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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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渐渐下山去了，郡守府的后堂里也亮起了灯，少容、巧思宁、阿努吉、毛衣和李婉儿加上何驰一共六个人，一家人也有半家在此了，围桌吃饭却是没有一言一语。今夜注定不会平静，等少容放下碗筷，何驰也停住了双手。
“母亲，今晚关好门窗，儿就在郡守府公堂审案。”
“驰儿放心吧。”
少容走了，李婉儿和毛衣脸上浮起担忧之色，巧思宁拿过木盆收拾少容留下的碗筷，而阿努吉的脚不停敲击着何驰的脚背。
“今天晚上都在郡守府里待着，谁敢出门给我添乱，我不在乎给你们一封休书。”
何驰的目光扫过一圈，巧思宁、阿努吉和毛衣的脑袋都耷拉了下去，这句话说得实在太重了，何驰也不忍心这样对家里人，更何况巧思宁已经有了身孕。也只有尚未过门李婉儿才敢瞪何驰，因为还没进门故而“休书”这个理由压不住她。
何驰不接李婉儿的瞪，视线撇到一边说道。
“这次过去，任打任罚。千错万错，错在我身上。请几位娘子稍安勿躁，今晚是提告审案不是叫阵杀敌，公堂之上理应有公堂之上的规矩。”
李婉儿听得烦心，两口吃完碗里的饭离了席，巧思宁要收拾碗筷，毛衣起身帮着收拾，阿努吉也收了碗碟，三个娘子齐齐上手一桌碗筷转眼间归拢一处，偏留着何驰面前的一碟菜，一碗饭，一双筷子。看着众人离开，一股孤家寡人的哀愁涌上心头，何驰嘴唇一颤抬起筷子使劲扒饭将所有的思绪混在米饭里咽了下去。
“几时了！？”
皇帝突然从梦里猛醒过来，这床垫实在软和，往背后一靠眼皮就直打颤，本来只想小睡片刻，结果这一睡醒来提在手里的毛笔上的墨都干僵了。
“万岁快到戌时了。”
“你怎么也不叫醒朕。”
“奴才见万岁睡得踏实，奴才不敢叫。”
皇帝伸展四肢从榻上起来，看着那柔软的床垫眼睛里充满着好奇，这床垫的工艺算不上多么复杂，却是结结实实的复合材料。草浆加上大量的细碎纤维让它变得如同海绵一般，沈传文改进了草筋、草叶的配比，包裹用的棉布又是最好的细棉布，使已经很柔软的草纸垫更加蓬松，而随着鸡蛋孔越来越标准化和填入了优质的棉絮，这一张床垫妥妥晋升为了顶级奢侈品。
李福看万岁睡得正香，哪敢上去触霉头。皇帝有了怨气全撒在床垫上，将那床垫往榻下一丢，提起笔正要继续批阅奏疏，屁股往下一坐却碰到了那个茧子，浑身一抖腰腹一挺咬牙没喊出来直直的站在榻前。
“万岁？”
“这何驰是故意给朕找不痛快！把这床垫拿去给皇后，朕用不着。”
“是。”
李福上手抱起地上的床垫，万岁的不舍他看出来了，可是比不舍更多的是气愤。每当何驰有好东西万岁脸上都是这个表情，李福都已经习惯了。
“这何驰真是抠门，只有两床怎么够分啊。”
万岁冲着李福背后补充了一句，李福立刻心领神会，吩咐一个太监出宫去找常顺，又让一个太监上手背着这床垫亲自领着往坤宁宫去了。
“奴才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一看李福身后那太监背的东西，直接笑了出来。
“怎么皇上嫌弃这垫子不舒服？”
“回娘娘，是太舒服了，皇上一倒头睡了一个多时辰呢。”
“平身吧。”
“谢皇后娘娘。”
见李福起身了，皇后还露着笑脸呢。
“这是玩击鼓传花呢，何昭仪刚给本宫送来，本宫试过了又送去给了太后，这前脚刚走皇上那的一床又给本宫送来了。”
“现在宫里一共就这两床垫子，皇帝也是关心娘娘，怕娘娘睡得不好故而让奴才送来的。”
“行了，放那里吧。”
