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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青桐诚心荐良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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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乔向廷掉进沟里,连衣服也扯破了,上来后坐在田埂上发呆,嘴里自言自语地说:“这难不成是天意,告诫我不要开织坊,不然衣服咋会撕破呢?”

青桐推他一把,说道:“哥啊,你咋变得这么疑神疑鬼的了?不就是摔了一跤吗,和开织坊有什么关系?”

乔向廷也笑了,他坦白地说:“自从老父走了之后,我总是相信鬼神。”

他俩来到织布坊里一看,灰尘积了一指多厚,有的器具上甚而结了蛛网。

乔向廷心疼地说:“这么多家什,白白闲着,可惜了!”

青桐说:“家什不少,只是太陈旧了。哥,你开织坊,那可是在和城里的织布厂争买卖呢。我出诊行医,走过许多城镇,也去过几个大纺织厂给老板瞧病。我看了才晓得,如今许多纺织厂都改用西洋机器,早已不靠手工了。而你这些器具,大多是老物件儿,偶尔织点家用土布倒还行,却难与大纺织厂里的机器比;再说,还有很多从海外运进来的洋布呢。你要开织布厂,若想红红火火的,和洋人争买卖,只怕不那么容易。”

乔向廷点点头,说自己早有耳闻。

两人回到家里,依莲见当家的衣裳撕破了,吃了一惊,忙问咋了。青桐告诉了一遍,依莲不放心,又仔细查看他身上有没有伤口,见确没摔伤,这才宽心。

晚饭时,乔向廷吃得很少,只喝闷酒。

青桐知道姐夫是揪心织坊的事,劝道:“哥不必为织坊的事过于劳神,虽则今非昔比,世事艰难,但俗话说的好:‘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你铁了心要开织坊,咱也有开工的法子。”

乔向廷两眼盯着他,盼他这时能变成诸葛亮、刘伯温,为自己指点迷津。

青桐接着说:“先是本金,你家到底有多少本钱?”

依莲说:“不瞒兄弟说,俺一家省吃俭用的,这些年倒也攒下一些银两,都埋在影壁墙后头了。”

青桐心里高兴,说:“好好,有这样的家私,开作坊有底了。我临来时,咱爹娘还担心你俩手头紧,让我带来了一百两银子,那就添作本钱好了。”

说完,起身去包裹里取出两张银票来,递给姐夫。

乔向廷看时,原来是福顺钱庄里的银票,那可是大票号,信用足!乔向廷拿着银票,暗自感慨——自从与陈家攀亲,家里的积蓄大半是岳父家馈赠的;今儿又带了一百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足够小康之家一年的花费了。他鼻翼忽闪了几下,眼泪就要夺眶而出,忙低头喝酒,让泪水落到了黑瓷碗里。

青桐问姐姐:“你家窖藏的银子,要都挖出来,大概有多少啊?”

依莲也弄不清准数,看看乔向廷。

乔向廷说:“总共藏了三次,每次五两重的银锭子两三个,最多的一次埋了四个。开油坊时也没动着这些银子,修修补补就开起来了。”

青桐两手一摊,说道:“嗨,我以为得成百上千银子呢,原来只有区区几十两。想要开织坊,这哪能够?”

他又里里外外打量了一下这厅堂和院落,说:“外头看着姐姐家挺阔绰的,怎么就没攒下多少底栅?这些年是田里不收啊?还是六畜不旺啊?”

乔向廷道:“因我家的田多是从乡亲手里买的,他们卖给我又租回去种。嗨,都乡里乡亲的,定的租子也不能太高喽。再加上田税一年比一年多,都着落在我身上,这么着所剩就不多了。除了田里的收成,圈里的牲口下了崽儿,有时也赶出去卖,但厘税也不轻,多少见两个钱罢了;后来大多让佃农们牵了去养着,为的是他们使着方便。我这么着也是为了大家都有口饭吃,就跟你说的开油坊的道理差不多。说实话,这些年能在乡下撑起门面,起屋建院、买田置地,多亏了你那边来送钱……”

青桐恍然大悟地说:“我晓得了,哥是个心善的人,收人家的少,给人家的多,又加上怜老惜弱的,哪能攒下太多的钱财?唔,不妨,等我回去和爹娘说说,再给你们送些银子过来,开织坊怎么着也得凑个三五百两银子,那样还不定够呢?”

