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想要抢?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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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三刻,霈泽庄压货的老祝携着武器箱在卢龙节度使的武库前等着二庄主,早已点着的火把,这会儿已经燃了大半。眼看着快要到约定的亥时,二庄主还未露面,他有些着急,来回踱步。
听闻卢龙这边最不好应付,吹毛求疵不说,态度还非常嚣张,出百两的钱,要千两钱的品质,他也闹不明白,为何庄主要接这桩生意。而且他还听说,北境诸藩镇连年打仗,不仅互相之间抢土地,内部也总是麻烦不断。他们还未到卢龙境内就听说,节度使被自己的部下砍杀,又自立了新的主子。
这些事都是小事,对商贾来说,客户家闹得再厉害,与他们也无关系,他只管交货收钱就好。再说,他们铸器庄挣的钱,不就是打仗的钱嘛。只不过,老祝还听说,卢龙的账是最难收的,只管抢东西,不管给钱。
老祝在门前来回踱步,不时向来路方向张望,临行前,庄主关照,万事务必等二庄主到了方能行事。而日常并不在庄里头管事的二庄主,他也不熟悉,更没有与他一起共事的经历,不知他是个什么作风。
亥时将近,老祝听得一阵飞奔的马蹄声,循声望去,果然是二庄主踩着点来到了卢龙的武库前,老祝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二庄主辛苦了。”老祝上前禀报道,“是否现在递了名帖进去?”
“辛苦了,还好没误时辰,赶紧去吧。”
老祝出来时,身后跟着一名典事,典事见来人风姿翩翩,不禁肃然三分。
“这是我们二庄主。亲自押了这批货来。”老祝道。
“哟,二庄主啊!失敬。”典事拱手道,“我们所有跟民间私坊买的武器,只有你们一家按时运到了。待我们清点完毕,就给二庄主回话。”
“您客气了,劳烦。”林堃远话音未落,便听得大门处响起隆隆的马蹄声,来人威风凛凛。
“参军。”典事忽地变得畏手畏脚,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弩坊昨日到了一批武器,在哪里?”参军径直走到武库里面,长着一双三白眼的他,甚至没有瞟一眼任何人。
“参军请。”典事的声音有些哆嗦,躬身带路。没多会,只听得里头铁器哐当乱响,传来参军的骂声:“什么破玩意儿,劈个柴都劈不出个响声来!”
“这个卢龙节度府真是奇怪,什么事情都在深更半夜做,验收清点半夜做,选武器也夜半扰得鸡犬不宁。”东帛轻声道。
林堃远听着里头的声响与东帛的话,纹丝未动,似乎完全没有听到里面的响动,顾自轻轻摇着自己的扇子,闭目养神。
“参军若不满意,要不看看霈泽庄刚刚送到的货,武器刚到,还没有卸车入库。”
“霈泽庄?”他嫌弃道,“民间的小作坊有什么好东西!”
“参军,这几间小作坊是都督亲自挑选的,你不如试试看!”
“都督都督,真不知都督怎么想的!”他不耐烦道。
典事不敢再说话,只得躬身缩在边上。
“朝廷说是每年派发多少武器,拿来的都是什么烂货。就拿着这些个破铜烂铁怎么打仗!”等林堃远看到参军的时候,他已经从武库里走出来,气得两撇胡子都上翘了。
“参军错怪朝廷了,朝廷不是没有给你们发,而是你们没有拿到。”林堃远声音不大,但足以引起这位气急败坏的参军的注意,他驻足转身盯着这个看起来极为高傲的青袍男子的脸,白皙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像个书生。
“哪里来的臭书生,在这里信口雌黄。”
“北境战事频繁,朝廷派发的兵器都在中途被安北抢走了,参军是真的不知么?”
