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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逐兔走狗(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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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争,哪里能、又哪里敢掺杂感情?

谢清晏并不嘲笑自己母后的愚蠢,却忍不住为她的真诚默哀。

许多年前的画面一幕幕在谢清晏眼前闪现,最后停留在她母后消逝前的笑容,记忆与现实交错,冷霜般的月光给那个笑容添了几分惨淡。

谢清晏怔怔道:“母后说,她对不起您和舅舅。”

陆康苍老的眼涌出热泪,方才的怨怼一下便消散了,仿佛是怕被自己的女儿听到了,让她更自责。

陆康浇了一杯酒在地上,喃喃道:“等我下去后会告诉她,我们都不怪她。”

谢清晏看着他,心中一阵悲凉——她的外祖如当年的母亲一样,已经是一根快要燃烧殆尽的蜡烛了,她不愿,却也无力。

“外祖,我们是一家人...但我是太子,所以...”她声音哽咽,没有再说下去。

“阿宝,不要哭。但是以后,千万别像你娘...不要相信任何人,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都不要信。”

“除了你自己,都不要信。”

谢清晏点点头,等待着陆康的下一句嘱咐。

可惜,没有下一句了。

“阿宝,夜深了,回去吧。”

谢清晏指了指桌上未动的酒菜,眼泪滑落:“外祖...我还没有吃饱。”

她语气软得幼稚,像是撒娇,又像是挽留。

陆康笑起来,粗糙而苍老的手抚在谢清晏的头上,眼神和蔼,像是在看着多年前小小的谢清晏。

在他眼里,谢清晏永远都是个小孩子。

“阿宝想吃什么?”

“糖饼...外祖,跟我回京吧...你腿脚不好,我不麻烦你去我的冠礼了...再给我买一次糖饼吧...”

陆康将卷轴塞进她手中,柔声道:“回去吧,再晚些会很冷。”

夜风中似乎夹杂着呜咽,是谁在哭呢?

谢清晏接过卷轴,艰难地转身离去。

这一天,她早有预料,她在心中想象过无数次离别的场景——她以为自己会悲痛欲绝,可实际上并没有,她只是麻木地流泪。

她身体中似乎有一根线将她绷着,又似乎有一只冥冥之中的手支撑住她没有倒下去...总之,她逼迫着自己走下了城楼。

哪怕她清醒,也心存侥幸——这或许不是最后一面,怎么可能前一秒还笑着说话,下一秒就是永别了呢?

谢清晏仰起头,脸颊却被坠了两点无名的热,她伸手轻拭,是血。

冷月下,她的外祖割喉自尽,喷溅的血似乎能染红天上的月。

她身边两个近卫立马跑上城楼查看,然后又断断续续地跑上去很多人...有的人说死得好,有的人说国贼已伏诛,有的人在哭。

在哭的那个人,不是谢清晏。

她伫立在城楼下,呆呆地注视着自己指尖的猩红,时间仿佛在她这里停止了。

直到有一小卒来贺,拍马屁道:“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斩国贼!除奸佞!”

谢清晏缓缓转过头,怔怔地看向他,双眼空洞,问:“死的是谁...谁死了?”

“您杀了投敌叛国的武阳...”那小卒意识到什么,谄媚地笑容退散,猛地跪地磕头:“太子殿下饶命!”

谢清晏并未发怒,神情如旧,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往城门处自己的小马走去。

她游魂般地向前,中间碰到好几个人,在人家下跪认罪时,一向讲理的她却忘了让人起身。

终于,一匹乌黑的高马挡在了她身前。

幸世邈下马,拦住了失神的她。

“对殿下,对武阳候,这都是最好的结局。”

的确如他所说,陆康死在谢清晏手上,既能洗刷谢清晏陆家人的身份,树立威望,又能让陆康死得情愿些。

良久,谢清晏的眼才有了神,她没有哭,没有闹。

幸世邈本以为,谢清晏会怪他的自作主张,可谢清晏只是平静地开口问道:“...什么时候才能活得像个人?”

