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断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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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生，有些事我得和你谈谈。”陈常安阴沉地说道，他的声音还蕴含着某些情绪，他在忍着，忍着不让一切爆发。
木生并没有去开门，他偏过头看了眼窗外，天色如常，平静的像是什么都不会发生一样，他的脸色也极其平静，像是无风的海面。
陈常安不屈不挠，几乎是低吼道：“木生，你在里边吗？快开门，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敲门声越来越急，这已经不是敲门，而是撞门。
窗外仍然没有任何异样，木生有些失望，他说道：“好慢的速度。”
嘭！门被强硬撞开。
陈常安一头撞进屋子，整个人栽倒在地面上，他边爬起来，边责问道：“为什么不开门？你明明在房间里。”
木生还笑得出来，他道：“你可能比较迟钝，但并不是蠢人，我不开门的原因，你该猜到了吧。”
脑内的网早已形成，陈常安声音颤抖，道：“你知道，从头到尾都知道。对吗？”
木生亲口交代道：“是的，我早就知道这帮人为世界所不容，我早就知道圣城在普通人眼里是破败之城，我当然也知道，我们一直以来所扮演的角色，都是破坏世界安定的坏人。”
陈常安怒吼道：“我呢？你把我当作什么？实现你目标的工具吗？我就这样一直被蒙在鼓里，按照我心中的正义感行事，最后才发现，我帮了一伙毒瘤？”
木生道：“你真的这样觉得？”
陈常安想起很多细节：村民们互相埋葬时的悲痛，1953一路叽叽喳喳的笑颜，众人回家时的情怯。但与之相对的，9号街区的惨象他不会忘记，这城里还有多少骨瘦如柴的普通人？
木生看见陈常安的纠结，看见他的矛盾，摇头道：“我已经将圣城的坐标发送给了世界治安部，这座城市即将迎来一场清洗。”
陈常安震惊道：“所有人都会死的！1953也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木生说道：“我在履行我的职责。”他特地指了指自己的白色制服，接着道：“切除掉危害世界的毒瘤，如果你也这么认为，那完全可以加入我们。”
陈常安一棍子敲在木生的胳膊上，骂道：“你是个冷血的屠夫，今天我才看清。”
说完，他跑出房间。路上还愤怒地砸了下房门，在他眼里，如今木生的冷脸，表达着对他的讥讽，对他的漠视。
木生没有还手，更没有去追，他茫然地看着手臂上的棍痕，看着漏洞的房门，看着空荡的房间，他有些欣慰，也有些释然，他自言自语道：
“抱歉，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陈常安下了楼，愤而自语道：“亏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
他望着偌大个圣城，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去长老区？站在毒瘤的一方，一错到底？
去拯救普通人？可真的有人是无辜的吗？
逃跑，找个地方等待梦醒？
他站在岔路口，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能力，何况，他并不知道该怎么选，孰对孰错，他分不清。
“大哥哥，你怎么了？”
陈常安抬头，看见脸上有关心之意的1953。不知不觉，他已经逛到了城市的边缘，距离1953的家不算远。
他眼睛亮起，急忙道：“1953？快跟我走！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大哥哥你别这样，我害怕。”1953被突然的大嗓门吓到了。
陈常安这才发现自己无法详述，他支支吾吾地，半天才道：“走吧，去你家，大哥哥想去你家看看。”
1953贴心地拉着陈常安向前走，幸好陈常安如今是根拐棍，要是个人，那幅失魂落魄的模样足够让所有人都退避三尺。
“大哥哥？大哥哥？”
耳边响起1953的呼唤，陈常安回过神，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小卧室中，这间卧室里的物品摆放整洁有序，条理分明，有许多毛绒玩具堆放在床头，枕边，阳台。还有各式玩偶摆放在桌边，漫画书，小人书，科普读物等摞放在书架上。
