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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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清德医院的大门口停了下来，才一推开门，一屋子的血腥味便直直地冲到鼻尖。病床早已经不够了，士兵们呻吟连连东倒西歪地躺在临时铺了张席的地上，俱都是浑身上下血迹斑斑。虽然早做足了心理准备，知道医院里满是从战场上救下的伤兵，但此番触目惊心景象还是让赫连靖琪觉得见之不忍。

侍从任沛军正在廊上，见了她和李介载，忙迎了上去：“夫人，李副官。”李介载焦急地问道：“司令现在情况如何？”任沛军的神色黯然之极：“已经整整三天了，司令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段旭磊全身缠满了白色绷带，毫无意识地出现在了眼前。赫连靖琪的脚步仿佛灌满了铅，一步一步艰难地移动。最后，她双腿一软，趴在他的病床上，指尖一点一点地接近他，直到碰触到了他鼻间微弱的温热。他还活着，至少他还活着。赫连靖琪心头一颤，泪水随之滚落了下来。

医院院长和负责治疗的医生知道后，急急忙忙赶了过来。赫连靖琪见了来人，不禁一愣：“四哥。”原来负责治疗段旭磊的医生便是赫连靖哲。

赫连靖哲比她还愕然数分：“七妹。你怎么在这里？”原来A国对南北双方开战后，赫连靖哲为了救治更多的战士，便关掉了自己的小诊所，来到了清德医院。他的医术精湛，一场手术后，院长便如获至宝，将他委以重任。这次段旭磊受伤，他便是主治大夫。

赫连靖哲跟赫连靖琪把段旭磊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势详细地说明了一番，最后表示段司令到此时亦没有脱离危险，若是不醒转过来，一直处于这种昏迷状态，随时会有生命之危。他见赫连靖琪紧张失措，又想起了当年段旭磊关城门搜人一事，两相一对应，便知两人之间关系匪浅。他柔声宽慰赫连靖琪道：“你放心。四哥会尽一切力量救他的。”

赫连靖琪心如刀割，定定地看着的形容枯槁的他，喃喃着道，“段旭磊……”可是病床上的他一动不动，似已化成了石像。她爱怜不已地抚摩着他的脸，泪珠子一大颗接一大颗地从眼里掉下来，跌落在他脸上，转瞬又从他的脸上滑落下去。

这样泪一阵呆一阵地，也不知过了多久，李介载，菊兰几人推门而入。菊兰手上端着一个盘子，李介载劝道：“夫人，您吃点东西吧。”菊兰亦道：“小姐，你这两日来，几乎滴水未沾。这么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啊。你得好好进食，等司令醒来，你方能好好照顾他。”

赫连靖琪木然地摇了摇头。任沛军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血迹斑驳的物件，双手捧到她面前：“夫人，这是司令救下来的时候拼着最后一口气，吩咐我转交给您的。”

任沛军的掌心里头托着的赫然是当年她输给他大嫂沈岚清的玉佩。虽然丝络染了血渍，但玉佩的光泽依然莹润通透。赫连靖琪缓缓地伸手，拿起了玉佩。她幽幽而笑，眸光凄楚，转首凝望着床上的段旭磊，眼角的泪水又悄然滑落了。

李介载等人见状，都不由地伤心叹息，待菊兰把吃食搁下，便一同无声无息地退了出来。

赫连靖琪握着玉佩，只觉手心被尖物刺到，一阵疼痛。她低头，视线忽地怔住了，原来那玉佩的丝络上分明还串着一枚戒指。

这戒指，是当年他与她在北地成婚之时的婚戒。原来他还留着！

赫连靖琪牢牢地握住，任它烙疼了掌心。她擦了擦眼泪，骤然起身向外走去。

李介载和任沛军只见病房门突然被拉开了，赫连靖琪快步走了出来。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何事情。菊兰疾步跟着她：“小姐，小姐……你这是要去哪里？”

李介载与任沛军以为段旭磊病情突变，忙不迭地跑进病房，只见司令还是如常躺着。李介载忙吩咐任沛军道：“你带人守在这里，我去看看夫人。”任沛军点了点头。

赫连靖琪一路急走，在汽车旁停了脚步。她钻进了车厢，在行李袋里，不停地翻找，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照片呢？照片到底在哪里呢？菊兰看着她慌乱失措地将一件又一件的东西扔了在旁边，衣服，书籍，乱成了一团，她跟在赫连靖琪身后团团转，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小姐，你在找什么？你要什么，我来找就是了。”

没有，这里没有。没有，那里也没有。什么地方也没有？她的照片呢？明明在火车上的时候，她还在翻看的呀。赫连靖琪径直在乱翻，豆大的泪一颗接着一颗地掉落在了行李上。她眼前水汽一片，朦胧迷离。

难道这是天意吗？让治儿生下来就没有父亲？让他一辈子，直到死时，也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吗？让她与他几经波折，却永远寻不到幸福？

赫连靖琪整个人似被针扎破的皮球，骤然失了所有力气，目光呆滞地跌坐在了汽车后座。曾经她有多爱他，后来她便有多恨他。恨他当年那么轻易地利用她，恨他用她来换那四座城池，恨他与蓝水婕成亲，恨他……那么恨，所以就算他一再跟她说了对不起，她也不想让他轻易知道她为他生了个儿子。

她虽然跟大嫂说她已经忘记他了。可是在她心里深处其实根本没有……她与他所经历的那一切，如同烙印般地烙在了心上，这辈子怎么能忘，如何能忘？

就算她从沈岚清那里知道了他亦爱她，从未真正与蓝在一起过。她还是恨的，或许恨意减少了，可怨还是在的。怨他爱她，却一再地狠下心伤害她。

好了，现在终于一切到了尾声了。他生死未卜地躺在病床上……他是早有了赴死的准备了，所以大战前夕亲手将她送离。送她走前的那几天，日夜的纠缠她，想从她口里听一句她原谅她或者她依旧爱他的话。但是她没有，就算两人最缠绵的时刻，她心底总浮现着过去的影子……

这难道就是命吗？安排他们相遇相爱，却不给他们半点的幸福。

菊兰不知道赫连靖琪到底是怎么了，从未见她如此过，仿佛像是失去了一切般的绝望和空洞，她手足无措，只在旁陪着抹泪珠子。李介载跑出来，便瞧见她这样子的情景，不由得恻然。他宁愿有人拿枪指着他，也觉得比现在的情况舒坦。

许久之后，赫连靖琪才抽抽噎噎道：“照片呢？菊兰，我的照片呢？”菊兰忙道：“原来小姐是要找照片啊？我知道哪儿。”菊兰忙钻进车子里，只不过几秒钟，便在她以往随身携带的小包里翻出了几张照片。

菊兰双手递给了她：“小姐，可是这几张照片？”赫连靖琪泪流满面地抬起了头，手巍巍颤颤地接过。她凝视着照片上赫连治的脸，想到段旭磊随时有可能离开，她愈发觉得心如刀绞。

菊兰见她面色怪异，急道：“不是这几张吗？那我再找。”却见赫连靖琪一把抓过照片，便下车朝医院跌跌撞撞着跑去。她跑得如此之快，往日优雅清贵仪态全无，似乎怕慢一步，就要错失全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