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乔广亨家闹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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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乔广善在乔老头家的门楼里聊起了乔广亨家里的事,还拿着当个笑话来取笑他爷们。你道乔广亨家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原来,乔广亨这一段的日子不好过。先是他纳的小妾紫嫣就不让他省心,整天挑吃拣穿的,不停地作妖。
可他家大婆子王氏岂是好惹的?老头子纳妾,本已捅了她心窝一刀子,她素常还要动不动就兴风作浪,那可真是骑在她脖子上拉屎了!她作为主母,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故而三天两头在家里咆哮抓狂,家里但凡有点不顺心的事,她一准赖在紫嫣身上,当着乔广亨的面“婊子”“淫妇”地骂个不停。
而下人里头也有嚼舌头的,这话很快就会传到紫嫣耳朵里,紫嫣自然不依不饶,在自己屋里寻死觅活,必定要让丫鬟找了乔广亨来,指着鼻子,祖宗十八代大骂一通,方才解气。
乔广亨就像钻进了风箱的老鼠,两头受气。有时闹得狠了,他夜里只好一个人去前院书房里独寝。此时他才知道:天下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一下娶了两个母老虎。
这一天吃午饭,紫嫣装病,不来饭厅里吃了,非得让丫鬟送到她房里吃才行。
王氏一听,气得沸沸的。但乔广亨却睁一眼闭一眼,装没事人儿一般。他不说话,王氏不让送,紫嫣又打发丫鬟来催。
乔广亨怕两个女人又闹起来,便道:“既然新娘身子不舒服,就再依他这一回吧,下次不行了哈。”
丫鬟听了,便去厨房传话,另做了几个小菜端到耳房里去。
乔王氏想阻拦,可下人们总还是惧怕老爷多一些,老爷发了话,谁敢不依?
紫嫣另开小灶,本已把乔王氏气得肚子鼓鼓的。好容易吃完了饭,乔广亨去外面书房里喝茶,她看着婆子们收拾碗筷,紫嫣房里的丫鬟送回来的家什里却打碎了一只碗。
乔王氏大为光火,问是谁打的。那丫鬟素来怕王氏,不敢撒谎,便说是姨娘失手打碎的。乔王氏大怒,指着耳房,跳脚骂:“这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小妖精,吃嘛嘛没够、干嘛嘛不行,肏攮饱了,还要摔碟子打碗的,敢自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呢!这些家私,都是老娘嫁过来时陪送过来的呢,你当是大风刮来的啊!”
冲那边骂完了,犹不解气,她又嘟嘟噜噜地对丫鬟婆子说:“这个贱婊子,她还当是在窑子里的时候啊,两腿一劈啦,就能来银子。她擎受惯了,哪知道东西来的不易?哼,赶明儿,让老爷一纸休书撵了出去,让她再回窑子里去,让千万个男人天天使着才快活!”
可巧紫嫣正竖着耳朵听着呢,便隔着窗子回骂:“你这没人要的老货,也不看看你那老脸还值几文钱。怪不得老爷天天不愿去你屋里睡,就是去了得先蒙上你那老脸才行。我会伺候男人怎么了,老爷天天宠着我,气死你这个老妖精!”
王氏听了,差点气死了,跺着脚喊:“反了反了,哪有一个偏门里抬进来的烂女人,敢和主母对骂的!叫来喜来,拿绳子捆了,关到柴房里去,三天不准吃饭!”说完,一迭声地叫家人来喜进来。
乔广亨在外书房听见二人又互掐起来了,一时没了主意,只好溜之乎也。
来喜进到内院,与两个家人拿了绳子就要捆紫嫣。紫嫣又寻死觅活地哭闹起来,裙子也撕破了,把众人骂得近不得身。
来喜看看闹得不像样,便到正房里去向主母求情,说还是等老爷回来后,让老爷来处置她才好,下人们近不得身。
王氏又骂来喜不听使唤,问他背地里得了她多少好处,还说:“怪道呢,那小狐狸是惯会偷情养汉的,来家不几天,就把男仆们都拿下了。”
来喜心里委屈,却也不敢顶嘴,只是两头为难,他知道其实老爷心里还是疼爱小妾多一些,要听王氏的话捆了新娘,只怕将来老爷秋后算账,自己也吃不了逗着走,所以一时无所适从。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忽见一个家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喊道:“不好了,二少爷与街上的人打架,打坏了人,让官府抓起来了。”
王氏一听,魂飞魄散,一腚坐在地上,两掌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又骂那小妖精:“这个丧门星,自嫁进门来,就闹得宅翻人乱的。如今克得二少爷摊了官司,早晚要克死全家!”
