而且,也没有别人来打扰,所以,傅林就聚精会神地坐在电脑前不停地敲打着键盘。等他把稿子写了一大半了,感到手指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可是,一看钟表,早就过了六点半了。难怪办公大楼里那么安静,原来大家都下班离开了。
因为不用再去医院给于小兰送饭了,傅林收拾完东西,不急不忙地出了办公大楼。推车走到大院门口时,门卫何顺把他给拦住了,说,“傅师,你一向回家积极,今天怎么这晚才离开?”傅林说,“前一阵家人住院,今天已经出院了。”何顺说,“好长时间没跟你挖坑了。”傅林说,“等家里的事都安定下来,再陪你挖坑。”说着,便骑着车子离开了。
挖坑是陕西本地非常流行的一种打牌方式,由两人合伙或是三人合伙打叫牌的人,一般都是带彩的,也就是有点小赌的方式。过去,傅林常常在夜间值班时,为了消磨时间就跟何顺约人呆在传达室里挖坑。但是,傅林在算牌方面不如何顺那么精细,所以,总是输多赢少。只是牌打的不大,赢点输点无所谓,只当是请别人吃了顿饭。
回到家里,因为斌斌去了姥爷家吃饭了,傅林准备给自己下上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可是,刚进到厨房,就听有人敲门。傅林把门打开一看是岳父,就有些纳闷。岳父劈头盖脸地对傅林说,“赶紧送小兰去医院。”傅林不知于小兰出了啥事,但见岳父这副吓人的样子,以为于小兰又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惊得脸色大变,忙问,“她咋了?”岳父怒气冲冲地说,“我说让她多住一段时间的院,你非要她出院,这下好了,她这边一出院,那边就感冒了。”
听着这话,真要把傅林气躁,哪有人说得了感冒还要住院的?如果连感冒都要住院,那么,盖再多医院都不够病人住。这不是在生生地折腾他吗?他真想发作出来,但还是忍了忍,沉着脸做出满脸不悦的样子,长长地出着气,说,“没必要住院吧,不就是感冒吗。她现在抵抗力差,感冒是很正常的。”如果不是她手术不久,害怕她出现什么万一,他连管都不用管。
岳父见他显得十分地不乐意和不耐烦,只好忍了忍,说,“你要快些,小兰和她妈还在医院等着呢。”傅林应了一声,便进到厨房开始给自己下方便面,把岳父大人撇在过道上。他打开煤气灶,开始炒西红柿和鸡蛋,然后再烧水下面。等他把饭做好端出厨房时,发现岳父早就离开了。他这才觉得心中的烦躁和火气减缓了不少。这是他在忍耐了老头子多年的强迫和压制之后,第一次做出这样公开和大胆的挑战。虽然这次挑战比较委婉和软弱,但毕竟是一个开始,而且,对他的这种勇敢和大胆的挑战,老头子也并不能把他咋样。傅林就此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所有人都喜欢欺软怕硬,只要你一软别人就会对你硬起来,只要你硬了起来,别人就会软下来。更何况现在是他们的女儿患病,要是他们敢把他惹躁了,他就马上同于小兰离婚。这样想着,他就暗暗给自己打气,以后不能再跟他们犯软,否则,他们就会把你当软柿子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