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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知我者,国姓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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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知我者,国姓爷

九龙江西岸,漳州府城,海澄县等地码头周边林立的工坊,热火朝天的工地,以及每到傍晚,工坊的围墙大门里不断涌出的男女工人,还有江面上,海面上密密麻麻的舟船,街市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村堡里忙碌的春耕屯户,那条从村口茅厕撵着他跑了好几里的狗子,都给黄宗羲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特别是飘香的狗肉。

黄宗羲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可以在这腥膻遍地,兵荒马乱的祸世之中见到心心念念的盛世之景。甚至,这漳南的繁荣安定和整洁富足,也绝不是一般的盛世可比的,这是明郑给他最大的震撼。

要知道,黄宗羲可是史学大师,他对于华夏历朝历代的历史研究,可以说是全面且深入,并进行了深刻的思考和总结,所以才有了一年前成书的《留书》,以及原本历史上,在《留书》的基础上,又花了十年时间感悟思考,着成的《明夷待访录》。

而“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就是黄宗羲的君臣观,也是他的家国观,在政治思想方面,他更是十七世纪一位从“民本”的立场来抨击君主专制制度的思想启蒙者。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若是黄宗羲,顾炎武,以及此时正在衡阳山中隐居的王夫之等人的思想能够得到进一步传播和发展,而华夏的海上对外贸易,工商业也没有因为统治者的一己私利,遭到前所未有的打击,那接下来整整两百多年的历史大变革时期,华夏并不一定会错过。

当然,真实的历史没有如果,因为后人从后往前看,只能看到一条孤零零的轨道。但前人从前往后走的时候,要面对的却是无数的岔路口。他们或许有的选,又或许没得选,而毫无疑问的是,谁都觉得自己选的路把握更大一些,但又都不知道真正正确的路到底是哪一条!

这或许就是研究历史的意义吧,从上帝的视角,用科学的分析方法,或许能找到一些原因,避免再犯一次同样错误。虽然,人类最大的教训,就是永远不会吸取教训,但蝴蝶的翅膀,却可以煽动起龙卷风。有时候,很多事情的选择,都只在一念之间。

而咱们这个被眼前的盛世之景震惊了数日的当代大家黄宗羲在结束了这次丰富多彩的游历之后,便立即回到了延平王府,他此时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为神秘莫测的国姓爷,为大明千万百姓的未来效力了。

“顾炎武看地图去了,他那日在本藩这里一看到挂在墙上的这副地图,整个人就和三魂丢了七魄似的,现在估计还在漳州学堂的地图测绘班。”面对黄宗羲的疑问,郑成功一面示意对方坐下说话,一面笑着回答道。

黄宗羲瞄了一眼挂在墙壁上的那副“福建山川形势全舆图”,心中不由得一惊,那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地图绘制方式,精细巧妙得难以形容。

“哈哈哈,这倒是宁人这家伙做得出来的事情,他只要一看到山川城镇舆形图,整个人就魂都没了。大王这里有如此精妙绝伦的舆形图,恐怕他能三天三夜不出门,就一直在那里盯着看。不懂的人便觉得他那是着了道,甚至诽谤宁人没个正形,不务正业,但真正懂得其中精妙之人,便知这里面的无穷乐趣了。”

“难得有人如此喜好这些实用之物,看来本藩将宁人找来是对的,如今地图绘测班第二批招生颇有些困难,生源的质量也并不高,以宁人的名气,本藩今年应当是不愁招不到人了。”郑成功闻言,也哈哈笑道。

虽然有开明的学子超脱了原本的思想束缚,为了能更好为抗清出力,去学了经史之外的学科,但这毕竟只是少数。而这群这个时代最会读书,实际上也是学习能力极强的人,大部分还是热衷于科考当官的,郑成功自然不希望这种情况继续下去。

要知道,明郑需要的是各种各样的人才,如今各州府和地方屯堡专门为十二岁以上小孩设立的公办学堂还在起步,暂时无法向明郑输送足够的人才,而培养工匠和各部门专业人才的速成班,也极少有在这方面展现出才华的。

