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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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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晏哭着摇摇头,幸世邈叹了口气,自己将头转了过去,不再看她婆娑的泪眼。

幸世邈目光不至,话却是对她说的:“殿下,君子死而冠不免。不要哭,不要为了臣,失了气度。”

她不是幸世邈那般的人物,做不到山崩于前不改于色,荣辱不惊,风平浪静。

哪怕是重刑在即,也淡然以赴。

“臣,不怪您。”

话落,谢常派来负责监刑的近侍尖声高喝:“行刑!”

谢清晏看到,那近侍原本两只呈外八字站着的脚尖突然向内一转,站成了内八字。

那是宫中刑罚的暗语,行刑之人会看监刑之人的暗语,以尊上意。

外八字意味手下留情,网开一面;内八字意味下死手,受刑之人必死无疑。

行刑之人看懂近侍的暗语,如成年男子大腿粗细的木杖往腰上移了几分,遮住了幸世邈衣后绣得仙风道骨的鹤。

谢清晏在宫中待过十年,自然懂得这其中的圣意,五十杖本就是重刑,若下死手,他必死无疑。

她奋力挣扎起来,声嘶力竭地哭喊道:“大胆!你们不知道他是谁吗?!”

“蝼蚁猪狗之辈,竟敢如此对他!!”

与她哭喊声一起响起的,还有廷杖落在他身上的闷响。

不过几下,他素锦衣衫上的鹤,便被血染得绯红。

幸世邈没有疼出声,他的灵魂似乎从他的身体抽离了出去,只剩了一副肉体作为鱼肉,任由刀俎作践。

不疼吗?极疼。

他也不过是肉体凡胎,再天资卓绝,也没有神佛加持。

他忍得艰辛,本就月白般的肌肤变得更加惨淡,唇色近乎无色,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一双傲然清冷的狐狸眼,再也没有平日的神采。

还好,还好她看不到他的神情,他只需要忍住不出声,便能让她少些担忧,与愧疚。

疼痛与意识的消散相伴,他的眼先是失色,再是无神,最后黯然。

廷杖到十下时,谢清晏见着他素锦衣衫竟被染得鲜红,不知怎地生出了力气,挣脱了挟制住她的几名近侍。

“住手!”

她冲过去,连忙以身躯遮挡住幸世邈猩红的后背,仅仅是贴近幸世邈的一瞬间,她的眼泪便倾泻而出——她的神佛,竟为了她的愚蠢,受猪狗蝼蚁的摧折。

行刑两人停手不及,两杖结结实实地落在谢清晏身上,她未来得及疼出声,口中便先吐出一口鲜血。

极疼,摧骨般的疼。

她遮在幸世邈身上,将他的柔脆一览无余,受了两杖的她费尽所有力气,才支住了身子没有倒下去。

她若倒下去,会弄疼他,所以她不敢,也不能。

“殿下,您这是...”那监刑的近侍凑过来,语气尖细。

谢清晏支起身,强撑住身形,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冷声问:“你知道他是谁吗?”

那近侍答:“幸相的名号,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

“啪!”

谢清晏几乎是使尽全身力气,扇了那近侍一巴掌,力道大到那近侍后倾在地。

“贱人!既知道他是谁,谁给你的胆子作践他?!”

那近侍一副极冤屈的神情,一边捂着红肿的脸,一边含混不清地解释道:“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小的...”

谢清晏欺近他,一脚重重地踹在他的心口,冷喝道:“奉谁的命?谁给你的狗胆对内阁首辅下死手?”

那近侍口吐鲜血,支支吾吾起来,便只能唤道不远处的几名近侍:“你们就光站着看吗!快过来把太子殿下拉走!”

“快把殿下拉开!你们继续行刑!”

谢清晏觉得悲哀又可笑,幸世邈将谢齐从悬崖边拉回来,这个国家的皇上却为了权欲,想置他于死地。

她抽出袍内腰间佩着的清刚,仅一瞬,那削铁如泥的利刃便抵在了那近侍喉边,在暗淡的天色下,泛着致命的寒光。

“殿下!您怎么在殿前持刀!小的...小的这是...”

