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赫本的小黑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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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多钟，江小荷就已坐上了从Z市开往深圳的火车，这是江小荷第一次去这么远的地方，她随身带的只有几件简单的换洗衣服和一些证件。
做出这个决定，她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她知道母亲会反对，因此，只是说她到Z市，并未告诉母亲自己已经决定放弃在学校的工作，只身前往深圳。她想等自己在深圳稳定下来后再告诉母亲。
至于潘登，她很后悔当时没有冷静下来，潘登刚受过伤，她应该给予他的是照顾与体谅，而不是指责与怀疑。
可是没想到潘登会提出分手，四年多的感情，江小荷宁愿相信这只是潘登一时的气话。
这四年里，她收到过潘登给她寄来的无数的信，那些信里写着潘登的大学生活，写着他见到的人和事，就像江小荷和他在一所学校一样。那些记录着回忆，写着甜言蜜语，写满思念的信件被江小荷一直珍藏着，她甚至能背出潘登信里的话，
从医院与潘登吵架出来，江小荷一次次问自己，四年多的感情，真的要与潘登分手吗？江小荷本能地摇摇头，她舍不得。
火车载着江小荷离开了中原，窗外的景色从一片片玉米地，渐渐换成了稻田，和一个接一个的湖泊。高大笔直的杉树一棵棵快速从车窗外向后移动，新的风景如画卷一样一幕幕向江小荷展开。
天气越来越热，深圳，这座巨大的热火朝天的城市就在这热浪中迎接着江小荷的加入。
下了火车，刚好早上八点钟，江小荷没有去找旅馆，也没去人才市场，而是从背包里拿出一张报纸。
报纸上写着，今天上午10点钟，在深圳黑天鹅酒店将举办中国时装秀，时装秀后，深圳上百家服装企业将会参与中国服装博览会。江小荷按照报纸上的地址，坐上了开往黑鹅潭的公交车，
与Z市相比，1992年深圳已经是一座现代化的大都市了，透过玻璃窗，江小荷贪婪地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作为经济特区，这座城市最早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春天。
深圳黑天鹅酒店终于到了，江小荷从车上刚下来，就感受到了这座带着皇家气息的酒店所彰显的无与伦比的奢华与气派。
深圳黑天鹅酒店是中国第一家中外合作的五星级宾馆。这家酒店曾接待过英国女王，还停放过英国女王的劳斯莱斯。
离时装秀开始还有半个小时，江小荷在卫生间换上一套黑色连衣裙。这套连衣裙一字领，上身修身，下身蓬蓬的，全身没有一处装饰，但简约中透露着高雅。
江小荷大学期间非常迷恋流行时装，每看到一种新款式都画下这种服装的设计款式，特别是香港女星的衣服更成为江小荷的关注对象。
直到有一天，她从杂志上看到奥黛丽·赫本穿的那件黑色小礼服裙。赫本穿着黑色小礼服裙，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两双拿着气球站在凯旋门前，浑身透着俏皮与优雅，江小荷把这个图片拿给母亲，母亲也连连夸赞。
屠瑞华说：“你看现在的女星，穿什么都敢上电视，衣领低到胸都盖不住，裙子短到露屁股，恨不能光着上台，特别是什么香港小姐选美，那衣服一个比一个简单。我看这件衣服不错，又显身材又大大方方的。”
这件看着简单，没有任何装饰的小礼服裙，却让江小荷颇费了一番周折，特别是裙摆的剪裁，并不是之前裙子的剪裁，而是要用好多块布才能拼出这种蓬蓬的效果。
屠瑞华教江小荷说：“这就是立体裁剪，废料费工还费时，但上身效果很好。”经过好多次剪裁缝制，江小荷终于制作出了图片上的效果。
