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青城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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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黄昏，一座城池近在咫尺，可车马洪流却囫囵拐了个弯，绕过城墙沿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径直入了山。
不远不近靠在后方的凤字营一如往常肃穆，整齐下马列队前行，虽入山必定露宿旷野，可哪个北凉军中汉子未曾饮冰啃雪与敌人厮杀，相比较而下仅仅露宿山中已是很幸福了。车内徐凤年仍未醒，不然又得抱怨几句。
行在莫问身旁的老家伙却是无所谓，无论住处如何环境怎样皆能坦然视之，刚出凉州那会儿落脚山中凶猛的山间蚊虫围着他打转，也没能使他的鼾声有半分停滞，反而吵得盘旋着估摸从何下嘴的家伙们不堪其扰，拍拍翅膀飞走遁入黑暗之中。
莫问仍骑在马上，伸手安抚一下因山路难走有些急躁的骏马，环顾远眺着四方之景。
青城山乃雍州三绝之一，山势巍峨，其间又分出大大小小数十峰，簇拥着最为高耸的中心主峰。整座青山层峦叠翠郁郁葱葱，终年翠色如旧，漫山遍野如一片绿色之海，山风拂过之际，绿色波涛涌动，真有那风吹绿浪的意境了。山巅云雾缭绕，不时云海被山风卷散，露出其间一角峥嵘，复又徐徐凝聚将其遮掩，人间仙境尚不说，凡间福地非妄言。往东是徐凤年口中所言的不知名剑仙一剑斩出的天堑，谓之名曰剑阁。其势险峻如剑倒耸入云，身法再好之人也只得扼腕叹息。
莫问嗤之以鼻，何来剑仙，不过百姓们以讹传讹的饭后谈资传入世人耳中罢了。说到剑阁，不由想起未来此前在蜀地登过的云间栈道，那才称得上是自然的鬼斧神工。山峰笔直从中间劈下，两边峭壁直入云天，其面光滑如镜，非人力所能征服，就连最喜攀援的猿猴在其间也了无踪迹，真可谓: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莫问曾尝试着征服这道险峻，沿着仅一尺宽窄由铁链搭成的栈道缓缓而上，即使腰间牢牢挂着粗重锁链，仍脚下如履砧毡，后背紧紧贴住崖壁汗如雨下，心中一团烈火燃烧，连着吐气也灼热起来。行程未至一半，再无登临之意，惶惶退回底下，望着不可望亦不可及的高耸，暗暗慨叹。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天色已然晦暗，山风渐冽。朦胧中雾气自山涧中缓缓升腾，最终汇入山巅云海。莫问深吸一口气，吸入的清风其中含着一股令他体内内力发出雀跃的气息。
徐凤年曾透露这青城山本是九斗米道的一处洞天福地，占据天时地利，乃物华天宝，龙射牛斗之墟。在此久居，无论修身养性或是悟道清修皆多有裨益，可惜被离阳老皇帝御赐给了一名出身于龙虎山正一教的望气道士。龙虎山自以望气续命受了盛宠，日益骄纵，看不上静自清修的道家其他门派。入主青城山那一日起，将山中九斗米道之人统统驱逐，所建道场尽数拆毁，只剩下后来兴建的青羊宫独自矗立在山巅之上。九斗米道的销声匿迹，自然使得山中香火不断凋零，到最后可能一月都没几个香客上山。山下百姓才不管你是何教，他们只信他们拜着的教，你龙虎山名头再盛，不信就是不信。
山中人烟减少，流寇盗匪却多了起来。一股一股闻声而来，形成一个个规模不一的抢盗组织，占据了大大小小的山峰。。唯独主峰之上鲜少有他们的活动痕迹，龙虎山的威名是这些山野流寇万万不敢挑衅的，见青羊宫对其行径并无搭理，索性便井水不犯河水，这么些年也算和亲共处相安无事。可这群流寇让当地官府挠破了脑袋，也不是没派兵清剿，可这些蟊贼混迹山林多年，对地形了如指掌，常引得入山军队团团乱转，好不容易眼看要逮住两个，拍拍屁股钻进茂密林子不见了人影，弄得当地县令是焦头烂额。最后索性放任自流，老子不管了，平日也没几人上山，要抢便抢吧，出兵清剿这吃力不讨好的事谁爱干谁干。