那近侍万万没想到,一向软弱可欺的谢清晏会忽的来这一手,惊吓之下,他筛子般地狂颤起来,肥腻的脖颈触及刀刃,已有血色渗出。

“你不妨把话说得明一些,你这贱人下的暗语,究竟是呈了谁的意?”

那近侍惊慌失措,肥腻的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颤着声高喊道:“快来!难道你们要看着太子作乱吗?!”

身后的近侍想阻拦,又被她一声高喝吓得退步。

“诸位想清楚,要不要为了这贱人枉送性命。本宫是太子,生母是端敬皇后,生父是当今陛下,既有幸相为师,又有外祖武阳候任蓟州都督。”

“谁来阻拦,本宫这一刀便落在谁身上,本宫或许会被责罚,或许会被废了东宫之位....”

“但是绝对不会和诸位一样,丢了性命!”

话落,再无人敢阻拦。

谢清晏蹲下身,一只脚踩踏在那近侍的心口,一只手持着清刚威逼。

凤眼怒视,神情冷厉。

“回话。”

那近侍被她一身气势吓得说不出话来,只颤着声道:“小的...小的没有奉谁的命...小的没有行暗语...殿下求您...求您饶了小的...”

他再害怕,也不敢“污蔑”圣上,有些事他若不背下,哪怕说出来,也不过是胡乱攀扯。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谢清晏脸上血迹凄凄,发髻也散开,笑起来竟有了几分鬼魅的感觉。

“你是说,这都是你自己的意愿?”

她唇角微勾,明明是在笑,声音却让人不寒而栗。

那近侍瞳孔睁大,嘴唇微张,轻颤着点了点头。

“意欲谋害国家重臣,其罪当诛。”

话落,灼热而腥臭的血液喷溅开,染了她孤清决绝的脸,浊了她无尘胜雪的衣。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她不害怕,也没有意料之中的愧疚感。

谢清晏像个穷途末路的困兽,忘了胆怯,忘了权衡,只一心守住自己最后一块领地。

她早就,一无所有。

所以,不能再失去。

谢清晏起身,一身血色的她如鬼魅,几名近侍退得远远的,生怕她手中滴血的清刚再落到自己身上。

“殿下,您这...您这...您这不合规矩...陛下知道会...”

谢清晏傲然道:“去报吧。”

她走到幸世邈身前,轻抚他苍白且带有薄汗的脸颊,喃喃道:“我们...回去再说。”

说什么呢?说抱歉,说感谢。

说她人生中第一次勇敢,是为了他。

她的太子礼器,本该在鞘中引而不发,珍视自重。

现在,虽然沾了宵小鼠辈的血,但因是为了如雪胜月的他,也不算玷污。

谢清晏的体力早就山穷水尽,幸世邈比她高大许多,她将幸世邈背上身时,只觉得要被压垮。

可她不能软弱,不能柔脆,她要在此时,成为他的靠山。

阿宝想保护的人,又多了一个,她的软肋,又多了一处。

她踉跄着将幸世邈背起,听他在耳边轻声喃喃道:“不疼...别哭...”

“你怎么骗人时...和我用一样的话术...”她轻笑一声,眼泪没来由地汹涌起来。

谢清晏觉得,幸世邈是世界上最讨厌的人,他总是一句话,就能击破她的所有伪装。

身边又有近侍上前想阻拦,尖细的声音格外刺耳。

“殿下,陛下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她冷声道:“那就去报你们的陛下!”

“再问问你们的陛下,要不要给自己留些余地。”

话落,谢清晏背着浑身是血的幸世邈,缓缓向宫门走去。

灰沉的天与阴暗的宫之间,夹杂两点带着猩红的白。

他这一生,权衡利弊,运筹帷幄,却终究为了她,誓死以赴。

而她,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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