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心不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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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熙宁就被带进了慈宁宫。
映雪高高在上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太监,心里很是嫌恶。这般模样,竟然入了皇帝的眼。
容德皇太后坐在沉香木太师椅上,着一身枣红色外袍,上头用金丝线绣着大朵盛开的海棠花,不怒自威。
熙宁给容德皇太后行了大礼,可容德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半晌都没出声。
太后没有示下,熙宁自然不敢起身,她也不想在这样的节骨眼上给自己惹麻烦,忍一忍便是。
她就一直跪着不动。
好在已过了春分,天气没那么凉了,微风吹过还带来了花香,让她一瞬间误以为这里是乾清宫而非慈宁宫。但放松仅在片刻,很快就又绷紧了神经。
容德皇太后笃悠悠地喝了一盏茶,才开了尊口,本就上了点年纪,又久居深宫,语气带着居高位者的威严和高高在上。
“底下跪着何人?”
“奴才小宁子,给太后娘娘请安。”
“呵呵,那你可知,你该当何罪?”
容德皇太后轻飘飘慢悠悠的一句话,不知为何,竟让熙宁后背出了薄薄一层冷汗。
熙宁不知道容德皇太后具体指的是哪件事,她最近出格的事做了不少,睡了皇帝的龙床,和皇帝的关系暧昧不清,还假扮小太监陪皇帝上朝堂。太后手眼通天,一定都知道了,可自己什么都不能说,多说多错啊。
“大胆奴才,娘娘问你话呢,”映雪一鞭子甩在了她背上,顿觉火辣辣的,起初只是背上灼烧发痛,过了一会,连五脏六腑都有些难受。
可熙宁不敢呼痛,甚至不敢发生一点声音。
从前有一个小宫女不知是打碎了容德皇太后心爱的花瓶还是给她沏的茶水烫了些,当场就被鞭子抽到血肉模糊。小宫女痛得直叫唤,容德觉得心烦,还让人割掉她的舌头。
那时容德还是皇后,现在做了太后,规矩更多,脾气也越发大了。
熙宁一直待在皇帝身边,同容德皇太后没有什么交集,但每每想到这件事,都会不寒而栗。
容德皇太后年轻时候算的上是个美人,年纪渐长后,越来越显得威严,再加上鼻子太尖,嘴唇又太薄,眼睛是上挑的细长型,颧骨也略高,就会给人刻薄犀利的感觉。
只见她眉毛一挑,映雪收到信号,又挥了一鞭子。
那长长的鞭子就像是能将人撕碎的毒蛇,落在熙宁本就单薄的背上,瞬间氤氲出一道长长的血痕,血珠子透过衣衫渗出,星星点点,惨不忍睹。
容德皇太后惩罚熙宁,并不只是皇帝因为她而被冠上断袖的污名,而是容德已经知道这位新宠宁公公便是陪伴皇帝多年的宫女熙宁。容德之前从未将熙宁放在眼中,不过是罪臣之女,仗着和皇帝青梅竹马的情分,皇帝优待她一些,无可厚非。可流清送来的消息,引起了她的警觉。皇帝素来清冷,可他命熙宁假扮太监陪他上朝,还毫不避讳地在乾清宫卿卿我我,这样的情分,显然不同寻常。
虽说皇帝耳疾日渐严重,很有可能保不住皇位,那她也不能押上全部的砝码,至少还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她今日惩治熙宁,不仅是给熙宁一点颜色看,也是在敲打皇帝,这后宫中的事,得她说了算。即便皇帝要纳熙宁,也得自己答应才行。
熙宁低头跪在地上,还是一言不发,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用,只希望太后的怒火能尽快过去。或者,有人能来救她。
会有人来救她吗?
熙宁无从得知,她被带进慈宁宫时,来不及留下任何信息。
容德又使了个眼色,映雪表情狰狞,将鞭子卷成圆圈,就要抽下第三鞭。
就在这时,一个人闯了进来,直接抢走映雪手中的鞭子掷在地上。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荣亲王邵淮安。
邵淮安小心翼翼地扶起熙宁,温柔地问道,“宁儿,你怎么样?”
荣亲王来救她了,就像此前的无数次一样,他又在自己危难之时出现。熙宁泪水涟涟,伤痛却减轻了几分,她虚弱道,“奴婢没事,谢荣亲王相救之恩。”
容德皇太后怒目圆睁,“邵淮安,慈宁宫是你未经通传就能随意进出的地方吗?”
邵淮安揽住熙宁纤细的腰,将她一把抱起,动作轻柔,抬头看向容德时,抿出一丝冷笑,“本王不仅可以随意出入慈宁宫,还要带走熙宁。”
“你敢!”