“大哥哥，我们到了。”1953又重复了一遍，不知这是第几遍重复。
陈常安呆愣地看着1953，纯真可爱正太脸，那副湛蓝的眼珠中永远饱含好奇，那是一种只有孩子的眼中才能绽放出的光。
他想道：来到这里多久了呢？没印象了，好想回家，这堆烂摊子，真的不想再掺和了。
逃避总是徒劳的，但有用。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脑海里是不想回忆的记忆，从拯救村民，到逃避追杀，再到圣城寻香，一幕幕画面走马灯般闪过。
他回顾着记忆中的种种：木生给自己的感受，1953他们带给自己的感受，再到外来者给自己的感受，被囚禁的普通人们带给自己的感受。
陈常安静下心来，整理起所有的信息，认真地调整自己的情绪，缓了半晌，他终于肯做出决定。
他与1953对视，悉心道：“1953，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我决定告诉你一件事，但你要先保证，不能把这件事告诉长老们。”
1953问道：“为什么不能告诉长老们？”
陈常安说道：“因为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1953的小人书上，常出现这个词汇，这是个有魔力的词汇，他犹豫地点点头：“好，既然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就对谁都不说！”
陈常安很想和1953拉勾，但碍于木头身体，他放弃了这个打算，继续道：“接下来的话你听好。”
1953摆正坐姿，用自以为最严肃的姿势，认真倾听。
“我已经知道你们不是平民了，更知道真正的平民被你们囚禁着。”
1953小脸刹时变白，他哆嗦道：“大哥哥…也恨我们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也是生命，也有善良的人，也有小孩，也能看，能听，能感受这个世界，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了活下去。而看着这样的生命在眼前消逝，我做不到。”
1953脸色回转，他喜道：“大哥哥是和我们一伙的！”
“但是！我也不会站在你们这一边，当然我也不会站在那群屠夫的那一边，我只是个旁观者，这世界如何运转我不管，我只遵循我心中的道义，我只想救我想救的人。”
这段话里1953其实很多词汇都没听懂，但意思大概懂了：谁都不帮。
“没事，大哥哥，圣城不会有危险的，长老们都在。”
陈常安瞳孔中映出1953天真的面庞，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说道：“听好，1953，祥和不会持续多久了。”
“我想让你把躲起来的消息告诉每一个你认为是好人的人，告诉你的朋友。”
1953瑟瑟发抖，问道：“会有人杀进圣城吗？他们不信怎么办？”
之后又暗自打气道：“母神还在，我们会安全的，不信也没事。”
陈常安道：“别的人不信不用管，尽量告诉更多你认为应该告诉的人。”
他看着1953的眼睛，说道：“1953，我希望你信我，哪怕只有这一次，相信我的话好吗？”
1953艰难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会传达的。”
陈常安松了口气，说道：“走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当我说到回返，我们必须回到这里，不要拖延。”
1953答应道：“好。”
两人马不停蹄地出发，按照1953的指示前往每一户可能值得通知的人家。
“接下来的日子里不要开门，哪怕是接收物资也不行。”
“神经病。”
“很快城里就会变得危险，在家里躲好可以吗？”
“母神会保护我们的。”
“圣城已经不安全了，照顾好自己，别出门可以吗？”
“你在说什么？”
“现在局势很危险，关上门后把门堵死，不要再离开家里。”
“1953你怎么了？”
每十家里有九家都不信，剩下一家也只是口头上答应。
不过让陈常安欣慰的是，有几户在开门前，能听到门内乱蓬蓬的收拾声，说明那位被囚禁在他们家里的平民的生活还不错。
“回去吧。”陈常安直觉上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他不敢赌。