在这个新体系还未建立,旧体系又人才过剩的情况下,如何有效的将这些人利用起来,便是郑成功当前要解决的问题。毕竟,军队,民政,工商,海贸需要的人才,不会自己冒出来,这也就是他为什么要将黄宗羲,顾炎武等人找来,要争夺社会舆论话语权的原因。

黄宗羲和顾炎武都是旧文人中的改良者,他们虽然在科举上没能取得足够的成功,但在学术上,却是独领风骚,并通过办社教学,在江南地区的文人学子中影响力巨大,这是郑成功可以充分利用的。

换言之,郑成功若是想要成功推动社会的转型,就必须在发展技术,科学为主要特征的生产力的同时,促进形成新的社会风气和社会意识,如此才能事半功倍。而这需要有人来摇旗呐喊,通过掀起一场文化运动,完成这个思想解放和发展的任务。

“科举取士,入朝为官,由来已久,早已经在学子心中根深蒂固,若要改变,恐怕并不容易啊!”黄宗羲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在原本历史上可是一位理论和实践上都十分杰出的教育家,对此早有研究。

“本藩听说,太冲在这方面颇有研究,在浙江的时候,便主张多渠道录取人才和扩大录取对象,把胥吏,历算、乐律、测望、占候、火器、水利,以及谋国韬略等等,都纳入科考之中,而非只是八股取士一途。”

郑成功面带微笑,语气中满是欣赏道:“这和本藩的想法不谋而合啊,漳州学堂太冲应该已经去过了吧,那里便有许多人原本都是科考的生员,但现在不仅是读四书五经,也在学其他的,特别是火器制造和器械研究。”

黄宗羲听了,心中又是不由得一惊,这里面有些话他只和关系密切的亲朋挚友说过,这国姓爷又是如何知道的?明郑短短两年间的崛起便已经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国姓爷神秘莫测了,此时心中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国姓爷说的是,八股取士,乃是本朝一大弊政,空谈国事,更是导致如今山河沦丧的一大原因。学贵履践,经世致用,若是没有那些切实可用的学识便妄谈国事,恐怕和那些不懂军事之文官,偏偏要去监军指挥,以至于每战必败一般,岂不是天下之大谬?”

郑成功点头赞同道:“本藩也是那么觉得的,空谈心性绝对难成大事,非得亲身实践,才能探出真知。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这可是数百年前,古人便有的觉悟。

本藩知道,太冲和宁人都是注重实践,主张学识要经世致用的人,千里迢迢将两位请来,便是想要两位可以助本藩一臂之力,将漳州学堂的风气纠正过来。本藩每年投入数十万白银,是想要培养一批救国之才,而非空谈之辈的。”

黄宗羲刚刚过去的几日游历中,其中有一整日都是在漳州学堂中度过的,他甚至还在学堂中见到了弗朗机人在教授算术和器械,心中颇为震惊。毕竟,西学虽然成了明人推崇之学,但弗朗机人毕竟是夷,华夷有别,他们进学堂教授这些天之骄子,这在大明还是极少见的。

要知道,教室里面的学子中,还有不少是生员秀才出身,他们能过得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被一个夷人教,便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国姓爷只管吩咐,只要是为抗清出力,下官与宁人都万死不辞。”黄宗羲似乎是想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已经自称下官了。

“好,漳州学堂马上就要拆分了,各行各业的技能教学会分离出去,成立一个漳州职业大学堂来统筹,本部则是会升为漳州大学堂,届时王忠孝将会担任大学堂的总办,本藩想让你来任其中的一个副总办,宁人任其中的一个教务副总长。

到时候,你们有何主张,有何见地,便可在大学堂中提出,然后经过协商讨论,再确定是否践行,王忠孝也是开明务实的人,太冲要多与他合作。本藩也会在人力物力财力上给你们支持。”