依莲听了,吐吐舌头说:“亲娘哎,开个作坊,要搭进去这么多银子?眼见得整个家当都填在里头了,可别赔喽!——那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乔向廷听了这些话,一时也踌躇起来。

青桐却懂得姐夫的心思,他骨子里是个“开弓没有回头箭”的人,虽然有顾虑,但织坊总要开的,便说道:“咱既然打定了主意,一路往前奔就是了!钱的事哥姐不用发愁。嗯,钱还是小事,我向你推荐一个人,只要他肯出山,哈哈,保管咱织坊就能顺风顺水开起来!”

乔向廷听了,一拱手,道:“你这家伙,咋不早说,我正愁着找不着能人呢!快说,他是谁?在哪?”

青桐笑而不答,只说:“你问我姐,她该知道!”

依莲却一脸茫然。

青桐说道:“想当年咱寄住在姨奶奶家里时,她曾说有个远房侄子,姓曹,祖上曾在江宁织造府当大师傅,传到他这一辈仍是纺织能手。当年江宁织造府出事时,曹家受牵连,官府硬逼着他指认江宁织造的罪证,他是宁死不背主的,因而被流放到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幸而遇着朝庭大赦,便又回江南谋生了。如今哥要是把他请来,凭他的手艺和见识,何愁生意不火?”

依莲也一下回过神来,大悟似的说:“哎呀,我真是个妇道人家,见识短浅,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呢?嗯嗯,要他肯来,咱保准能弄成,也不怕洋人的什么机器了!”

乔向廷忙问:“这师傅在哪呢,我三顾茅庐也要把他请了来!”

青桐道:“听说他举家在江南,还得回去问姨奶奶。嗯,明早我就启程,等着请了曹师傅来,你跟他面谈。”

乔向廷说:“这哪成?还是我去请,三顾茅庐……”

青桐道:“有姨姥爷呢,他比你面子大。”

乔向廷大喜过望,便让依莲喊魏嫂重整菜肴,把老魏也请进来,大家一醉方休。

当天夜里,乔向廷做了许多怪梦,一会儿梦见织女下凡,来帮他家纺线了;一会又梦见黄道婆复活了,在他家安身立命,带活了周边那么多纺织厂,连乔向宽家的染坊也跟着沾光了。然而也有许多光怪陆离的人和事,似乎有捣乱的坏人,又有行侠仗义的壮士,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好容易醒过来,把他累够呛,起身又觉得喝多了酒,不敢动。

第二天早饭后,乔向廷喝了两碗蛋汤,肚里有食了,才不那么难受了,走路也有劲了。

青桐见姐夫身体无碍,便要返程。外面车把式套好了马车,老魏把一坛坛的豆油和香油装上车,还有魏嫂腌制的小菜,以及依莲为父母做的棉鞋、棉袜,青桐把随身带的药箱也放到车上。

乔向廷见了他的药箱,心中一动,一下想起了巧儿丈夫的病来,心想既然内弟精通医术,何不让他出诊去瞧一瞧呢?不过,那可就耽误他的行程了,也贻误他给自家找工匠师傅。

他一想起工匠师傅,又心如潮涌起来。他知道一个作坊的成败,关键在于工匠,比如油坊里的师傅匠人们,一个个手艺是那么的精湛,品行又是那么的端正,与自己很对脾气,因而主雇之间的合作是那么的默契,他对于油坊里的事根本不操心,只一个老魏就管得十分周全。

但不知内弟给推荐的这个师傅是何等样人,听内弟的口吻,他在手艺上自是没的说,他家祖祖辈辈做纺织,而且供职于江宁织造府,那可是内务府在江南设置的织造衙门,专供奉于内庭的。这么说来,他岂不是天下一等一的技师了!只是怕自已家里的湾浅,搁不下这条大龙呢!

他甚而又想,人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能耐大,脾气肯定也大,到时来到这里,桀骜不驯也是有的,自家可得小心着点儿,可别触犯了人家,真要合不来,那可麻烦了。

他正胡思乱想着呢,老魏和魏嫂已收拾好了东西,青桐正与姐姐话别,这时老远看见孟达礼的儿子秋生走来了,他暗想:“嗨,有些事真是邪门,想什么就来什么。我正想让孩他舅给他妹夫瞧病的事呢,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他来了。”

秋生喜滋滋地叫声哥嫂,又大声说:“大喜了,大喜了!”

乔向廷两口子正不知喜从何来,秋生忙说:“是我家妹子大喜。昨儿我去舅舅家接她回门,见我那妹婿的病体大有好转,临来时他还拄着杖送出门外呢,——你去送亲时可是亲眼见过的,他一整天昏沉沉的,哪里支得住头?没想到娶媳妇冲喜,还真管用!这不,起来炕了,还能送客人出门呢,您说是不是大喜呀?”