1953不舍道：“可还有许多朋友没有通知到。”
陈常安明白1953的感觉，可他不能拿1953的命去救更多的人，在他眼里，唯一真正值得救的人，只有1953这个活泼的孩子。
“运气好的话，他们会活下去的。”
即使心里不肯走，1953也没忘记答应陈常安的话，他三步两回头，最终还是跟随陈常安回到自己的小屋。
1953失落道：“感觉自己好无力，要是我也有母神那样的实力，是不是就能保护所有人了？”
陈常安自己也想过这个问题，他说道：“或许吧。”
这个世界没有白天和夜晚，可是陈常安看着远方的天空总觉得那片艳红，正越来越暗。
陈常安问道：“要休息一阵么？接下来很久都没时间去休息了。”
1953眼皮微沉，整个人垂头丧气地，没了活泼的样子，他说道：“好的，我待会就休息。”
见1953不休息，陈常安自然也没有休息的道理，他紧紧地靠着1953，希望这样安抚他的情绪。
默然无言，这是在与1953的相处中很难遇到的情况。
1953沉默着起身，拿出一盒熏香，在空气中挥舞了两下，无火而自燃，好闻的香气如绵绵丝絮柔和地铺满房间。
“长老给的，怕我突然回来后，休息不好，我从没用过。”1953说道。
陈常安和1953一同躺在床上。
“我可以抱着你吗？”1953问道。
“我这副木头身材，很硬的，没你的玩偶舒服。”陈常安回道。
“没事的，我不怕疼，”1953把头埋进枕头，“我怕醒来之后，你就不在了。”
陈常安心头一软，也就任由1953抱着。
朦朦胧胧地大雾占据了陈常安的视野，他好像睁开了眼睛，又像是在做梦。
窗外雷声大作，天空闪烁着异常的奇光，陈常安听见呼喊声，求救声，哭闹声。
1953似乎被惊醒了，他小跑到窗前。
陈常安迷迷糊糊地想道：“他们……来了，我得醒过来，我得起身。”
可是，就如同鬼压床一般，他越是竭力越是沉沦，似乎在下坠，又飘飘欲升，到最后只有滔天大雾挡在他身前，他用第三视角看到自己慢慢上升，慢慢上升，房间中的玩偶在旋转，桌椅在消失，到最后，只看见机器停转，灯光亮起，耳边也只剩下机器停转的声音。
……
在陈常安离开后，木生就僵坐在沙发上，一直没有移动，他就像是成了一根朽木，又像是成了一匹老马，他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在慢慢变迟钝，好多好多的记忆都在脑子里盘旋着，叽叽喳喳地像是不懂风情的麻雀，然后逐渐远去，飞离。
轰！
足以惊动整个圣城的震耳声响将他从混沌中惊醒。
木生快速站起身，来到窗前。
暗红色的天空从中央裂开，打开了一道大门，门外是数不清数目的黑白条纹，如同一面扎眼的旗帜，在向圣城中的人们宣告他们的到来。
“嗡——嗡——”
所有白衣守卫的制服频道都接收到同一个信号。
“所有在场的白衣守卫听命！”
“是！”近万人同时回答，那声音犹如天神怒吼，振聋发聩。
“诛杀异类，一个不留。”
“听命！”
近万白衣守卫从天空落下，他们似乎身带某种装置，能让他们抵抗重力，在空中缓慢滑翔。他们犹如神使一样，向圣城降下审判的雷霆。
“城内的所有白衣护卫，是时候清醒一些了，好好看看你们保护的是谁？看看你们保护了什么？”
频道中的声音也许有股魔力，经他这么一点拨，城内的白衣护卫发现自己眼中的景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身旁的平民大多都变成了异类，而本来安心的城市，现在只让他们看着恶心，呆着烦躁。
他们恶狠狠地转过头，对着前一刻还在保护的人挥下武器，普通人哪里能反应过来，运气好的当场死亡，运气差的落下致命伤，在哭喊，挣扎中体会死亡的逼近。
短短片刻，圣城成了名副其实的地狱，单方面的屠杀无时无刻的发生着，追杀，逃亡，哭喊，求救，成了圣城的声音。
“其余人，跟着我，前往异类们的核心地带！”
“明白！”
木生站在楼上看了一会，纵身跃下，朝着那几百人的如虹大军所指引的方向前往长老区。
长老区。
相较于外面的乱象，这里就像是个世外桃源，没有杀戮，惨叫，甚至连个人都没有。
当雷声响起的那一刻，该留下的长老都已做好准备，该出发的长老早已出发，该离开的长老也已离去。
1号长老望着天上飞扑而来的审判者，又望向19号街区中那个赶来的身影，他冰冷地笑道：“你们称我们为蝗虫，而我如今看你们更像是蝼蚁，蝼蚁再多，也是咬不死巨象的。”
他一人立在长老区的中央，昂首蔑视着空中奔赴而来的大军。
并无千军万马，唯有无人的街区与安静的笑颜，眉角的疤痕是这场面唯一的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