漳州大学堂虽然只能有一个总办,但副总办却是可以有好几个的,郑成功当然得平衡各方的力量,其中除了黄宗羲之外,还得有郑家的人,福建本地的文人代表,以及粤东二府的代表。至于弗朗机人,教务副总长倒是可以安排,副总办这个位置太高,郑成功还不打算给自己找麻烦。

“可下官寸功未立,直接担任副总办之职,恐怕......”黄宗羲这就不是故作推辞了,他确实是觉得自己初来乍到,没有这个资历。

这十几年来,起起伏伏,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他虽然依旧有一颗赤子之心,但早已经不是那个意气风发,想着遇贵人,成大业的天真少年了。世事的艰难,黄宗羲明白,正是因为明白,他才心死,但又因为明白,他才要苦心钻研,着书立说,为后世留下警醒。

“怕什么,谁敢说太冲伱的资历不够?”郑成功摇了摇头,而后起身看向了门外的蓝天叹息道:

“变卖家产,召集黄竹浦六百青壮,组织“世忠营”。指挥“火攻营”渡海抵乍浦城下,兵败后又在四明山坚持抗清,之后升左副都御史,与阮美、冯京第出使日本乞兵,即便返家隐居,仍不忘抗清,依旧捎鲁王密信联络金华诸地义军,派人入海向鲁王报清军将攻舟山之警。

如此种种,恐怕便是王忠孝这个漳州大学堂的总办,也不能及,其他的人,若是有异议,便也让其说出其为抗清所作的贡献来,看看他们还有没有这个底气!”

“下官谢过国姓爷抬举,可这些小事,根本不足挂齿,更何况皆是败绩,若下官恬不知耻,引以为傲,恐怕只能惹得他人讥笑。”黄宗羲脸上露出苦笑,似乎并不愿意将这些他认为失败的事情说出来。

“局势弄人罢了,这又如何怪得了太冲?”郑成功扭头看向黄宗羲,再度出言安抚:

“而且,论起打仗,那时候的张名振打得也不怎么样,可如今打得可不差,他还是他,但兵马不同了,装备也不同了,胜负自然不同,这个道理若是不懂,那便不是知兵的人,不知兵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评价?

太冲你是为抗清切实出过力的,甚至多次都险些丧命,是真正的勇士,做不到尽善尽美又如何?屡战屡败又如何?那些只知道嗡嗡乱叫的苍蝇,才是可耻!”

黄宗羲自然听明白了国姓爷的这个比喻,一种前半生所行所为,虽然毫无成就,但却能被人理解的感动瞬间涌上心头,他是屡战屡败,可也屡败屡战啊!

这是黄宗羲心中最难过的一关,他前半生舍生忘死的意义,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只见他突然弓腰拱手,低头抱拳道:“下官今后,定尽心竭力,不辜负国姓爷厚望。”

郑成功见状,却是笑了笑,然后上前扶起了他请来的这位副总办,这才幽幽地说出了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

“太冲,不是不辜负本藩,是不辜负天下,这十年来,本藩一直都在想,这天下为何而亡?区区东虏,为何能窃取我泱泱大国万里疆土,本藩没有想明白,但本藩觉得,太冲你或许明白!”

“下官明白?”黄宗羲端是一惊,他也不知道他居然明白,更不知道为什么国姓爷觉得他明白。

“本藩这里可是有不少杭州,宁波,绍兴来的书生,你这些年在诗社中的高论,本藩可是听了不少。特别是‘工商皆本’这一妙论,还有“废金银”而“通钱钞”,“均田”、“齐税”的改革主张,许多不正是本藩如今在东南五府一步步去推行的吗?”