“本王有什么不敢的!”邵淮安神情冷酷,此时的他,再没有了温润如玉的气质,更多的是阴鸷桀骜,像极了邵卿洺。他抱着熙宁朝门口走去。
容德皇太后先软了气势,低声唤道,“荣亲王,可否借一步说话。”
邵淮安寻思片刻,将熙宁安置在软塌上,随容德去了偏殿。
“荣亲王,你为了一个下贱的宫女,要与本宫翻脸?”容德质问道。
邵淮安眼微微眯起,声音淡薄如迷雾,“我们的事,同熙宁有何关系,你对邵卿洺的不满,为何要发泄到无辜之人身上?”
“无辜?”容德干笑数声,“她作为邵卿洺身边人就要有替他受过的自觉,再者,本宫倒是想问王爷一句,你又何尝没有利用过这无辜之人?”
邵淮安被这句话狠狠击中,一时无言。
容德走上前,“荣亲王,本宫奉劝你一句,莫为了所谓儿女私情意气用事,到头来得不偿失。”
“无需你来教本王做事。”话虽如此,到底弱了几分。
容德看出邵淮安态度的转变,也让了一步,“今日本宫准许你带走她,但本宫不希望这样的事再有第二次。”
就在这时,有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圣上驾到。”
容德同邵淮安对视一眼,迅速回到主殿。
宫中一众狗眼看人低的宫女太监已经跪了一地,然而邵卿洺看都不看一眼,径直走向熙宁。
一眼就看到她蜷缩在软塌上,背后受了伤,太监服已被鞭子抽裂开,露出里头白色的中衣,血丝渗透了衣衫,能看清她身背上共有两道鞭痕。
邵卿洺脸色阴郁,手握成拳,下一秒,他就收起满身的戾气,看向容德皇太后。
“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帝今日怎么有空来慈宁宫?”容德明知故问道。。
邵卿洺直截了当地说道,“朕有东西不小心落在了这里。”
“哦,这倒是稀奇了,皇帝竟还有东西落在本宫这里,本宫却浑然不知。也不知是什么稀罕玩意,还需要皇帝亲自跑一趟。”容德皇太后摸了摸云鬓,保养的如玉的手上戴满了戒指,她将散落的发丝捋到耳后。
“是朕宫里的奴才,何必留着让母后不顺心,朕这就把她带回去,朕自会好好教训她。”邵卿洺的话听起来有几分孝顺之意,但也表明了一点,他的人,不容旁人置喙。
“怎么,本宫教训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皇帝也要阻拦吗?”
“母后,您身为后宫之主,还是少动些怒气的好,免得伤了身子。再者,一国太后当以慈悲仁心服人,母后往后行事需三思而行,若被人抓到把柄,届时……恐怕朕也难挽狂澜。”
“皇帝登基后性子越发张狂了,本宫既然是后宫之主,后宫中所有的奴才本宫都管得。照皇帝的说法,这些狗奴才本宫打不得骂不得,还要把他们宠上天吗?真是气死本宫了。”容德皇太后有些动怒,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胸口,似乎被皇帝气得不轻。
“太后切勿动怒,还请保重凤体。”邵淮安适时开口。
“荣亲王也在啊。”邵卿洺像是才看到他似的。
邵淮安淡泊道,“臣来给太后请安。”
“荣亲王倒是孝顺,”邵卿洺顿了顿,“你在也好,正好给朕做个见证。朕为一国之君,忙于国事,平日里后宫事都由母后操劳,但后宫之事杂多琐碎,连累母后的凤体可就是大不孝了。这样吧,母后就趁这段时间好好歇息一阵,后宫事,朕另有安排。”邵卿洺借力打力,容德皇太后想要给他安一个不孝的罪名,那自己就削弱她的权利,看她还如何一手遮天。
邵卿洺即刻下了圣谕,“李安,传朕口谕,即日起,六宫之事暂由内务府代管,凤印转由嘉陵皇太后保管,待容德皇太后身子好转之后,再重新掌管后宫之事。朕这是效仿先帝的处事方式,母后,儿臣这样做,您可还满意?”
容德敢不满意吗,邵卿洺都抬出了先帝,她若有异议,就是同先帝作对,那就给了邵卿洺可乘之机,恐怕会抓到自己更多的把柄。
逆子啊逆子,容德皇太后气得鼻子都歪了,邵卿洺居然架空她,好得很啊。她一手养出来的白眼狼,竟生生咬了她一口。她在后宫作威作福惯了,邵卿洺这么做,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一阵失神,瞬间老了十几岁。
邵卿洺看了眼容德和荣亲王,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朕的耳朵时好时坏,但心不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