江小荷穿上这件黑色小礼服裙，把一头长发高高地盘起，天鹅似的脖颈更显得修长，她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端详着自己。
镜中的江小荷穿着这件黑色的裙子更显得肌肤胜雪、晶莹剔透。裙子腰部的设计，更显得她腰肢纤细，身材也更显得颀长。她想，这样的她出现在时装秀上应该不会显土气吧。只是脚上的鞋子与裙子不太搭，但是再换已经来不及了，就这样吧！
江小荷乘坐电梯来到酒店顶楼，江小荷根据向导牌向前走去，走廊左手边就是本次时装秀的现场。
可江小荷刚要进入会场就被门口的工作人员拦下了，“小姐，请出示您的邀请函。”
江小荷心想，我哪有什么邀请函？来参加这场时装秀前，她曾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她想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车已经到山前了，但是路已经被堵住了。
江小荷笑着说：“同志，我……我出门急，邀请函忘带了，能否通融一下，让我进去。”
“对不起，根据主办方要求，必须有邀请函才能进场。”
看来路已经被堵死了，江小荷从入场处退出来，刚要再想办法，突然有个穿着牛仔裤，披一头长皮的女孩上下打量着她，冲她喊：“小姐，你是不是蔡姐推荐过来的后备模特？”
江小荷刚要摇头，那女孩继续说：“怎么来得这么晚？快进场！去化妆间化妆！”
江小荷张大了嘴巴，问，“您是？”
那女人说：“我是嘉宁服装公司的，叫魏蓉。”
江小荷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魏蓉拉着向前跑，“快点！再过20分钟就上场了！”
江小荷被莫名其妙地拽着，她一边跟着魏蓉跑，一边想，反正不是我要跟着这人进来的，但体验一把模特也不错，又不是没当过模特。
从大厅到后台化妆间，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江小荷就这样跟着魏蓉飞奔，魏蓉边带着她跑，边问：“你多高？”
“1米73。”江小荷回答。
“这个身高是差点，但当后补也凑合，一会儿给你找一双高跟鞋。”魏蓉边跑边气喘吁吁地说。
化妆间终于到了，里面挤满了人，模特们个个身材纤细高挑，化着精致的妆容，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她们穿着吊带长裙，有的还露着脊背，还有的衣服衣领极低，胸部似乎要喷涌而出。
江小荷突然有点担心，如果自己穿成这样该怎么出场？而更让她担心的是，自己这个假冒模特虽然有过一次走秀的经验，但与这些经过专业训练的模特相比，一定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如果真到了场上怕是连路都不会走了！
化妆师已经在她脸上开始动作了，她闭上眼睛，开始回忆在电视上看过的时装秀时模特走台的动作。
那种目空一切，傲视群雄的神态一定要有。平视前方，台步坚定，脚步稳健，转身干净，对！她想起江氏裁缝铺开业时，她在裁缝店门口办的那场时装秀，就是这样的感觉！
离开场时间只有5分钟了，模特们已经在候场，但江小荷的妆还没有化完，但化妆师依然不紧不慢，在江小荷的脸上精心涂抹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开场时间已经到了，江小荷已经听见从时装秀现场传来的音乐，模特们排着队，从容地走上台去，江小荷的妆也已经结束，化妆师说：“好了，看看自己。”
江小荷站在镜子前，看到镜中的自己像变了一个人，眼睛更大，更有神采，嘴唇也格外红艳饱满，显得整个更有精神。
正在这时，魏蓉跑进来，说：“这是最后一件衣服了，赶紧穿上。”
江小荷接过衣服，走进换衣间，穿上衣服，这才发现，原来这件衣服和刚才模特们穿的衣服差不多，也是一件吊带装，吊带很细，而且领口极低，连内衣也露出来了！
江小荷哭丧着脸一边走出试衣间，一边不停地把吊带往上扯。
魏蓉看着江小荷别扭的样子说：“快把内衣脱掉！”
“什么？”江小荷不相信地大喊。
“把内衣脱掉，这样露着里边的内衣多难看！”魏蓉不容置疑地说。
