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月烬明：三、所谓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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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殿下……”
“六殿下、萧凛……你别走，你回来……”
叶夕雾要疯了，她是叶家嫡女，自幼倍受家人宠爱，当朝帝后又只有萧凛一子，没有女儿。在盛国里，便是皇家公主过的也不及她尊贵潇洒。
萧凛是她年少时的梦，从小时候第一次随祖母去宫中宴饮，第一次看见在那满宫灯火辉映下，愈显芝兰玉树、卓尔不群的翩翩少年，叶夕雾就已经把萧凛名字刻在心间。
往后十年间，从垂髫小童长至少女青葱，叶夕雾都始终执着追逐在萧凛旁边。并以最直接果决的态度，赶跑了朝中其他亦对萧凛有意的千金，任性张狂的向盛国上下所有人宣告：这个人，她势在必得。
却从不晓得，萧凛温柔和善，叶夕雾这样以爱为名的疯狂态度，实在让他喜欢不起来。
而今……
叶夕雾看着抱着叶冰裳大步流星离开叶家的萧凛，她有预感：萧凛这一走，恐怕真如他之前所言，下次见面，他们之间就再也不剩丝毫情面了。
“萧凛……”叶夕雾崩溃大喊，“为什么？我喜欢你这么多年，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为什么你眼里就是看不见我？”
“来人，”
叶夕雾的情绪，萧凛无心顾及。只是，他之前是骑马进城，而今叶冰裳却病着不能受风。于是萧凛脚步微顿，在身后叶夕雾目露惊喜时，看着身侧，状似无人的地方，随口唤出心腹暗卫“潜龙卫”来，淡淡吩咐，“去备架马车，要稳当的，最好熏暖和了，冰裳需要。”
………………
“叶冰裳叶冰裳，叶冰裳那个婢妾生的贱人有哪里好？为什么你眼里就只有她？”
叶夕雾道，“是了，是她那张狐媚的脸对不对？我早该把她的脸划花……不、若是早知你会被她勾了心神。我早就应该杀了她！杀了她！”
“小姐！”
叶夕雾的侍女春桃紧赶慢赶的，到底还是没拦住主子。她抬头看了看近在眼前的叶家大门，重点是大门口处汇集多日的百姓们。匆忙扯住叶夕雾衣袖，“小姐，我们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儿回去说哈……”
………………
“叶大小姐人美心善，和六皇子是天作之合，你是谁？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胡言乱语？”
这时说话的人，名为李四。
赵钱孙李的李，一二三四的四……这在盛都乃至全天下都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名字。而李四其人和他的名字一样普通。
父母健在，不是孤儿，兄弟六人，而他行四。幼时家里几口薄田，从土里刨食生活。前年青州大旱，地里颗粒无收，田地贱卖给了地主老爷，得来的钱也养不起一大家子，就只能随着难民潮来京城讨饭。
这时候能够当着叶夕雾的面，拽上两句从茶馆说书人处听会的酸文，也不过只是因为，前年正是叶冰裳在他快要被饿死时给了他一口饭吃。
与京城里别家大户赈济灾民，只派管事仆妇负责不同。叶家叶冰裳是自己亲自去的。
不比那些大管事门肥头大耳、脑满肠肥，还嚣张跋扈的样子，叶大小姐真是菩萨转世啊！给人施粥时，轻声细语，玉容带笑，就很令人如沐春风。
听说了他家媳妇病了，还特意请了大夫，去给他媳妇看诊，又帮忙付了药费。才让李四媳妇并当时肚子里的孩子活了下来。
让李四成功熬过了一生中最艰难的关口，有机会在京城找到活计……活下来了。
………………
“是啊、是啊，你是谁啊？”
“这是谁啊？”
围观百姓纷纷出言，对着叶夕雾不住指点。
……………
直到嘉卉一句，“这是我家二小姐，这次就是她把小姐推下湖，小姐才病成这样的……呜呜呜……我可怜的小姐……”