不争不抢,平平淡淡地过一生,便是人间幸事。

“战事结束。”

“不骗我?”

“臣以后...绝不会骗殿下。”

谢清晏点点头,跨上了自己的小马,轻声道:“好...我们快回去吧,外祖说夜深了会很冷。”

谢清晏今晚骑马骑得格外地快,幸世邈在后面默默地追着,看她的身影隐入一处处沙丘,又从月色中浮现。

两人一路无言。

抵至军中后,谢清晏平静地将陆康留给她的卷轴交给主将们,又平静地回到自己的私帐中。

幸世邈让人打了水,替她擦去了脸上的血迹,没有问是谁的。

一定是陆康的。

他很希望谢清晏能哭一哭,闹一闹,而不是像失了魂没了心一般,只剩空壳。

幸世邈抱住她,轻抚她的后背:“哭吧。”

他在沉默中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谢清晏的哭声与眼泪,连回抱住他的双手也是无力的。

怎么形容这样的谢清晏呢?像一个溺水的人,不再愿意抓紧近在咫尺的浮木。

待到他手臂酸涩时,才发现一言不发的谢清晏埋在他颈间沉沉地睡过去了。

幸世邈维持着姿势,不愿吵醒她。

这一晚,他听到了谢清晏的梦呓,她说:“带我走吧。”

带我走吧。

幸世邈知道,这话不是说给他听的,是说给陆家人的——谢清晏想去死。

一种寒意从他的背脊蔓延全身,无力,恐惧。

他抱得更紧了些,对睡梦中的谢清晏低语:“谢清晏...别落下我...”

...

有了谢清晏带回来的卷轴,再加上充足的后勤与必胜的军心,谢齐大军铁骑直入,势如破竹。

谢清晏是太子,说是亲征,却不必上沙场。而幸世邈因为担心她,也留在了后方指挥。

她平静得可怕,像是一滩死水。

每每有主将兴高采烈地向她报捷时,她也会笑着慰问鼓励,仿佛是真心喜悦一般。

幸世邈明白,这不是真正的谢清晏。

陆康伏诛后的第三十五天,北蛮投降。

谢清晏接了北蛮可汗的投降书,受了降礼,在北蛮可汗称臣的诏书上,盖下了自己的太子印。

百年胡虏,一朝除尽。

在大军撤退那一日,两人沿着一条幽闭的小道慢悠悠地跟着大部队。

谢清晏指着苍茫无尽的草原,问替她牵马的幸世邈道:“上一个亲征到这里的帝王是谁?”

“明成祖朱棣。”

细细想来,已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几百年间都没有人能再复刻,可想而知幸世邈送给她的这份武功多值得歌颂。

“仗打完了吗?”谢清晏的语气中没有欢喜,只有疲惫。

“打完了。”

谢清晏看向幸世邈,苦笑:“终于。”

蓦地,平静了许久,或者说是强撑了许久的谢清晏,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从马上摔进了幸世邈怀中。

...

太子谢清晏,年少时监国辅政有功,先安后方,再征前线。除百年胡虏于一朝,为边境百姓开太平。

“皇太子冠!!!!众臣工行礼!!拜!!!!”

谢清晏没有猜错,她加冠这天的确阳光明媚。

刺眼的烈阳照得她看不清前路,只见一片未知的光明。

终于,她登上一层层阶梯,到了礼台最高处,身前跪拜的百官都成了一个个黑点。

如她所料,谢常没有来,所以为她加冠的是首辅幸世邈。

当幸世邈为她整理冠带时,谢清晏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嘀咕道:“他们都赶不回来吗?”

幸世邈笑了笑,淡然应对:“殿下忘了,您昨晚才收了他们三个的贺信,说应该赶不回来了。”

谢清晏无奈地点点头,又问:“那他们送什么贺礼了吗?”

“听说已经送到您的府上了。”

闻言,谢清晏才开心了些。

冠带已整理好,她转过身,像只骄傲的小老虎一样面对百官。

“贺!!!”

“太子殿下,千岁万安!!!”

太子殿下,千岁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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