江小荷往下看了看自己的胸部，如果脱掉内衣不是跟光着上身差不多吗？怪不得只剩下这件衣服，原来是模特们挑剩的，这是什么时装秀？我不干了！
她扭转身，回到试衣间，这才想起，如果自己临阵脱逃，将无法参加这场时装秀，也无法进入广东服装行业。
江小荷脱掉那件吊带装，轻轻将吊带撕扯了一下，那根细细的带子就变成了两截。她从容地穿上自己的小黑裙，走出了试衣间。
不等魏蓉说话，江小荷拿着那件已经变成两截的吊带裙，说：“这件衣服已经脱线了。”她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时间已经指向了10：05分，说：“可以修补吗？”
魏蓉有点抓狂，“哪里还有时间！”
化妆师走过来，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江小荷说：“我看她身上穿这件衣服就不错，优雅端庄，还有点小俏皮。再配上一双高跟鞋，一定碾压那些袒胸露背的。”
魏蓉叹了口气，找出一双高跟鞋，扔给江小荷说：“快穿上！”
鞋子刚上脚，就到了江小荷出场的时间。
江小荷穿上高跟鞋走了两步，感觉整个人的气场已从脚底开始往上涌！伴随着有节奏的音乐，江小荷深呼一口气，跟着前面的模特向前走去。
t台的周围坐满了人，t台的正对面就是进入时装秀会场的大门。
第一次走上t台的江小荷直直地盯着会场前方的大门，伴随着音乐节奏向前走去。
与此同时，会场下方正在引起一阵骚乱。
一位穿着西服的男人一脸嗔怒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离开会场。而一个女士紧追在他身后。
“田总！您听我解释啊！我们的时装设计师是从香港请来的，是香港最顶流的设计师。”
“什么顶流？！我看这是低俗！我们嘉宁公司服装设计的宗旨引领中国时装美学，设计符合中国审美观念的服装，你作为主抓设计与销售的副总经理，更应该清楚，我们公司以职业装为主打特色！陈佳，你告诉我，这些袒胸露背，衣不蔽体的衣服怎么能引领中国大众的审美吗？还是穿这些衣服能上班？！”田总说着已经走到了会场的出口。
陈佳一脸尴尬，继续解释道：“Steven是我好不容易从香港请来的设计大师，他只说会给我一个惊喜，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田总手掐在腰上，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回转身来，意外地看到t台上走出一个穿黑裙的模特。
陈佳随着田总的目光一同向台上看去，只见那个模特穿的衣服与别的模特并不是同一种风格，陈佳很快认出，这是奥戴丽·赫本最经典的小黑裙。
田总的目光自从这件小黑裙出现，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脸色也从刚刚的愠怒慢慢缓和下来。田总一边专注地看着舞台，一边问陈佳。“这件也是那位香港设计师Steven设计的？”
陈佳并不肯定，但还是忐忑地点点头。
田总看了陈佳一眼，说：“这件服装不错，优雅，端庄，裙摆处还带点小俏皮，如果把这件衣服投入生产我想会有很多人喜欢。”
陈佳一边应和着，一边想，田敬南总经理这是怎么了？这位奥戴丽·赫本是四五十年代的当红英国女演员，我们设计服装是要赶国际潮流的，那些四五十年代的服装不是过时了吗？
正在这时，田敬南说：“台上这位模特长相不错，只是走t台看着不是太专业，是模特公司派来的新手吧？”
陈佳急忙回答：“我一会儿就去后台问一下，下次不再让这位模特上台了。”
田敬南摆摆手说：“不，我倒觉得这样也挺好，我们设计的服装就是普通人穿着的，不用那么高冷，千篇一律，有点差异化也是另一种风格。接下来，你和设计师谈谈这件衣服，我们试着走一批这样类型的服装。”
台后，刚从t台走下来的江小荷脱掉高跟鞋，揉着自己的腿，魏蓉迎了上来，一脸质疑地问：“刚才服装公司的蔡姐打电话说，那位后备模特临时有事来不了，你又是哪位？”
江小荷抬起头，说：“我从来没说过我是模特，是你硬拉着我进场的。”