骂一通,又打发来喜快去找老爷。
紫嫣在耳房听说家里出事了,便也不敢再哭闹了,乖乖地闭了嘴。倒是乔慕贵家的战战兢兢地从厢房里出来,陪着婆母哭起来。
来喜跑遍了整个村子,也没找到乔广亨,后来听人说他往邻村去了,又跑到外村的茶馆里找到他,告诉他家里出事了。
乔广亨吓了一跳,问来喜怎么回事,来喜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主仆二人赶紧往家里跑,王氏一看见他,两眼冒火,爬起来就要撕巴他,幸亏几个婆子和家人拦住。王氏本已不哭了的,见近不得乔广亨的身子,出不了心中的恶气,又坐在地上嚎哭起来。
乔广亨不耐烦了,大喝一声,才把王氏镇住;乔慕贵家的也吓得不敢再哭了。
等大家稍稍平静下来,他才叫那报信的家人过来,问是怎么回事。那家人道:“小的也不知里头的事,只知道少爷跟一个在街面上混的田三爷吃酒,为争一个风尘女孩子,和一个闲汉打起来了。少爷刚开始本不吃亏,可那个闲汉帮手多,一齐动手,少爷被打急了,就拎起凳子来乱抡,一下碰到那个闲汉的脑袋上了,当场倒地淌了一滩血。”
乔广亨吓得心里突突的,颤声问:“打……打死人了没有?”
那家人道:“我本来是在楼下的,听见楼上动了手,就跟人家上去瞧热闹,这才知是少爷跟人家打起来了。少爷把那人给开瓢了,死没死不知道,反正是躺下了。那店主人也吓坏了,赶紧报了巡检。田三爷见来了差役,悄悄溜走了。那几个差役二话不说,锁了少爷就走。眼下也不知押到巡检区了呢,还是押到县衙南牢里了。那个被打的闲汉后来咋样。我也不知道了,就跑回来给家里报信。”
王氏听了,又大骂乔广亨,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一窝子都是拈花惹草的淫贼。
乔广亨装作听不见,一面叫人套牲口备车,一面打发来喜骑马速速去县城粮行里告诉大少爷乔慕财,让他抓紧筹钱,然后到县衙门口等着,傍晚在那里会合。
且说乔广亨,收敛了家里所有的银钱,坐马车一路颠簸,天黑前到了县城。
他来到县衙门口,却不见乔慕财的身影,满肚子怒气就往上涌。他略定了定心神,去门房里向差役塞了点散碎银子,打听主簿韩三爷的去向,那差役进去通报,幸好韩三爷尚未离衙,便令他进去相见。
乔广亨跟着衙役进了二门,来到一所配房里,只见韩三爷正坐在桌案后喝茶。见乔广亨进来,赶忙起身。乔广亨忙上前打千,韩三爷打着哈哈说:“乔翁多日不见,一向可好?”乔广亨嘴里也问候着,心里却如开锅。
等着衙役退出,他又起身一揖到地,说:“这回来城里,又要给老大人添麻烦。”
韩三爷问他何事,他就将二儿子打人的事告诉了一遍。
韩三爷说:“莫慌,我先问问典史,看这孩子是否送到了南牢里。”
他写了个片子,令衙役拿着去南牢里问是否有这个人。衙役去了不长时间,便回来说并无此人。
韩三爷笑道:“这帮巡检也忒大胆,贪心不足。按朝廷律例,严禁巡检擅受词讼。然而巡检一听见地方有斗殴偷盗刑案,便如同苍蝇见了血,必要盯上,截留人犯,私用刑典,必定要榨出人的骨髓来,还要把人打个半死才放出去,并不禀词。”
乔广亨听了,大为忧惧,只怕儿子在那里被打坏了。
韩三爷说:“这也不必过虑,那苦主尚不知死活,料也未必就来纠缠,暂不致动杖枷。他不申报来衙,倒也好办些,只要多备些银钱,打点好关节,不难转屈为伸,拨云见日也是有的。”
乔广亨听了,再三道谢。
韩三爷说:“你且回去筹办,我这里先写一个帖子,打发人递到巡检区,令他暂勿动刑问案。等老哥筹办齐整,拿到我这里来,我一发替老哥了结这场官司。”
乔广亨千恩万谢,退出衙门来。
却见来喜正在墙根底下蹲着,他三步并两步跨过去,问他为什么才来?大少爷找到了没有?
来喜正没好气,说:“小的不去倒还罢了,去了反被大少爷骂了一顿。他说老二就是个惹祸精,为他搭银子,那是填不满的无底洞!他还骂我正经事不上心,这些狗撕猫咬的事倒跟着瞎起哄,敢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哩!他让我哪凉快哪儿呆着去。”
乔广亨听了,气得浑身哆嗦。他上了车,一阵风赶到粮行里,却不见乔慕财身影。去后面屋里找,见他正躺在床上抽鼻烟。乔广亨七窍生烟,一顿大骂,说亲兄弟摊了事,他当哥的不管不顾,还有心在这里抽烟呢。
乔慕财却并不慌。待老爹骂完了,他才起身,说道:“爹您不用动气,我说的话可能不中听,却都是忠言逆耳。老二干的事,想你也知道,整天在外面呼朋唤友、打打杀杀,今儿打了人,咱砸锅卖铁把他赎回来,明儿他杀了人,咱一家老小也去菜市场陪绑去啊?”