皇后现在最关心的是南阳郡的事，至于这床垫子对于别人还是个稀罕物，自己是一国之母，想要软和的东西只管拿几床棉被出来垫着睡觉。昭仪送的那床皇后借花献佛给了太后，也是想让许艺去讨太后的口赏饶了何昭仪打扫冷宫的差事，这床既然是皇上赐的她就不再推辞了，不过李福既然送上门了好歹要问问风声。
“本宫听说南阳郡突然下了好大雨？”
“奴才……奴才没听说。”
“那打雷了吗？”
“雷声大雨点小，惊蛰的日子不就这样嘛。”
“雷声太大也会吓死人的，只要不下暴雨，这春天就好过了。”
“娘娘心系农桑，真不愧是国母之仪。”
皇后收敛表情浅浅一叹，现在还有比南阳郡更能吊人心情的事吗？
“拍马屁就算了，本宫很喜欢这床垫，万岁割爱本宫自然领受。”
“那奴才告退了。”
皇后看着李福离开，脑袋里想着南阳郡一闹直接把少谦拉过去填了就万事大吉，何驰去做这件事必定是忠孝两难全，很难说这次皇帝放权会不会反而成了君臣之间的裂痕。也是没见过这么执拗的君臣二人，就非要争一个高低出来，倘若是亲兄弟有这样的感情别人羡慕还来不及呢。可是君臣之间这事就复杂了，皇后唯一宽心的就是何驰正统论的拥护者，从皇上让他荐伴读郎的试探开始，他一系列动作就是明确的支持太子。就冲着他给太子安排的黄河之行，河北姜氏一族欠他一个恩情，河北仓那烂事都已经不能算一桩恩怨了。
尤其是这两天太后开始念曹纤与曹枢的名字，这曹枢多半也要进到弘文馆中读书，距离何家重回朝堂的日子不远了。选秀一开后宫之中必定有一番风雨，外朝有党争，后宫同样有党争。何驰明确了态度，那他就是皇后和太子的人，可这张王牌毕竟不是皇后自己争取来的心中难免有芥蒂，关键时刻他会不会调转阵营就不知道了。
“来人啊，把这床垫给琴扬送去。”
“是！”
关系有时候就是这么复杂，何驰支持太子的原则究竟是正统、才能、名声又或是将来的官爵？这人实在是神鬼难测，他什么都不要就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
“……要不本宫也牵一条红线吧……
皇后实在纠结，要没有河北仓的事这就是顺水人情，但前面那河北仓闹得太凶了，皇后又是河北系出身，贸然弄一个姜氏女子当琴扬的随嫁实在太突兀了，更何况那唐莹已经被点了随嫁，皇后就算想再塞一个也寻不到空档。
“不知道何劳禄的小儿子和小女儿是什么样的成色，要有何驰四成的智勇也堪用了。”
选秀带来的压力实在太大，后宫里也不止皇后这样，一众嫔妃对镜哀叹人老珠黄，容貌焦虑无限扩大，一股浓浓的火药味已经在后宫之中扩散开来。尤其是那些还没有找到底牌的妃子们，原本她们极力拉拢的鲁、尤、少三家全都消失了，而妃子们的本家又实在拉胯，找个合适的底牌着实困难重重，故而向皇后这样已经有了底牌的人怎么可能不去想办法紧紧握住。
皇后考虑的长远，有人却考虑不了那么长远的事，有些事见不得天明，有些人活不过今夜。
南阳郡，宛城南，少家镇。
火把照亮了这一整个镇子，临近乡村也有不少响应者，少家毕竟在此地扎根了九十多年，可以说是与昭国共荣辱了。少家祖上因先登之功获赏食邑二百户，以此为契机在南阳郡落地生根，少冲也是冲阵有功之臣，只是没有少谦那样的学识一直在军中服役，因为身负重伤故而落下腿疾，先帝念他劳苦功高在六十岁时准其告老，并封赏百亩良田。
少家因为是武将出身，族内家庭气息浓厚，故而少谦和少冲虽然一个嫡出一个庶出，但自小就是一般对待，两人情同手足兄弟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事红过脸。就连分家的时候，兄弟二人都是一家分两份，真可谓兄友弟恭的典范。
一个人如果人生太顺的话，晚年总会生出些遗憾来，少冲真是应了他的名字，打仗时是冲阵大将，做事时也是不动脑子！将王匣和两名骑勇扣下之后，这瘸了一条腿的老将骑马带着四百多名家丁将少家镇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