郑成功说着,脸上的笑容也更加灿烂,他知道黄宗羲为了找到救国之法,是专门研究了历代封建王朝的赋税制度,并对不断加重农民负担、造成积累莫返(黄宗羲定律)的这些赋税制度进行了深刻批判,同时提出了一系列有利于发展商品经济和工商业的思想主张,“工商皆本”就是其中之一。

当然,黄宗羲因为其时代局限性,也同样提出了富民占田的“井田制”构想,空想成分很大,但其在经济政策上的思想总体上是瑕不掩瑜的,在推动社会经济思想和意识转型和发展上,具有极强的启蒙意义。

“本藩是海商之子,自小便明白工商贸易之利害。如今就是靠着工商,以曾经的区区二岛,去年的不过三府,到现如今五府之地,练就了数万雄兵,和占了几乎整个天下的鞑清较量。工商之利,工商之强,本藩再清楚不过了。”

“国姓爷......工商之利,或许普天之下,也只有国姓爷您最清楚不过,其他人,包括下官在内,不过都是纸上谈兵罢了。”

黄宗羲听罢,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若是那些学生认可他的思想主张,那没什么,他们比较水平不怎么样。可如今是大名鼎鼎得国姓爷,如此熟知并认可他的思想主张,这意味着什么,黄宗羲自然已经明白。这让他如何能不激动?

且说,黄宗羲其实还是想要入世的,想要施展自己的这一身才华的,这个堪称“华夏思想启蒙第一人”的大家,若不是因为心念国家民族,又怎么会将全部生命投入了寻找救国之道上面?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甘心自己费尽心思研究的东西,不见天日呢?

郑成功看他的样子,笑了笑又道:“本藩虽然明白其中的利害,但还是需要太冲告诉天下,为何士农工商,皆是国本,为何祖宗说的不对!而且,本藩还听说太冲你去年写了一本书,许多人看后都赞不绝口,什么时候也拿来给本藩看一看。”

“国姓爷说的是《留书》?”黄宗羲此时已经没什么觉得惊讶的了,郑成功就算知道他关于学堂的主张,还有关于天下之法和一家之法的思辨,他都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如此一个权势滔天的人想要调查他,恐怕易如反掌吧。

而且黄宗羲此时是真的从心底觉得,能真正明白他所说的这些东西利害之处,缘由结果的人,恐怕国姓爷便是其中一个。

至于那些听了之后,大加赞叹的人,其实并不一定真的懂得其中利害,可能只是听懂了,字面上听懂了而已。

当然,黄宗羲不明白的是,他的这些思想,在这个时代的东方,甚至是世界,都颇为超前,但是在郑成功这里,只是过渡的一个阶段。这便是认知上的降维打击了。

“没错。”郑成功也毫不掩饰,反而是明里暗里提点道:

“国家兴亡,外因内因皆有,鞑子固然可恨,但咱们的大明自己,问题也很严重。本藩领着这数万将士抗清是救国之道,太冲你上下求索,苦心钻研,同样也是如此,咱们要抗清,也要明白为何抗清,更要去弄明白,今后如何才能避免重蹈覆辙!”

“国姓爷所言,字字珠玑,这些都正是下官夙夜求索而不得的。”黄宗羲听到郑成功把自己的钻研探索等同于抗清的武功,已然是眼含热泪。

“下官今后必不负国姓爷之厚望,钻研出这治国救国之道来!”

这是黄宗羲第二次表忠心了,比起第一次,这一次似乎是真的脱口而出,不需要任何思考,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思一般。他自己心中,也有许多说不出的感觉。

而郑成功如此高看黄宗羲,顾炎武等人,并不是不知道他们的局限性,只是他觉得这种局限性,有时候反而是优势。

毕竟,黄宗羲,顾炎武等人如今或者将来的理论里面固然包含了反对君主专制这一制度的内容,但并不反对君主这一实体的存在,本质上其实都只是君主制度的改良。而这恰恰是符合这个时代,各阶层思想发展方向,能更容易被广泛接受的。

与此同时,此时华夏的跨越性发展,或者说是工业革命,都必须要集权,法治和民主的发展与适度的中央集权并不冲突,冲突的是君主个人专制对法律的践踏和直接民主破坏。中央和地方,并不是君主和地方官僚,这是认识上十分容易混淆的,以至于许多人误以为中央集权和民主法治是对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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