“你这是欺诈你知道吗？”魏蓉怒火中烧。
“魏姐，如果你们老板知道，你连谁是模特都认不清，你觉得他会怎么处理你？你要想清楚，我刚才为你救了场，解了你的燃眉之急，你是不是应该付我劳务费？怎么现在反倒来质问我呢？”江小荷从容不迫地说。
魏蓉被江小荷说得哑口无言，“你！……算你厉害，你现在赶紧走！”
“等一下！”这时，陈佳带人进入了后台。
江小荷看到，这个女人穿一套蓝色的连体衣，上身紧致，下身是阔腿裤的设计，这套衣服做工精致，把女人胸部的丰满和腰部的纤细全部凸显出来，脚上一双细高跟的白皮鞋，真称得上是一双玲珑玉足，配上一头波浪长发，使女人看上去妩媚又干练。这样的女人，江小荷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魏蓉看到陈佳，脸上立即现出笑容，迎上去喊：“陈经理！”
陈佳指着江小荷问魏蓉：“她是谁？”
魏蓉这才想起，直到现在还没有问这个女孩的名字。但又不能说她是模特公司的，正在她迟疑之际，江小荷站起身来，回答道：“陈经理，您好，我叫江小荷，刚从中原大学美术系毕业。”
“你是学生？”陈佳疑惑地问。
“我已经毕业，现在已经不是学生了。”江小荷回答。
陈佳不想理会眼前这个女孩是不是学生，她转身问魏蓉，“她刚才走秀的这件衣服是不是设计师提供的？怎么跟其他服装的设计风格不一样？”
魏蓉想起刚才江小荷上台前的事，她一直怕闹出什么事，看来还是出乱子了！
作为陈佳的助理，魏蓉知道这位陈经理不好惹，在公司除了田总，她就是老大，平时对人颐指气使的，公司很多人都怕她，也只有她能忍气吞声当她的助理。
魏蓉不想在这个时候当众挨批，指着江小荷说：“是她把最后一件衣服弄坏了，才不得不穿她自己的衣服。”
陈佳吃惊地看着江小荷，“她自己的衣服？！”
她又问江小荷：“这衣服你是从哪里买来的？”
江小荷回答：“不是买的，是我自己做的。是仿照奥戴丽·赫本的服装做的，又加入了自己的设计。”
魏蓉说：“奥戴丽·赫本不是过气的老明星了吗？你还仿照她的？”
陈佳瞪了魏蓉一眼，魏蓉立即闭了嘴。
陈佳问江小荷：“你刚才说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什么专业？”
江小荷回答：“中原大学美术系，我平时比较关注服装行业。”
陈佳低头沉思着，说：“美术系？那你对美学是不是很有研究？比如说，你对刚才台上模特们穿的衣服怎么评价？”
江小荷想了想，这场时装秀一定是这位经理主导操办的，如果说不好，她一定不开心，如果说好，又违背了自己的想法。
江小荷想，何必去讨好一个人，还是要说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她说：“这些服装很有设计特色，很时尚、潮流，现在也正迎合了香港服装的流行趋势，但我不知道贵公司对服装的定位是什么，如果专门生产这种走秀的时装，还是不错的，但如果公司设计的服装对准的是消费者和供应商，那么就不太合适，穿着这些过于暴露的衣服上街，对于很多中国人来说恐怕还是一种挑战。”
陈佳听着江小荷的话，再次惊讶地看着她，她这样的思想不正与嘉宁服装公司总经理田敬南的思想完全相同吗？如果把这个人收入自己部门，那么，自己就会再出现今天这样尴尬的局面。何况，田总已经看上江小荷身上的这件衣服，如果这个人成为公司的一员，可以不用花一分钱就能引进符合田总审美的设计理念，同时也给公司省去了一大笔高额的设计费。高陈佳想到这里，对江小荷满意地点点头。问：“你说你刚毕业，到深圳来是想找工作的吗？”
江小荷急忙点点头。
陈佳喜上眉梢，又问：“你想做什么样的工作？”
江小荷想了一会儿说：“销售，设计都可以。”
陈佳说：“这样吧，你给我当助理，这样销售、设计都能兼顾，我也多带带你，你明天就到公司找我报到！”
陈佳说完，转身就走，魏蓉听到这话，脸“唰”地黑下来，她冲着陈佳的背影喊：“陈经理，我呢？我怎么办？”
陈佳头也不回地说：“从明天起，你去销售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