群情更是激愤。
“叶大小姐是被推下湖才病倒的？这可是冬天！”
“好歹毒的心肠啊……”
“这些天大夫来了那么多，叶大小姐怎么样了？”
“二狗子前两天说，他看见北城棺材铺的李老板来叶家了……”
所以他们才会再几个读书人的帮助下，在叶府外点了长明灯，祈愿叶冰裳能安度此劫，长命百岁。
但原来叶大小姐落水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谋杀么？
“镇国将军府里出了此等事情，着实骇人听闻。大将军都不管么？”
自古文武相轻，但叶啸之所以封号镇国，便是因其功勋实在卓着，上到满朝文武，下到市井小民无不钦佩、敬其若神袛。
叶冰裳此前行善多年，在大多数人看来，她所代表的也非个人，而是叶家。可今日……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叶大将军要是管了，大小姐何来今日之灾？”
“叶家家风世代清正，没想到这代却是出了意外……”
“我呸……”
…………………
人，作为天下最大的群居动物，多个凑一起了，胆气就壮了。大家都在叫嚣，对的也是错的，错的也是对的了……
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便出于此。
但叶夕雾此刻全不注意那些外人是如何说她的。只是看着潜龙卫穿过拥挤的人群架来马车，萧凛已经妥帖的将叶冰裳送了上去，掀帘说要走……
叶夕雾便继续不死心的扑了上去，“萧凛！”
萧凛忍无可忍，挥手推开了她。
“啊——”
“夕雾……”年纪大了、腿脚慢了的叶老夫人刚赶出来便看见叶夕雾被萧凛推倒，额头撞上叶府前的石阶，心疼的险些昏厥。“快，请御医……夕雾……”
没有人发现，叶夕雾在跌倒刹那，杏眸里蔓延出的死寂绝望：那是拼尽全力，依旧得不到所爱之人的生无可恋。
然后、
转瞬之间，那黑沉的眼珠便又染上了清冷高华的色彩，顾盼之间，又如水洗后的黑珍珠，娇俏灵动。
“夕雾……”、“小姐……”
“啊？”叶夕雾站起身来，被叶老夫人心肝儿肉的搂在怀里。婴儿肥的脸蛋不由自主染上羞红。“我没事儿啊……”
说话之间，还原地蹦哒了两下。
以示自己身体真的非常康健。
怜贫惜弱、从不打女人的萧凛：……
“回宫，快……”冰裳的病情不能拖了。
即便叶家也能请来太医，也不缺药材。但事已至此，萧凛还是要把叶冰裳带走，亲自请医问药，才能放心。
………………
………………
日落月升，光阴似箭
晚霞的艳阳在黄昏时分晕染出一片绚丽多彩的云。转眼之间，又是数日过去……
皇宫，琼华殿
清苦的药香萦绕鼻端，长长久久挥之不去。但比药香更能吸引妺女注意的，却是一道山茶花香。
那是萧凛身上的气息。妺女永远也忘不了那味道：不动的时候清幽淡雅，似有若无，情绪起伏大的时候，就会随之变得浓烈。
“殿下……”
床上的女子肤若冰雪琉璃，在窗外阳光照射下，精致的毫无瑕疵的五官朦胧柔美，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
可惜这样的仙子或许连天神都会嫉妒，所以唤作命运的丝弦轻拨，仙子落入凡尘，就这样沦入网缚。
“冰裳……我在……我在这里……”
萧凛一边握住妺女笋尖般的素手不放，一边拿了帕子小心而妥帖的为她拭去额际细密的汗珠。“别怕，冰裳……我回来了，我在这里……”
“你一醒来，便能看见我了。”
妺女便当真依言睁开了眼，雾蒙蒙的妙目里，清楚的照见了一道剑眉星目、阳光清朗的影：是萧凛。
她于是笑了，很开心的笑：像是孩子终于吃到了期盼已久的糖果，美梦成了真，眼角眉梢都流淌着蜜糖般的甜意。风情诱人。
“殿下……”
妺女伸手，轻柔摩挲着萧凛棱角分明的脸庞，“我好想你……以后，我们永远不要再分开了……”
“好。”萧凛点了点头，柔声说道：“等你身体康复，我便去请父王赐婚。结发为夫妻，白首不分离。”
“嗯……”
妺女轻轻应承着萧凛的话。苍白如纸的脸蛋随之涌上一片潮红，晕染出了些许霞色。
然后、