城中县令不是没想过与山上那位合作共同剿匪，派去的小吏只带回两个字:不干。这给有心为民做些贡献的县令气坏了，破罐子破摔，对手下的官兵说随他们怎么搞去，我做我的安稳小官，以后再有山中匪徒犯事案宗一律不看！
至于青羊宫那位，才不管什么匪患官府香火，悠然自得在山顶落下脚来，自称青城王。呵，真是好大的口气。
听到青城山此名一瞬，莫问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是临安同名的山峰，在原来世界还有一首歌谣:“青城山下白素贞，洞中千年修此身……”当年大街小巷回荡的都是这首歌，店内放映的皆是白娘子传奇，若一条街上哪家放着别的，指定被其它店家嘲笑不懂品味。就连街上不识字的小孩都能朦胧哼出一段旋律，不可谓不深入人心。
在临安时，莫问特地去看了那座山，景色秀丽可也仅是秀丽罢了。赏了那潭湖，碧波荡漾白鹭游于其间，走了那座桥，没甚特别只是没有折断。
最后一抹余晖隐去，暮色笼罩大地。一行人没有点燃火把，就着一丝细微光默默上山。莫问回头望望，上山之路已行了三分之一脚程，今晚大抵是要在林间过夜了。
正打算叫众人找块相对地势平坦之处扎营，早先只身往前探路的杨青风赶了回来，露出毫无血色泛着病态雪白的脸指着不远处山林说发现一间破庙。
人流继续涌动，不多时趁着夜色行至杨青风所说的破庙前。破庙占地不小，只是年久失修又无香火供养已然破财，庙顶破了几个大洞，庙内那尊道家先祖的泥像色漆脱落，布满灰尘蛛网。不过相较于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算得上座豪宅了。
众人纷纷下车，凤字营则在一旁林间原地修憩，毕竟破庙再大也容不下这多些人。宁峨眉带着几名亲兵赶上前来，麻利地打扫破庙，让其总算勉强能住人。
李淳罡这老家伙不知何时弄来几只体量不小的野味，眼神一边瞟向莫问腰间葫芦一边提溜着手中猎物对莫问笑道:“老夫出肉，你小子出酒如何？”
庙山燃起一堆熊熊篝火，其上正在滋滋冒油的山珍野味香气四溢，一群人围坐其间，就连打算退回后方的宁峨眉也被醒来的徐凤年留下，此刻拿着一块烤肉大口吃着。徐凤年神色仍有些恹恹，食欲却是不减，脚边已扔了一地骨头。而莫问同李淳罡坐在一起，相互推着葫芦，无声畅饮。火光将众人身影映在破庙墙上，如梦似幻。
破庙外二百米处一颗苍天巨树顶上，两道身影在枝叶遮掩下鬼鬼祟祟朝着火光之张望。
“你可看清楚了？”
一道粗狂的嗓门响起。
“老大，看得清清楚楚。小的尿急出来撒尿，瞥见火光偷摸过来瞟了一眼，就只见这几人。其中两个男子身着华贵，一看就是财大气粗的货，咱们山寨好久没开张了，弟兄们都饿瘦了。”
另一道猥琐的尖细声恭维着回道。
“确定不是官府探子？”粗狂男声仍有疑虑。
尖细声音的主人似有些急了，出声道:“大哥，您见哪个探子出门还带女眷，这八成是上山进香的富家公子。别说，那两个女子真乃尤物，一个丰腴一个轻盈，若能共享齐人之福，那可真不往来这人间一回啊。”
粗狂男子来了兴趣，问道:“此言当真？”
尖细声音奉承道:“小的绝无半句虚言。大哥您如此英明神武，到时那公子哥不得乖乖把二女双手奉上？”
粗狂男子沉思半晌，终下定决心，沉声道:“这一票干了！回去寨子叫兄弟们抄家伙，捉肥羊！”
“是！老大！”尖细声音兴奋传来，随即响起刷刷下树声响，一刻后重归寂静。
正对酌的莫问二人皆不着痕迹瞟了远处林间一眼，相视一笑，继续推杯换盏。
送客上门。
又有乐子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