乔向廷两口子听了,喜上眉梢。

依莲合掌道:“阿弥陀佛,谢天谢地,总算没坑了咱家妹子。”

乔向廷说:“‘吉人自有天相。’咱妹妹心地纯善,哪能就遭那样的厄运?”

青桐不知所以然,在一旁漠然地看着,忽然问姐夫一句:“你哪来的妹妹?”

乔向廷笑了,指着秋生说:“说的是他妹妹,俺们是庄乡,亲戚连亲戚,论及起来他妹妹就是我妹妹。”

依莲笑着说:“哎吆吆,兄弟你是没见。他那个妹妹,就跟天上的仙女儿一样,又水灵,又文静。前两天我过去陪她时,刚好族长家的四小姐也在那里,当时她俩肩并肩地坐着,就像两根水葱儿一样,把我眼谗的哟!当时我就想,要是我家兄弟能娶这么好的媳妇,那我娘家门上可就增光添彩了!”

一句话说得青桐羞红了脸。

秋生不禁上下打量了青桐两眼,问:“这是哪里来的贵客?”

乔向廷赶紧引见,秋生道:“噢,原来是知己亲戚,怪不得这么面善!嗯,哥的兄弟,自然也是我的兄弟了。”忙与他见礼。

秋生又赞道:“好俊的后生,还真有点像嫂子呢,这么清秀!唉,真要是像嫂子说的那样,那该多好啊,可我妹妹哪有这福气?盼只盼她那痨病丈夫快些好了,俺家也就算烧高香了。”

依莲说:“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甭着急,慢慢来,好事还在后头哩!”

秋生躬身施一礼,说:“谢谢嫂子的吉言!”

青桐忍不住问:“你家妹婿他怎么了?”

秋生便把来龙去脉告诉了一遍。

青桐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又精通医道,这样的病人他见得多了,不禁皱了皱眉头,刚想说什么,却见姐姐总是道喜,秋生也满脸喜色,他便闭了嘴,终不忍心说出那句话!

青桐上了车,乔向廷要老魏去送一程,青桐不让,叫车把式一扬鞭,一溜烟跑出村外去了。

乔向廷送走了青桐,这里秋生又说,他家中午置酒,请大家过去说说话,并再三嘱咐:“哥嫂可要赏光啊!”

乔向廷心里高兴,大声说:“这是天大的喜事,当然要去!”

回家后,依莲周身收拾了一下,便早早过去了。

乔向廷回家少坐,让老魏拎了两坛酒,自己提了两坛豆油,和他一块送到孟达礼家里去了。

孟家的门上为女儿送路时贴的红对联还崭新呢,影壁墙上的大红囍字也格外醒目。孟达礼老两口看到乔向廷拎的礼物,顿时红了眼圈,——原来,他家遵照亲家的吩咐,大操大办,不光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还拉了不少饥荒,只是不好外道,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咽罢了。乔向廷带了礼物来,他俩岂不感动?

不多一会儿,乔向宽两口子来了,他女人见依莲正和孟张氏在灶房里做饭,也忙进去帮忙。孟张氏悄悄告诉她俩:“唉,我的巧儿啊,好可怜的闺女!自嫁到婆家,女婿就一直昏睡在炕上,她为了照料他,几天几夜没合眼,连衣襟都还没解过呢,把个闺女熬得吆……唉,回来看看,她都精瘦了!”说完,哗哗地流泪。

依莲和三嫂一边安慰她,一边也禁不住掉泪。

后来乔广善也带着芳菲来了。

芳菲忙去耳房里看巧儿,——巧儿本来也在厨屋里干活来着,依莲来了后见她穿着新人的衣裳,就说:“妹子你快放下,你已是张家的人了,回到娘家就是客,不然张家人知道了可不依俺!”说得巧儿羞红了脸。她娘也催她回房歇着,她才擦擦手,回到闺房里歇着。

芳菲来见了巧儿,心中不觉一震,才短短的几天,就见她形销骨立的。

芳菲认定她在婆家肯定受了委曲,不禁联想到了自己,还不知将来找个什么人家呢?女孩家孤身住在婆家,受委屈是必然的!巧儿的这个婆家就更不用说了,夫君一直不省人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一想到这里,正是物伤其类,她的眼泪早落下来了。

芳菲这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竟这么怜惜巧儿,实在让人费解,——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她俩以后会有天大渊源呢!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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