“你!”参军卡主了喉咙,仿佛被拿捏到了命脉,安北向来豪横,朝廷也放纵着,而作为卢龙的参军,他又没有能力干掉安北都护府雇来的那帮匪盗。所以卢龙都护府才广发英雄帖,但凡大瀛境内,有各州府遴选牌照的民间私坊,但凡能按时给卢龙供货,皆当场三倍付给筹银。
“朝廷的王军打不过那些匪盗,甚至抢不过那些饥饿的流民,只是在这里乱发牢骚,算什么英雄好汉。”林堃远眉眼轻抬盯着眼前的暴躁参军。
“啪”地一声,马鞭落在典事身上,即便典事就势往后一缩,没有甲胄防护的地方还是裂了口子,鲜血直流,喝问:“你怎么当的差?让这狂妄之徒羞辱于我?!”
“是在下的错。”典事只得把错扛下,他知道这个出了名的魔头,一句不合他意就会发起疯来,然而就算似乎什么都没做错,也会发疯发到其他人身上。军营的人都知道,他无法无天只是因为他是程泰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之一,程泰逢人笑眯眯,所有的脏活都是这个参军替他收拾了的。
林堃远没想到一番激语让无辜的典事受了伤,他扶起典事,示意东帛赶紧给典事上药,才缓缓道:“在下是民间小作坊霈泽庄的……二主事林堃远。此事与典事无关,何故发在他身上?”
“呵!”参军蔑笑,“我管教下属,要你多嘴?”
“你打伤了典事,我这武器也没法入库,看起来我只得向参军讨一碗茶吃了。”
“现在随便一个铁匠铺子的打铁匠都可以在卢龙节度使的武库这么嚣张?!”参军一挥手,指挥部下道,“给我打!”
只见一顿拳脚相加的光影,参军的部下全部被按在了地上。
“就这么点战斗力,怪不得你们输给安北。”北瓦拍了拍身上的灰道。
“你!”参军见手下无用,气到胡子都竖起来,随手拔起一把刀便向林堃远砍去。堃远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东帛早一步跃到他前面,挡住了参军的去路。三回不到,参军就被东帛押在了地上。
“老实点!”东帛银闪闪的刀架在参军的脖子上。
“ 好功夫!”话音才落,林堃远便见大门外来了一须发男子,约摸四十左右的年纪,十个身着明光铠的骑兵在夜色中闪着粼粼的光亮,壮实威武,“好功夫啊!果然是江南第一大庄啊。哈哈哈哈。”
“司……司马!”参军跪在地上都不忘向这位司马请安。
司马并未理他,只笑呵呵地骑马向林堃远走去:“这位想必就是二庄主了!”他自报家门道,“我乃卢龙节度使的司马程泰,奉都督之命前来查看兵器之事。”
“程司马,久仰!”林堃远早就听说卢龙节度使府下的司马程泰手段非常,卢龙少兵器一方面是安北都护府强盗并截断了商路,另一方面便是内贼,受怀疑最多的便是这位司马将军。
“哎……底下人不懂事,得罪庄主。”程泰这才跳下马来满脸堆笑,“我就和他们打赌了,说能按时到的,只有霈泽庄。林庄主不负众望,都督一定会大赏。”他扒着林堃远的肩头,好似熟悉多年的老友一般。
既然这位司马没追究刚刚发生了什么,林堃远也就就势道:“司马如此垂爱霈泽庄,在下感激涕零。”
“来,让我看看你们带来的兵器!”程泰说话的声音是从肚子里发出来的,深沉浑厚且亲和,真是和传言的恶名完全不一样。
“司马请。”
“霈泽庄的矛箭果然锋利。”程泰看着银光闪闪的武器,自己的眼睛也跟着发亮,啧啧叹道,“比朝廷甲弩坊的好多了。”
“司马过誉,霈泽庄毕竟是民间作坊,何能与官坊比肩。”
“唉~~~林庄主不必过谦了,如今官坊主事的都是些没根的人,他们哪懂这些。”程泰说罢便随手拿了一把横刀便在校场上挥舞起来试试身手,只见刀影显魅,程泰七尺大个的身材舞起刀来却极为轻盈。
天舞门?!这位程司马竟是天舞门的弟子!想起自己早前得到的一条消息,林堃远的眼中闪过一道冰冷的寒意。
“好刀!”程泰夸道,“林庄主,不如咱们俩来切磋切磋。”
“程司马好武功!”林堃远举起双手鼓了鼓掌,收起自己的寒意,努力挤出了一道笑容拒绝道,“说来惭愧,在下不通武艺。”
程泰惊异,脸上略有不悦:“林庄主不会武艺如何制得这么好的刀?”