乔广亨也知道俩儿子平时不和睦,可老大说的也并非虚言,便压住了火气,说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这都赖我平日惯得他。但如今火烧眉毛了,你就先别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先把这一节应付过去再说。现在账房由你管着,我是早已不管事了,用到钱我不找你找谁?”
乔慕财听了,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道:“说起来俺俩一奶同胞,砸断骨头连着筋,如今他又闯了祸,没奈何,我把柜上的银子收收,看看统共还有多少,拿着去赎命去吧。”
乔广亨听了,这才稍微消了气,又叫家人和店里伙计弄了点吃的来,胡乱填饱肚子,去床上躺下,预备明天去衙门里捞人。
第二天,乔慕财敛获了柜上的银钱,统共不足二十两,乔广亨让他连老家里带来的一总包了,又去求见韩三爷,先说了些仰仗的话,示意乔慕财把银子往案上一放。韩三爷两眼放光,暗地里瞥了一眼,忙又低头去看公文。
乔广亨道:“这是纹银五十两,还请大人费心周旋,早早把犬子放出来。”
韩三爷听了,脸色一沉,说:“这么大案子,只凭着区区五十两银子,够干什么使的?原告那里已有仵作验看了,虽没丢了命,也是重伤,早晚是个残废。巡检那里张口就要一百两。县太爷这里,也要知会一声,少了也拿不出手。加上原告那里赔付,你掂量得多少才行?”
乔广亨父子听了,惊得如泥塑一般。
韩三爷见他俩不作声,便推辞说:“兄弟公务繁忙,原也没工夫扯罗这些闲事。县太爷今儿差我下乡督办钱粮,老兄还是另托高人吧。”说完,端茶送客。
乔广亨忙又作揖,恳求韩三爷费心,说回去再筹办。
韩三爷犹豫片刻,才说:“我也是看在多年交情上头,才肯管你这档子闲事,谁让我是个操心的命呢。我已拿帖子知会巡检了,让他压服住原告,别再往上捅鼓了。三日为限,老哥快去筹办,我这里还有公务,不送了。”
爷俩只好出来。
回到粮行里,乔慕财把算盘一掼,说道:“我早说老二就是个败家子儿,填不满的窟窿。要这样,城里的生意黄了不说,大家都没个好日子。这些年他沾了老份里多少光,我就不说了,如今要把这点家当都搭进去,怕也不完事。我屋里那口子早就和我说,老二快要把这家败光了,早闹着分家呢,是我一直压服着,她才没敢在您跟前漏口风儿。今儿不同了,是该分家的时候了。老份里出这些银子,已是大大便宜了他,下剩的,就该从他屋里出。他统共五口人,在乡下一日花销能有多大?他管着收地租和乡下作坊,私下里也有藏掖,这个想您也知道。只不过因他是小的,您打心里疼他就是了。我在外面管着生意,哪天不操碎心。如今他再想老份里多出一两,也不能够!咱索性回乡下把话说开,分家了事。分割清楚了,他就是杀了人,也由他自己偿命去就是了。”
乔广亨听了,却也无话可说。本待不想分,可要出银子赎人,老大肯定不愿意,况且还有两房儿媳妇呢。没奈何,乔广亨一咬牙,从牙缝里吐出俩字:“分家!”
爷俩回到乡下,便和王氏说了分家的话。王氏本不乐意,但老大先回屋和浑家说了这事,他浑家便也跟到上房来,说道:“俗话说:‘树大分杈,儿大分家。’这是常理,只是做长辈的得不偏不向才行。老二是沾惯了光的,如今俺也不再和他计较,麻利分了利索!”
乔慕财在一边听了,假意把眼一瞪,喝道:“糊涂,俺俩是亲兄弟,哪能分得那么清楚?再说家里的事,哪有女人插嘴的份,还不给我回屋去!”
他浑家也便撒泼道:“我在这屋里苦熬了这么多年,倒混得没个说话的份儿了。要这样,我回娘家去,叫俺兄弟们来看着分也就是了。”
乔广亨忙拦着,说:“旺福他娘,你别多心,分家也不是个小事,咱总要找个主事的人看着分,那样才能一碗水端平。这个,你尽管放心就是了。唔,我这就去找族长去,让他找两个有德望的人来,好给咱平分。”
说完,头也不抬,径去找族长乔广善了。
乔广善正在家里吃茶呢,听说乔广亨来访,他心里直发毛,自从他抓着了自家女儿的把柄之后,乔广善就怕了他。如今听说他来访,心里已然七上八下的,很不踏实,忙降阶相迎。
等见了面,一看乔广亨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的,乔广善登时就放心了。
等乔广亨说明来意,乔广善笑了,说道:“嗯,树大分杈,儿大分家,这也是常事。承蒙老弟看得起我,我本该前去效劳,可是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我怕是去了也扯啰不清呢。”
乔广亨听了,皱着眉头又央求,乔广善只好约孟达礼、乔向宽走了一趟。
不料他家里的人都是暴脾气,任谁也劝不住。
乔广善只好又劝慰了乔广亨几句,然后告辞走了,这才到乔老头门楼里拉了半天呱。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