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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斯人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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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放亮的时候,老憨叔家里哭成了一片。

赵春妮扶着冰冷的父亲,一遍遍呼喊着“爹,爹,你快醒一醒,你是不是又喝醉了!”。

憨婶则是哭天抢地喊着“老憨,老憨啊,你快起来,我给你炒菜烫酒去!”。

我亲爱的老憨叔还是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一点动静,我更是心如刀割,老憨叔可是我最亲近的人啊。

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可是,老憨叔的死属于意外死亡,他在场子返回家里时,跌落山谷深深的积雪中,被活活冻死的。

大家都手忙脚乱张罗老憨叔后事的时候,我小孩子却变得异常清醒,我觉得孙长富的企业是有责任的。

我直接跑出老憨叔家里,奔向石材场的方向,我要把这一消息报告给厂子,让他们对老憨叔的死负责。

我踏着厚厚的积雪,顶着风到了场子里,敲开了负责人办公室的门。

“孙总,在吗?老憨叔下班路上被冻死了,你们还不知道吗?是不是你们假装不知道?”我见面就发出了质问。

“这么大的雪,我们只知道山下闹哄哄的,不知道老憨出事了,你说的是真的吗?”场子负责人说道。

“是真的,我们昨天夜里找了半宿,现在老憨叔已经死了,他是死在了下班的路上,你们看咋办吧?”我直击问题的要害说。

“小子,你别着急,我们马上向孙总报告,你先回去等我们的消息吧!”负责人显得有些着急,他对我说。

返回老憨叔家的时候,赵家的人已经都被动员起来了,他们冒着寒风来到老憨家里。

家族里的主事人开始分工,有张罗吃喝的,有买棺木的,有选墓穴的。

赵家的祖坟在村东的一条山沟里,从邻村请来的风水先生,准备给老憨叔选择安葬之处。

憨婶却提出了异议,她说:“把老憨埋在石材场对面的山坡吧,这是老憨生前多次磨叨过的事,他喜欢石头,就让他和这些石头作伴吧!”。

我明白憨婶的意思,我对石材场沟里特别熟悉,在采掘区的对面有一个缓山坡,那里的土质比较厚实。

站在这里正好可以看见对面的石材场,这里的春天特别美丽,鲜花盛开的时候,我和春妮经常在这里玩耍。

我的主要心思是在安慰春妮上,我毕竟是小孩子,关于丧葬的活,我啥也干不了。

一天的时间里,我的春妮憔悴了不少,她的头发凌乱,眼睛红肿,丧父之痛,无法用言语描述。

风水先生遵从憨婶李素花的意见,我做了他的向导,带着他奔向老憨叔最后的安息地。

风水先生在山坡上转了一圈后,掏出了他的罗盘,进行了定位,然后他在雪地上用木棍画出了一个长方形。

我明白,这就是老憨叔葬身的地方了,忙问:“先生,这个地方咋样啊?”。

“在这个山坡来看,我选的地方是最好的穴位了,逝者无子,一女得继,其女富贵一生,也只能如此了。”先生吐了一口烟气,若有所思地说。

作为初三学生,我是能够听懂他的话的,忙追问:“您说其女富贵一生嘛?”。

“是啊,我选这地方,管他的女儿大富大贵的,小子,你放心吧,绝对差不了!”先生接着告诉我说。

傍晚时分,孙长富开着一辆宽轱辘的越野车,急匆匆地赶到了黑山嘴,他直接去找了董志军。

董志军把老憨叔的情况告诉了他,还说:

“你给老憨媳妇拿几个钱,这事就过去了,他是自己冻死的,又不是你给他弄死的。”。

孙长富眨巴着小眼说:“老董,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吧,老憨是下班途中死亡的,这叫‘工亡’,明白吗?再说了,赵老憨对场子的贡献很大,我必须赔偿他,达到家属满意。”。

既然孙长富都这么说了,董志军也就不说啥了,他陪着孙长富赶往老憨叔家里。

孙长富在灵棚前烧纸祭奠了老憨叔,然后走进屋里,他开口对憨婶说:

“嫂子,请您节哀,这是个意外,人死不能复生!老憨属于工亡,我们企业按国家政策全额赔偿,有别的条件,您可以提出来,我尽力满足。”。

别说,孙长富走南闯北做生意,人家是个明白人,这话说的让人很容易接受。

闻讯赶过来的文庆支书也搭话,说:“孙老板,你这么说就对了,赵老憨确实是下班途中意外去世的,属于工亡,你们是应该赔偿的。”。

既然人家雇主都答应全额赔偿了,大家也就不再说啥了。

我的好友王大明,专程跑到了文庆的纸扎铺,用车拉回了各种丧葬用品,把灵堂布置了起来。

王大明受了我的嘱托,收了我成本费,把他店铺里最漂亮的花圈卖给了我,还写上了我编的挽联。

我的挽联是“坚如磐石、音容已杳,憨叔不死,德泽永存。”。

词是我的词,黄校长的字苍劲有力,配在漂亮的花圈上,显得格外醒目。

王大明偷着告诉我,说:“挂引魂幡的木棍,应该是柳木的。”。

经过这一年的历练,王大明已经成为殡葬专家了,他懂了许多这方面的知识,他可以闭着眼睛折叠烧给死人的元宝,而且比别人睁着眼睛还要快呢。

我让王大明陪着我,跑到黑水河岸边,在柳树林子里,寻找到了合适的材料,制作了人们常说的“弯弯棍”。

孙长富调动了他的机械设备,空压机开始响起,在冰封的大地上,为老憨凿挖墓穴。

忙碌了一阵子后,我疲惫不堪地坐在了憨叔家的炕沿上,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是啊,这一年来,我真是太不顺了,丢了小妹,走了招娣,如今又失去了憨叔,仿佛倒霉的事都被我摊上了。

尽管书里说了,人生不会是一帆风顺的,总会有许多不如意,可总不能把不幸都降临在我这个少年的头上吧!

在村里人的张罗下,老憨叔的终于起灵了,他的独女赵春妮,我心爱的姑娘扛着引魂幡,走在队伍的前面。

这是一场春雪之后,天气放晴气温回升,可是地上厚厚的积雪并未完全融化。

勤劳善良的乡下人,拿出自己十二分的力气,抬着老憨叔的灵柩,奔向了他的安息地。

一路上,纸钱飘飞,哭声不断,这是一个哀声四起,十分悲凉的日子。

在别人的眼里,只是赵老憨死了,是工亡。

可是,因我和老憨叔、赵春妮的特殊关系,憨叔的死对我而言,这是一个巨大的损失,让我无法接受。

这一路上,我的眼泪不住地往下落,我生命中亦师亦友的人,可能是我未来岳父的人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话。

眼看着自己喜爱的人,一步步走向自己的人生重点站,这对于尚年少的我和春妮,确实是很残酷的。

人们动用手头的工具,不到半小时,我亲爱的老憨叔就入土为安,去往另一个世界了。

老憨叔的一生,都和石材场结下不解之缘,他是“石痴”,因石头而两次负伤,为了他喜欢的石头丧了命。

帮忙的人们吃过饭,随后就散去,各自转回家里去了。

父亲临走的时候,他转身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的意思是想让我回家,回到我的学习中去。

可我没有走,我想陪着春妮和憨婶,此刻的憨婶已经不像人样了,她目光呆滞,我和她说话,她仿佛听不到似的。

家里的唯一男人去世了,孤女寡母的,漫漫的长夜,她们该如何度过啊!

这天晚上,我回家拿了东西,返回住在了老憨叔的家里,我要给憨婶和春妮做个伴。

我彻夜未眠,没有害怕的感觉,满心都是对老憨叔的思念,回忆着我和他的点点滴滴。

第二天,孙长富独自拎着一个黑色的皮包,主动来到了老憨家里。

我明白,他是来谈赔偿的,他并未惊动村里的干部。

上次,石材场的补偿是老憨叔和孙长富单独谈的,这次,他再次登门,他想和憨婶单独谈老憨的工亡赔偿金问题。

我和春妮都是自己人,憨婶和孙长富谈了一小时,达成了一致意见。

接近中午的时候,孙长富把钞票清点后,放在了老憨叔家的炕上,春妮写了收条,憨婶签上了名字,摁上了鲜红的手印。

然后,孙长富摸了摸我的头,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看着炕上的钞票,我没有任何感觉,一条鲜活的人命,就换来这一堆花花绿绿的纸片片。

按说,我这个年龄的孩子,不应该去思考人生的意义,可是,这两年的遭遇,让我成熟起来。

我时常会躺在炕上思考,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在我张半勺看来,无论从事什么职业和贫富贵贱,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爱自己喜欢的人,这就是有意义的。

老憨叔喜欢石头,一生与石头相伴,死后还葬在了他喜欢的石头场子里,或许,这就是他一生的意义所在吧。

董志军和苏晓娥玩命地赚钱,把他俩的合伙生意做的风生水起,腰包日渐鼓胀起来。

可是,他俩并不满足,也没有喜悦,甚至还产生了矛盾。

我认为,他俩真没必要拼死拼活去挣命,一个村里的饭馆是开不出城里大饭店的感觉的。

可,我转念又想起老师的教诲“拼搏光荣,奋斗无罪。”。

我笑了,在老憨叔的一生里,我看透了许多,我开始变得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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