好在夜色昏暗,林堃远脸上的那份惊异与勉强也被遮掩了:“我阿兄主理庄中事务,小弟此行是顺道替阿兄出个差,请程司马见谅。”他依然彬彬有礼。
“哦?是吗?”这倒是程泰没有料到的,他把刀扔进箱子里,笑道:“霈泽庄的兵器果然天下闻名,王参军,还不从地上爬起来,收拾好了带走。”
“是!”刚刚被北瓦摁到骨头疼的王参军起身松了松筋骨,大摇大摆地把手一挥,示意手下把军资抬走。
“这……”典事着急起来,却也不敢说话。
“慢着。”林堃远终于明白传说中卢龙的账难收是为什么了。卢龙附近州县并非没有大的城市、大的铸器庄,只是这些大庄也不愿意接他们的生意,传说中付了定金没有尾款的就是他们。卢龙倒也没有赖掉这些账,只是推推搡搡,各种理由,一拖再拖。这些商庄告无所告,闹也闹不动,苦水只好往肚里吞。要是付了首款能摊平成本也罢了,只是想做卢龙的生意,商户们填进去的人情费像石头填海一般。现如今附近的铸器庄都不敢接卢龙的单子,才有了所谓向天下招募的损招。但既然大家都在一行,多少有些耳闻,但林堃远也没料到能当着面抢东西这般猖狂。
“司马既已验收了,那不如当下就把款结了吧。”
此时,门口又到了约摸六十人的一队精壮士兵拦住,围住了霈泽庄的兵器车。程泰浑厚的声音发出一声不屑的低沉轰鸣,跨上马背道:“二庄主你看这样如何,今日我先带了这些兵器走,让典事清点了入了库再行给付。”
林堃远已经明白,这位程司马刚刚可并不在试武器,而是给霈泽庄下马威的。
“司马,你看我今天带着的兄弟,都是冲着三倍赏银来的,如今天色已晚,路远迢迢地赶到这里,大家也累了,如果没有工钱,你让我怎么和兄弟们交待呀。”
“你怎么交待是你的事。”参军怒道。
“参军,悬赏令出的便‘当场结清三倍银钱’,我们霈泽庄才应的这条令。”老祝道,“如若幽州不按令行事,往后该没人给幽州供货了吧。”
“哼。”程泰心里冷笑,跨上马就想掉转马头奔出去。
林堃远见程泰完全不当回事,发话道:“那就由在下就带回去吧。”话音刚落,霈泽庄的压箱武士便齐刷刷地盖了箱笼锁上了箱扣。
这声音震天响,吓了程泰一跳,程泰毕竟军旅之人,不由得有些怒气,竟然有人敢威胁我?!
通常情况下,铸器庄的庄主看程泰有这般武功,总也不敢得罪,偏偏这个不识趣的家伙不懂武功,看不出他的段位,刚刚白和他耍了那一套!