她寒鸦羽翅般的睫毛轻颤，像雨中的蝴蝶，承不住身上水珠的重力。便又要阖过眼去……
“先别睡。”
——眼前这幕情景，萧凛这几天来已看过多遍。所以他这时候就表现的非常沉着镇定。
先是探手从一边的嘉卉手里接过太医们新煎的药，然后用手扶起妺女娇躯，确保她不会受凉的情况下，让她头颅倚在自己肩上。
低声说道，“先把药喝了，冰裳，乖，张张口。”
妺女便又努力睁开了眼，看了眼萧凛，确定了眼前人没错后，就顺从的、配合着松开齿关，喝下了药。
哪怕、那黑褐色、成分不明的药汁，喝起来真的是，“……苦。”
“良药苦口利于病，”萧凛认真哄她，“病好了就不用再吃药了。”
等一碗药汤喂完。
萧凛放下了碗，又摸摸叶冰裳青丝细软的鬓角，苦口婆心道：“因为怕损药性，不能给你吃甘果蜜饯，只能喝粥。再吃一点，吃完再睡。”
那是萧凛……
大部分的神识，此刻都被牵系在了天外灵光所化梦蝶携带的讯息里，妺女思维不免迟缓许多，只是本能的：她知道萧凛总是不会伤害自己，总是为着自己好的，便愿意听他的。
所以哪怕现在胃里鼓鼓涨涨、颇为不适，妺女还是很听话的又塞了一碗碧梗粥下肚。
“好了，你累了的话，现在可以休息了。”
萧凛将空碗递给嘉卉，知道叶冰裳现在腹中不适，便轻轻给她揉着肚子，免得她又忍不住呕吐。
“萧凛……”
按揉在腹部的手掌宽厚而温暖，磁石一般的引出了妺女更多神识，让她更加清醒了点。
“嗯？”萧凛询问的低头看向妺女。
哪怕他其实知道，妺女现在唤他，只能下意识的举动，并不带什么太多意义。但他还是很耐心的，回应了她迷糊时候，每一句呼唤。
“殿下……”
妺女听见了萧凛的回应，果然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继续有一句没一句的唤他。
而萧凛笑了笑，也继续一句句回应道，“嗯……冰裳，我在……我在这陪你……”
………………
………………
“宣王殿下……”
“嗯？何事？”
“回殿下，叶大将军进宫了……陛下传你过去御书房觐见。”
“父王传召？”萧凛眉目微动，点点头道，“待本王梳洗更衣，即刻便去。”
“那殿下快些。”黄得利看了眼萧凛，见他衣襟袖口精致细密的纹绣上尽是药汁、米汤的污渍，委实不是个能见君的样子，便会意的点了点头，道：“老奴在外头候着殿下。”
“有劳公公了。”
……………
“叶大将军突然来见父王，有什么事？”更衣的间隙，萧凛低声询问暗卫。
“秉殿下，”暗卫回道：“叶二小姐自上次摔倒，磕了头后，便失忆了……”
“行走生活一切如常，毫无异样，偏偏声称忘了叶家所有人，也不再记得殿下。叶老夫人遍寻名医也没治好……叶将军及夫人对此也是甚为忧虑，可惜没有哪个大夫能够查出叶二小姐病因为何。”
没有病因的失忆？
萧凛目光淡淡，不予置评。
一边垂首自力更生的系上腰封，一边继续听暗卫道：“……叶二小姐失忆过后，脾气从从前好了不少，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不说家人，便是对叶府下人，甚至澹台烬都好了不少。”
“之前因为殿下大庭广众下带叶大小姐回宫治病，虽然民间多为祝福之声，恭祝殿下与叶大小姐有情人早结连理，早添皇孙……”
“终究此举不合礼数，朝堂上亦有言官参奏……只是折子被陛下按住，留中未发……”
“皇后娘娘昨日发帖各家诰命，欲借山茶花期，在宫中兴办赏花宴……”
赏花宴，名为赏花，实际上，怕是想要为他挑选王妃吧……萧凛抿了抿唇。其实他的婚事耽误多年，本该半年前就定下：
如果，不是半年前的游园会上，叶夕雾被捉到和周国质子澹台烬苟合的话……
半年，以皇室之能足以查出，当日之事，叶夕雾和澹台烬都是中了情药。而那药物，却是叶夕雾自己带进宫的……也不晓得，本来是打算下给谁。
“母后兴办赏花宴的消息，叶夕雾知道吗？”
“知道。”暗卫道，“叶二小姐听说后，还曾表示：世道艰难，对女子尤甚，叶大小姐不清不楚住在宫里多有不便，叶将军与老夫人应该早为叶大小姐求个名分。”
这是潜龙卫的兄弟蹲在叶府餐厅大房梁上听见的一手消息。
啊这……
萧凛拧了拧眉，道：“本王知道了。”
………………
………………