但是他是逢人就笑的程泰,怎么可能当众发怒,他笑道:“二庄主远道而来,自然不能让你白白忙活,只是今夜着急,二庄主抬抬手让兄弟我过去吧。明儿一早,你来司马府取银子。”
“我是个生意人,只有白花花的银子才能让我安心。”这个程泰可真是个优雅的强盗啊,林堃远心想。
“我们幽州偌大一个府衙能少了你这点钱。”王参军在旁咆哮起来,“我劝你不要不识抬举,耽误我们的事情。”
林堃远轻蔑一笑道:“司马今晚想做什么,林某还是可以猜得一二,节度使危在旦夕,卢龙内讧,司马想支持的新主恐怕和节度使想得不一样吧?”
“你?”程泰严重露出一丝凶狠的目光。
“程司马想怎么用这批武器我并不在意,只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样的江湖规矩我霈泽庄从来没有坏过,还请程司马体谅。”
“一个小小的铸器庄竟敢和我叫嚣。”程泰忍无可忍。
“从武库到司马府来回,半刻钟不到,程司马如果没有带钱,林某可以在这里等着,只是不知道司马再与林某无端纠缠下去,节度使大人等不等您。”
程泰当然没有带钱,这么些年他都抢习惯了,但是与他纠缠下去也甚是无义,当务之急是马上要去待命。脸面不脸面的,撕了又何妨,程泰随即露出凶相:“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把这些不知轻重好歹的东西全都收拾了。”
“是。”
瞬间,刀光剑影,霈泽庄的押送武士二十人与这些藩镇牙兵迅速打成一片,顿时校场之上金革震天,没多会,刚刚还气势轩昂的牙兵就被打得稀里哗啦。眼看着四五倍之数的精兵全数倒在霈泽庄的武夫之下,程泰有些不敢相信。
“霈泽庄?~”直到刚才,他还以为江南第一大铸器庄闻名天下只是因为兵器打得好。事实上,这确也是广陵铸器第一次这么要账的。
“我也替司马查验查验,司马身上的明光铠挡不挡得住我们霈泽庄的刀剑。”
“你!”程泰气得牙痒痒,飞身从马上越过朝林堃远砍了过去。林堃远握在手中的扇子咻地一收便朝程泰掷了过去,正中程泰脑门,程泰被打得闷头闷脑,更加暴怒,发挥了毕生所学朝林堃远再次发起进攻。
花架子。天舞门还有这么差的学生。
林堃远随便从地上捡了一柄剑,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青袍在暗夜的灯火中闪着一丝清冷至极的寒气,身段颀长却又飘逸出尘。
那则消息说,天舞门的幽州弟子,参与了追杀母亲的行动。
可是,现在,他得活着。林堃远剑锋一挑,直指程泰心脏。
东帛和北瓦早已准备好麻绳,利落得将程泰绑了起来。幽州牙兵全体傻眼,站在一边不敢动。
程泰是武将,但是武将的骨头不见得都是硬的。
“二庄主,您看您开玩笑了不是,您这叫不会武功?”程泰自知自己相差甚远,不禁赔笑道。
“程司马也许应该知道,现在要做什么。”林堃远毫不客气。
“那是,那是。”程泰招呼典事道,“快,去我府中取些银子来。”
只见东帛银剑一闪,立马架在程泰脖子上:“程司马,他一个刚受过伤的文官,你是要在这里跪到天亮是吗?”
“啊呀,我糊涂了糊涂了。典事你来入库。”程泰立马对参军道,“赶紧去我府里取银子来。要快,不要坏了大事!”
参军见程司马都被绑了起来,也被吓坏了,心想自己刚才那点真是幸运,赶紧扒拉了一匹快马就奔去司马府取银子。
“东帛,不得无礼。”林堃远佯装骂道。
“请程司马坐。”东帛、北瓦心领神会,提着程泰往旁边的石凳上一按。可得老老实实,别甩什么心眼子。
只一盏茶的时间,参军便奔了回来,身后跟了六箱金银宝物。
老祝开箱点了点,双手奉在林堃远面前:“二庄主,三倍银钱,没错。”
林堃远点了点头。
程泰微微抬头看着这张年轻俊朗但散发着寒意的脸,心下生出了些莫名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